清晨五点。
凡多姆海伍家一片安宁, 面积巨大的庄园城堡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悄无声息。主卧里的主人们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城堡另一端的佣人区里, 老管家却已经早早醒来, 开始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
管家守则之一, 要时时刻刻保持良好的礼仪和风度。管家某种角度上代表着一个家族对外的形象, 而一个尽忠负责的管家不应该让他侍奉的主人蒙羞。
老管家一边在心里默念着牢记了几十年的管家守则，一边对着浴室的镜子仔细梳理头发，手习惯性地往架子上去摸每天必用的发胶, 结果拿到手里轻飘飘的，打开一看，发现瓶子已经见底了。
他又翻了翻储物柜, 没见到多余的新发胶, 看来是存货都用完了。
要保持发型一整天都一丝不苟，对于没有【主角】光环加持的人来说是很困难的。只有男主们才有时刻保持完美发型的福利, 老管家的属性是【龙套】, 因此他每天消耗的发胶数量相当惊人。
这个牌子的发胶是他还在英国牛津皇家管家学院修读博士学位时, 导师推荐给他的, 据说是全球固定性最强的发胶, 能抵抗十级台风的风力。老管家从那时起就一直沿用这个牌子, 一用就用了几十年，现在已经是这个牌子的订购vip用户，享受7折优惠。
看来又是时候上网订购新的发胶了……
老管家一边想, 一边从储物柜底部拿出几乎封尘的发胶2号。这是之前有次不小心下错单子网购回来的发胶, 并不是他惯用的牌子，所以一直丢在储物柜里没有开封。现下没有他用惯的发胶，今天也只能用这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发胶2号先备用了。
*
早上七点。
凡多姆海伍家的厨房正热火朝天，厨师组的佣人们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各色餐点，从熊猫国传统的豆浆油条，到欧美风格的咖啡面包，应有尽有。
老管家作为全城堡的佣人之首，并不用亲自下厨，可他总放心不下这群专业素质不过关的手下们，因此每天早上都雷打不动地来到厨房现场盯着他们干活。
早餐的质量能直接影响到一个人接下来一天的心情，他作为管家必须让主人的一天从一顿完美的早餐开始。
余光注意到有个制作果汁的女仆偷了懒。老管家脸色一变，上前厉声斥责：“停！你是哪个组的？谁是负责带你的人？”
城堡佣人太多，老管家并不能每一个都亲力亲为调.教，但所有小组长级别的人都是他亲自把关训练出来的，由这群人再去训练他们各自带着的新佣人。
被斥责的女仆一慌，脸都白了，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仆长走了出来，一看情况就知道要糟，连忙先道歉：“对不起，管家，是我没教好手下的人。”
老管家并没有因为女仆长的道歉而放松语气，依然十分严厉地斥责道：“葡萄榨汁之前要去皮去籽，不然会影响果汁口感，这么基本的处理方法在管家学院的时候没有教吗？”
被训斥的女仆脸色羞愧。她也是著名管家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自然是有学过这些基础的，只是葡萄去皮去籽的工序很麻烦，她一时鬼迷心窍就想偷个懒，想着榨完汁再过滤一遍口感也差不多。
老管家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思，表情更严厉了：“差不多就是有差了，主人的一天怎么能从喝到有渣的葡萄汁开始。从今天起你们整个组的人都给我回管家学院再重新修习！”
说完，他看着因为被回炉重造而凄凄惨惨戚戚的一群佣人，无声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总想着投机取巧，想当年在他们那一辈，哪有人会不去皮就给主人榨葡萄汁？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佣人！”
老管家失望地再次重复这句话，这几乎是他每年都要重复一遍的对白了。
失望之后老管家又有点心酸。原本为主人准备早餐是他的专利，他曾经十年如一日地为主人奉上完美的早餐，只是后来他年纪大了，现任家主上位后便安排他从厨房一线退了下来，将繁琐的下厨工作都交给了其他年轻的佣人。
