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
“求求您……”
“求求您……”
“……有什么用啊。”他自嘲的挑起嘴角，“你还不清楚我的情况么，老妈……”
“都这么久了，你凭什么认为还能靠求医生来救我啊……”
他低下头，看着那边躺在病床上的人。
一身奇形怪状的管线几乎遮去了他真正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可笑的大号蚕蛹。而管线下面的脸……折腾了三年，就算他原本貌比潘安现在也惨不忍睹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无法拔掉哪怕最细的一根管线，他早就下手把自己从里面剥出来了……虽然那些线，维持着他的生命。
可惜的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所以他只能坐视自己的母亲在外面对着医生哭泣，而他在里面，看着护士慢慢干他早就想干的事情——拔掉那些管线。
总算结束了啊。
他的生命……
世事从来无常。
陆轲曾经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部励志剧——虽然少年丧父，但是母亲尽全力将他抚养大。他也算是争气，每次都是努力考上力所能及的最好学校，平时不做任何浪费时间和金钱的事情。唯一的爱好，不过是上网写写小说。
这个爱好给他带来了意外惊喜——蒙编辑赏识，他因为爱好而写的小说被推荐出版，一炮走红，他的名字前面也冠上了“新星作家”之类的名词。而他也不曾因此骄躁，依旧努力着。终于，他在二十六岁生日那天，拿到了他写作生涯中第一个具有分量的大奖。
然后，在他兴奋的走出颁奖仪式举行的地方决定回家的时候，一个醉酒的司机葬送了他的全部未来。
幸亦不幸，他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进入了脑死亡也就是俗称的“植物人”状态。好在他之前出的几本书的版税还算丰厚，圈子里认识的朋友知道这件事情也纷纷解囊相助，让他可以不用坐视母亲在遭遇如此打击后还要辛苦地为了给他赚取治病费用而工作。
是的，“坐视”——在出车祸之后不久他就醒了过来，却是以灵魂的状态。在几次试图以包括显灵入梦鬼压床在内的各种方法去和人沟通失败后，陆轲只能接受了自己只能做一个鬼魂的事实。
而且还不是个自由自在的鬼魂——注意到自己灵魂出窍而且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之后陆轲曾想去找那个撞了他的司机报复一下，结果却发现他最多只能离开自己的身体十米远，然后就再难行半步。
发现这点的时候陆轲那叫一郁闷——看看人家日本的xx子，一旦招惹上了哪怕跑国外去也没用，怎么到他身上就这么惨？难不成做鬼还有男女歧视？
没人回答他，陆轲也就只能自己琢磨。琢磨了一通他得出结论：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还“没死”吧？
所以只能被捆在身体旁边，每日每日看着母亲守在他床前低声唤他名字，看着朋友同学来看他然后每个人用自己的法子想叫醒他……
他多想立刻跳起来吓这些人一跳，可他的身体违背了他的意愿，躺在那里平静如初。
就这样，过去了三年。
三年里陆轲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发现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身体上之后他甚至动了自杀的念头——掐死，失败；把管子拔了，失败；拿把手术刀往脖子上划拉——还是失败。
陆轲这个鬼当得憋屈，小说里面别的鬼可以报仇雪恨可以杀人泄愤，他不仅报不成仇连自杀都不成——有这么区别待遇的么？
直到三年后的现在，他的身体终于宣布不治，停止了呼吸。
母亲的泪水让他心情抑郁，但是看着那个绝了生机的身体陆轲居然感到了一阵快意——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总比一成不变来的好。
眼见自己的身体被推了出去母亲也跟着走了出去，而他却可以呆在原地而不像以往一样身不由己的被拉出去，陆轲弯了弯嘴角——他是不是该庆祝一下自由呢？
“你很高兴？”
“谁说的？”陆轲迅速变脸，整张脸哗啦一下垮了下来，表情愁苦的就和年关将近的杨白劳似的。
……假的让人无话可说。
出声那人——准确来说是不是人还值得商榷——脸上不动声色：“你大限已至，跟我走吧。”
“你说要我跟你走我就跟你走？”陆轲一咧嘴，笑了，“那之前我哭着喊着要跟你走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肯带我走？现在，晚了！”
说完，陆轲还不忘哼哼两声，以表愤慨。
眼前这人——或者说这鬼，他认识了大概也有接近三年。认识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有希望醒过来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正巧撞见了拉着个鬼魂自窗外经过的白衣人。
