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誐音讯

    开春后,气温慢慢回暖,我坐在回廊上,看着碧水风荷的几株桃花,花期未到,但已隐约可见粉红的花苞。一阵风过,似乎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桃花清香,我有些恍惚,因为这情景如此熟悉,但隔着岁月、隔着人事、隔着梦里那翻飞的桃花雨,一切都不太真实。     煜儿出生后,我恢复得不错,但总是混身无力,尤其腰背处,常常无故酸软,又总爱发虚汗,胤禛凡事不许我操心,甚至连煜儿也不许我多抱,太医院除了补品汤药,也开了些泡澡时的草药,说是清身健体的。     每晚浸在木桶中,屋内弥漫着雾气,合着浓浓的药香,靠在桶边,微微出了身薄汗。烛火在雾气中摇曳,只是一个红黄色的亮点,昏黄的光线里,看不清旁人,看不清自己,倒好象更容易看清内心——胤誐被圈、胤祀未死,有了宝宝、有了胤禛,过去似乎越来越远,我拼命想抓住那些曾经的悸动、离别的悲恸、感恩的愧疚、多情的负累……但这些过往如同流沙,在我的记忆中慢慢慢慢消退。     不觉有些慌张,我下意识站直,掀起哗啦的水声,水珠从我身上顺势流下,开始是大片的水帘,然后结成细细的溪流,再然后变成水滴,顺着发梢,一滴滴落入白雾蒸腾的木桶。     “娘娘,可是要起身?”春晓隔着屏风问着,看见她的身影就欲进来。我忙道:“没有,下去吧。”     “喳。”她答应着退下了,我缓缓坐回桶中,思绪定格在当下,过去模糊了,将来也一样模糊……     胤祥的早逝、胤禛的短寿,好象都只是一个玩笑,好象一切都不会发生。现在,他不仅是我的爱人,更是我孩子的父亲,无从想像他甚至不能等到煜儿长大成人,无从想像他会离开,离开我们母子。     想及此,被热水环绕的我,猛地打了个冷战。屏风被拉开了些,白雾中有人走了进来,我只当是宫女,却不料他悠悠开口道:“这药可还有效应?若是没有,明儿让太医院重新换些来。”     隔着雾气,我看不清楚,可他是胤禛,不需要用眼睛、不需要用耳朵、不需要用鼻子,就可以感觉出来的胤禛。     挪到木桶另一端,我伸出手抓住他扶着桶边的手。     “怎么了?”胤禛低声问着,弯腰捧住我的脸,指端插入耳边的长发。他的眼眸雾着水汽,格外柔软多情。     “幸福会让人变成傻子。”我轻笑。     “嗯?”     “我记不清从前了,也忘了将来,只守在当下。”     胤禛一愣,慢慢扬起了嘴角,“佛说,人生只在呼吸间。我们都只有当下而已。”     我们相视而笑,能抓住彼此是最大的幸福。他的衣服浸了水,我们两人都没动,阵阵热气上来,他的衣襟却冰冷湿透。     良久,胤禛深深叹息,将我从水中扶起,水流在我的身上蜿蜒成溪,最后变作水珠,晶宝剔透。     他的龙袍变成我的浴袍,他的手掌变成拭干我的毛巾,他的体温变成暖炉,烘得我昏然作烧……一切都是多余的,他温暖了我,也包围了我,层层叠叠的浓情蜜意背后,两人都没有退缩的余地。     春暖花开,煜儿眼瞧着将满五个月,这日我抱着他坐在房中。煜儿的小手特别有力,喜欢抓住我的一个指头,紧紧握着不肯松开。他现在只会笑、只会喝奶、只会任由旁人照顾,可我相信他有一天会很多东西。一面唔唔的同他说话,一面就好象能看见他的将来——如他阿玛一样,沉稳睿智;但也和他阿玛不同,不需要那些丰功伟绩、帝王将相,我的煜儿只求健康快乐的成长、平凡幸福的人生。     “宝宝宝宝坐车车,宝宝宝宝骑大马……”依呀着,看见他跟着我咯咯的笑,无比欣慰。     “娘娘”春晓掀帘进来回道:“世子来看小阿哥,正在外头候着呢。”     “快让他进来,什么时候这么多礼?”我抱着煜儿起身迎了上前,牧仁一脚跨进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个乳母,抱着个小人人,却是莫日根。     “嘟嘟”莫日根奶声奶气的哼哼,冲着煜儿挥舞他胖胖的小手。他穿着蒙古服饰,宝蓝色的小长袄裹在身上,衬得小脸又圆又红,睫毛很长,扑亲扑亲甚是可爱。     “莫日根非要来看九阿哥。”牧仁摊了摊手,表面不以为然,可目光却流露些些宠溺。     “嘟嘟~”莫日根见没人理他,憋红了脸蛋,晃着手上拿着的拨浪鼓,一挥一举之间,小鼓不规律的响,引得煜儿也转动着黑眼仁,四处寻找响声。     我走上前,拉着莫日根的小手,他的眼睛长得像毓歆,大而明亮。“怎么不过几日没见,又会说新词儿了?这是小弟弟,不是嘟嘟。”