其实老管家觉得自己还能下厨的，他有自信自己依然能为主人准备好世界上最完美的餐点。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现任家主要提拔新人，他总不能阻拦。
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前浪，还能在凡多姆海伍家服侍多久。
老管家有点神伤，抬手将掉出来的一抹碎发梳回脑后，心情更加不好了。果然不是用习惯的发胶就不行，才两个小时，发型就hold不住了。
哎。
*
早上十点。
凡多姆海伍一家坐在饭桌前享受今天的早餐。因为苏玛丽是高三毕业生，平时每天要起得比鸡还早赶着上学，所以很少能和苏爸苏妈坐下来一起吃早餐。今天是难得地周末不用补课，所以她才能睡到十点自然醒，一家人一起坐下享受早点。
“赛爷爷，今天的葡萄汁很甜呢。”
苏玛丽大大喝了一口，满足地说。虽然她觉得自己身上100%的玛丽苏光环槽多无口，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玛丽苏级别的富豪生活真的很享受，起码在吃食上，每天的食物质量都能让一个吃货泪流满面。
主人的满意称赞是一个管家最大的勋章。老管家恭敬地点头，回应道：“这是地中海那边的别庄今天早上刚摘的一批葡萄，刚加紧空运过来的，虽然比不上现场鲜榨，但还算新鲜，大小姐喜欢就好。”
果汁喝到一半的苏玛丽因为老管家的话而呛了一下。
敢情几个小时前这杯葡萄汁还长在葡萄藤上吗……
她这边顺着气，就听到老管家每日例行向苏爸苏妈询问：“请问今天是否有外出的行程？需要预定航班吗？”
老管家手上掌握着凡多姆海伍家各人的每日行程表，但每天早上还是会再次询问，确认有没有追加的事项需要他提前准备。他记得苏爸苏妈今天的行程都是空的，如无意外他们会在家待一天。
但苏爸苏妈却改变主意了。
“不，我们等会吃完早餐会出门。”
苏爸爸说，老管家正想问要准备去哪里的航班，就听到苏爸爸继续说：“我们自己开车，管家你就不用准备了。”
他的说法很含糊，一笔带过了他们今天的行程。老管家心里一凉，自己这是已经不被主人家所信任了吗？
但作为一个尽职的管家，他内心的悲凉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一分，依然十分恭敬地转向苏玛丽继续询问，还贴心地给她新倒上了一杯葡萄汁：“请问大小姐……？”
苏玛丽今天的行程也是空的。
“我不出门。”苏玛丽摆摆手说，“我准备开个舞会，今天留在家里做准备。哦，赛爷爷你不用来帮我了，我第一次办舞会，事情我想亲力亲为。等会午饭也不用来叫我了，赛爷爷你今天就不用做什么准备了，当做我们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吧。”
老管家正在倒果汁的动作一顿，但很快便被他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他将新倒满的葡萄汁放到苏玛丽面前，恭敬地点头道：“我明白了。”
家主和夫人的出行不需要他安排，大小姐即将宴客也不需要他服侍……一个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工作的管家，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呢？
他好像……到了该退休让位的年纪了呢。
*
下午两点。
苏爸苏妈在吃完早餐后便出了门，苏玛丽一直躲在城堡西侧的宴会厅，关起门来不知道捣鼓什么，没有了用武之地的老管家不用再忙碌，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他侍奉了凡多姆海伍家整整三代。三十年前他从英国牛津皇家管家学院毕业，承蒙当时凡多姆海伍家的家主，也就是苏玛丽的爷爷的赏识，对方力排众议对年纪轻轻的他委以重任，他因此当上了凡多姆海伍家的总管家。
这一当，就是三十年。
当年提拔他的家主已经在十年前去世，曾经的少爷变成了现任家主，如今连小小姐也长大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豪门大小姐了。老管家见证了凡多姆海伍家三代人的成长演变，平时每天都忙得陀螺转，像今天这样清闲下来的时间，真的不多。
以前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觉得城堡里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处理安排，可现在难得清闲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像，三个主人都没什么需要他做的……