“……你是什么东西？”
“白无常。”那人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有何事？”
兴奋至极的陆轲立刻抓着那人表示自己莫名其妙的回不到身体里去了这应该是你们那儿出的问题吧快快帮我想办法回去补偿我就不要了……
“不行。”
……结果被人家冷冷淡淡一个回答噎了个够呛。
据白无常所说，陆轲之所以这么活不活死不死的吊着，是因为他的阳寿还没尽，所以身体生机未绝。他二十六岁命中注定有一大劫，闯过去了自然可以活下去，闯不过去……最坏的可能是提前死，其次倒霉的，就是他现在这副样子了。
陆轲自然郁闷——他这辈子小错偶尔有但是大错没犯，遵纪守法爱国爱家，孝顺长辈团结同学关爱小辈怎么看都是个五好青年，丧尽天良的事情顶多在脑子里面yy过现实中可是半点没干，就算未必好人有好报，也不该这么惩罚他吧？
“上辈子造的孽。”白无常淡然道。
“上辈子造的孽凭什么我这辈子承受？他谁啊他？”陆轲怒道。
白无常瞄了他一眼：“这是命数，我无权修改——再会。”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过去了，此后陆轲时不时地也会见到白无常。一开始陆轲还曾经试图靠和他拉关系让他帮帮自己的忙，可惜鬼差死活就是不肯松口。到后来陆轲自暴自弃了说实在不行我不要这多出来的寿数了你拿走成不？
“不行。”白无常说，“我无权提前结束你的生命。”
“……靠。”
就这么着，折腾了三年。
看着陆轲气势汹汹的模样，白无常略略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那你要怎么样？”
“我要补偿！”陆轲理直气壮地说，“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也就不指望打你一顿来出气了——反正我的要求也不高，随便从汉朝以后清朝以前给我挑个朝代穿越了就成……嗯，如果能是大富大贵之家或者帝王之家当然更好……”
“……”白无常默默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那是什么表情？穿越难道很难吗？”
“那种事情要等你过了奈何桥才能决定——而且事先还得喝孟婆汤，不属于我的职权范围。”
“你唬我！别以为我这三年不懂与时俱进！”陆轲义正词严道，“你耽误了我三年的青春就不能补偿补偿我？咱就不指望穿去个奇幻世界搞魔武双修了幻想一下去古代左拥右抱都不成？”
“……”白无常依旧沉默。
“……好吧，大不了我让个步。”陆轲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你就当没看见我让我当个孤魂野鬼好不好？”
“不行。”这会儿白无常不沉默了，他一脸认真地开了口，“若想作为鬼仙修行，要么命格独特，要么心怀执着，你……”
言下之意，陆轲不合格。
“喂，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就不能帮我一把？”
“不行。”
“你除了不行还会说什么？”
白无常思考了一下：“这个么……你这一生未做恶事，想必下辈子会有好报。”
“下辈子的事情……那关我什么事？”
两人同时沉默。
过了半晌，陆轲开口道：“我能……去跟老妈说声再见么？”
“嗯，可以。”
“……是么，谢谢。”
他这三年用了多少医疗费他心里也有数，之前出的书的稿费、版税，买的那几份保险，认识的那群狐朋狗友慷慨解囊的钱……加起来，差不多抵过了这三年累积下来的高额医药费，还能剩下一些。
那些……应该足够妈妈今后的生活了。
这是他唯一欣慰的事情——若是再拖上几年，手头的钱用尽，他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妈妈辛辛苦苦给他赚医药费？那……
还好，他死得够早。
“唉……你说我也不指望主角待遇了，当个平凡人好好过一辈子也不错，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陆轲也没指望白无常回答什么，他只是想抱怨两句，“主角遇到车祸吧那肯定没事，要么有美女相救要么被科学怪人改造要么干脆穿越，你说我怎么什么都遇不着？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鬼还是你这样的……”
“……”白无常干脆装没听见。
“这真是……嗯？这是什么？”
陆轲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眼前那东西——一开始只是一片被太阳投射进来的小小光斑，可几乎就在一瞬间，那光斑迅速的变大，最后变成了一团一人多高的五彩斑斓——
“……喂，难不成这是在催你……”
“我不清楚……”白无常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的什么东西，正要试图联络——
那团五彩斑斓猛地扩大开来，将两个鬼魂一起裹了进去，随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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