说着将煜儿转向他,“以后你要和弟弟一块儿骑马哦。”     莫日根看了看我,掘着嘴,还是吐出“嘟嘟”两个字,惹得众人皆笑了。身旁乳母笑上前道:“娘娘可不是错了辈份,九阿哥虽小,可是长辈,怎么能叫弟弟?”     “啊?”我抬头,看见牧仁带笑不笑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除了年龄,还有辈份。讪讪道:“管他呢,横竖他们还小,不懂这些。”说着转身牧仁道:“今儿就是带着莫日根过来瞧煜儿的?毓歆呢?”     “出去说吧。”牧仁从我怀中接过煜儿递给乳母。我忙忙跟上前嘱咐着,“好生伺候着,天儿暖了,衣服不可穿多,窗户每天都打开透透气儿,别闷着他。”又吩咐莫日根的乳娘道:“让小世子和小阿哥玩吧,省得他一个人也无趣得紧。”     “喳。”屋内的人应承着,我与牧仁出了屋子。     春风劲吹,掀起了我的裙角、吹乱了随意挽起的长发、眯离了双眼,牧仁走在一旁,除了同样翻卷的长袍和头发,整个人好象不为所动,不急不慢,却也没听见他开口说话。     “牧仁?”刚一开口欲问什么,他悠悠道:“毓歆回娘家了。”     哦了一声,他似乎有话要说,只是不懂为什么突然这么深沉,我不再追问,静静等他酝酿。     顺着回廊,快要出了碧水风荷,在荷花池一角,他停了下来,背对着我,风拂乱他狂放的发,不知何时,他的肩背变得更宽厚了,张驰间颇有力度。     “皇上昨日找过我。”良久,牧仁一字一句道。     “那又如何?”我已猜到他想说什么,虽说我不舍得,究竟不可能留他,又或者是毓歆一辈子。     “下月我会带毓歆、莫日根回科尔沁。”他仍背对我,一动不动,但手握成拳,有些话说不出口,有些力量欲发又无处可发。     我站在风里,不知如何接口,半晌方道:“那敢情好,你终于要回家乡了。”     “对,家乡。”牧仁喃喃低语,重复数遍,猛地转身,“吉雅。”     “嗯?”春风肆虐,卷起一阵尘土,我抬手遮面。     “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回科尔沁,天高地远,纵马放歌。”他急急诉着,趁着这道风,好象想我听见,又怕我听清。     微微一愣,待那风消停了些,睁大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成熟了,时间真快,从第一次他将我从格根塔娜刀下救出,再到我与他共同经历生死,逃离科尔沁,然后他就一直护在我身边,哪怕忽略了他的存在,他依然存在。而如今,他将开始自己的人生,从此后,他的人生里,没有我的羁绊。     “天高任鸟飞。牧仁,你是草原上的雄鹰,回到那广袤富饶之地,你能展翅翱翔。带着毓歆,带着莫日根,你们会有更精彩的将来。”     “那你呢?”他打断我,突然扶住我的肩头,这么近的距离,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     “我?”轻轻一笑,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可若是想醉,有时不需要酒,也已经醉了。“我不同,我的天地在碧水风荷,我有我的丈夫,如今更有我们的儿子,煜儿他还小……”     “对,九阿哥还小。”牧仁接口,喃喃道:“你居然生了个小阿哥。”     “这有什么不好?等煜儿长大了,会和莫日根是好兄弟。”我淡笑,刻意忽略了阿哥的身份给我带来的困扰。     “好兄弟?”牧仁轻叱出声,“你果然分不清辈份。”他低垂下眼睑,手上却加力握住我的肩膀。一时两人都不再继续——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也知道我会选择什么。结果早已注定的谈话,早早就没了悬念,倒让我们不知如何继续。     有风来了,又有风走了;风起了,风又顿了。有花瓣雨飘落,仰起脸看见那及至的美,自己早沉醉这方天地,还要去哪儿了?这里已是世间最美的桃源。     “牧仁”刚一开口,他猛抬眼看我,决绝的表情,让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走,不过是……”他轻笑两声,最终没有说完那句话,“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从此后,凡事多加留心。”     