对了，趁着空闲，上网把发胶订了吧。
老管家打起精神，点进经常光顾的发胶官方商城，却发现网页怎么也打不开，只有首页那里挂着一个公告，说是他们公司刚刚被人收购，所以以后这个品牌的发胶都会下架，退出市场了，最后谢谢客户们多年来的支持。
老管家看着发胶下架的公告愣神了许久。
也是，这是他三十年前就开始用的发胶品牌了。这个牌子三十年如一日，连包装都没怎么变过，虽然质量还是杠杠的好，可现在的年轻人哪里喜欢这种老牌子呢？
时代变了，新出的发胶成千上万，其他牌子都不断推出各种五颜六色的新系列，这个三十年前的老牌发胶，到了被市场抛弃的时候了吧？
老管家摸摸自己有点松散的发型，心想以后要用哪个牌子的发胶来代替才好。
只是……
他忽然想到，三十年前的发胶今天被淘汰了，那三十年前的管家又能支撑多久呢？
或许，他以后也不需要代替的发胶了。
*
晚上六点。
老管家像以往每天一样正要去监督晚餐的准备工作，却收到佣人的传话，说是苏爸苏妈通知说今天不在家里吃饭，会带着苏玛丽一起去到外面吃，所以厨房不用准备晚饭了，让老管家去宴会厅知会苏玛丽一声。
闲了一天，结果连晚饭也没有用武之地的老管家心情更加悲凉，但还是面上不显，尽职地按照吩咐去宴会厅找苏玛丽。
即使主人家已经不需要他了，他也要保持凡多姆海伍家总管家的风度，直到他离职的最后一刻。
叩叩。
老管家恭敬地敲了敲宴会厅的大门：“玛丽小姐？”
里头传来苏玛丽的声音：“赛爷爷，进来吧。”
老管家不疑有他，推门而入，结果一进门四周就响起了礼花的声音，然后他敬爱的大小姐推着蛋糕车向他走来，原本应该还在外面没回家的苏爸苏妈，此时正站在苏玛丽身边，同时朝他微笑着。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所有人在苏玛丽的带领下唱起了生日快乐歌，老管家这才发现，几乎全城堡的仆人此时都聚到了宴会厅里，正齐齐鼓掌唱着歌。
苏玛丽看着老管家一脸懵逼的震惊模样，十分得意，她竟然能让一向稳重镇定的老管家露出这种表情，也算是一种人生成就了。她把切刀放到老管家手里，笑着对他说：“生日快乐！赛爷爷，切蛋糕吧。”
老管家兢兢业业为凡多姆海伍家服务三十年，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让主人过得更舒适，他忙得都没有时间考虑自己了。如果不是苏玛丽为他准备了这场生日惊喜，他都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大小姐……”老管家十分感动，一向面不改色的他难得地眼圈发红。
苏爸苏妈上前，把一个牛皮纸袋交到老管家手里，说：“这场生日会是玛丽安排的，算是她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这份，是我们的。”
老管家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发胶公司的收购合同！
“我们知道你喜欢用这个牌子的发胶，所以便干脆直接把公司买给你，以后你再也不用上网订发胶了，想用多少都有。”
苏爸苏妈观察了很久才选定这份生日礼物，今天出门就是去办收购手续的。
“这、这、我怎么能收下……”老管家推辞着。
“收下吧。”苏爸爸说，“你每天为了凡多姆海伍家辛苦工作，再贵重的礼物也是应得的。更何只是一家小小的发胶公司，我还一直觉得这礼物太轻。”
只无成本地准备了一场生日会的苏玛丽顿时觉得自己这礼物简直拿不出手。
“我……我还以为我已经老了……”老管家感动地说。
“才不是呢！”苏玛丽上前，真诚地对老关键道谢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凡多姆海伍家都需要你哦，赛爷爷，你是我们永远的管家。”
老管家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表情恢复以往的镇定，却比过去更加坚定。他像过去三十年的每一次一样，恭敬地朝主人一鞠躬，说道：“能为主人服务，是我塞巴斯酱的荣幸。”
从三十年前，到三十年后，只要主人还需要他，他将继续为这个家族燃尽自己最后的力量。
他是凡多姆海伍家的管家。
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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