极缓极缓地,我点了点头,轻轻挡开他的手臂,“你放心,照顾好毓歆,告诉你父汗,我比任何时候都好,不用惦着。”     牧仁还要说什么,我挑眉一笑,“你忘了,在草原上,我也救过你。”     他微一怔愣,我继续道:“放心吧,只要需要我独自面对,我比你们想像中坚强,也许也比自己想像中勇敢。”     当又一阵春风吹起时,牧仁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是坚定的,脚步沉稳。大步大步迈出了我的视线,就这样消失在那些转角处、那些风景里。     那日我回到卧室,坐在桌前,对着文房四宝发呆,只写下阿拉坦几个字,再欲写时,脑子一片空白,无从说起。笔尖吸饱了墨汁,滴下一滴脏污了信笺,化作一摊墨晕,一圈比一圈淡,一圈比一圈昏黄。好象一个小小的涟漪,层层荡漾开来,荡漾成一朵清雅的花。     “在写什么?”愣愣间,胤禛走了进来,掌灯了,他的光影投在信纸上,随着烛火摇摆。     “信。”我应着,低头一看,笔尖已干,那墨迹也干,还是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内容。     “给阿拉坦的?”他随口问着,绕过桌子站在我身后,“怎么不写完?”     “不知道写什么好。”抬脸冲他扬了扬嘴角,“该说的都说了,这下牧仁要回去,他定然很高兴,认真算起来,牧仁在大清待了有近四年,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对,你也回来了近四年。”胤禛接口,“写不出来改日再写,兴许看了他的来信,你就知道要写什么了。”     “嗯?他有信来?”     “没有”胤禛摊了摊手,“不过有别人的信。”     “别人的?除了科尔沁,谁还会给我写信?”我奇道,嗔他一眼:“你又诓我。”     胤禛不争辩,摇头淡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乍一眼看上去,墨迹是新的,纸却是皱的。信封上写着几个字——皇上与皇贵妃亲启。     “这是谁写给我们俩的?”我站起身接了过来,那笔迹有些熟悉,可太熟悉的东西有时不敢承认,我的手有些凉,捧着那封信不知所措。     胤禛见我如此,从我手中接过信,微一沉吟,“嘶”一声拆开了封口。没有开端的信,一开始就是一篇文,不知道他要写给谁,是他的四哥?还是当今皇上。是从前的宝儿?还是后宫的皇贵妃。熟悉的字迹刺伤我的眼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一直不敢相信,甚至一度不愿承认。似乎承认了,你就变成吉雅,而不是宝儿。     哪怕感激你照顾毓歆,哪怕有解释不清的熟悉感,哪怕有八哥的信……     可你是宝儿,不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神情;不一样的身世,一样的脾性。我早该想到,毓歆与你母女连心,否则如何会这般亲近?我早该想到,你们是同一个人,在被圈那天,那声“保重”,分明就是宝儿对我一贯的嘱咐;我早该想到,皇上对宝儿情深意重,又如何会移情别恋?我早该想到,毓歆大婚之日,你对我说的话,分明就是宝儿才会有的口气、宝儿才会有的感悟……     奈何再次重逢,已然落后不知多少步、多少年。犹记得从前种种,无论对错,于我已是一生足亦。然而此时回头再想,终究遗憾。     遗憾者,穷其全力,未得宝儿倾心;遗憾者,穷其全力,未助八哥成就;遗憾者,穷其全力,害她命丧心累;更有遗憾者,穷其全力,求不来个地久天长……     遗憾者众多,还能重头来过吗?在那年冬天、那个雪地里,如果不曾遇到你……我常常这么想,也许是种解脱,但千回百转,还是宁肯锥心疼痛后的满足与幸福。     此时回想,才明白当时太强求,终令红颜早逝;此时回想,才知晓命自有天定,终令八哥含恨而终;此时回想,才了悟冥冥中自有天意,晚矣悔矣。     四哥,宝儿曾说过,江山自有明君,争与不争,有时只是妄动。说时人人皆在梦中,待众人从梦中醒来,为时已晚。相信八哥早已看透,他不过求个了断,如我当年,大势将去,厌倦朝政,唯有那方小院,还有那些回忆,是我愿意渡过的岁月,是我愿意隔离的清静,再不想踏入人世,瞧那些悲欢离合。     如今你已回来,一切都变了,唯有四哥的心意未变,如此,我已放心。若说你的前生终有不如意之处,皆由我起,既是还有机缘重遇,一切随你心意……我已错过,无怨无求。     我的泪滴在信纸上,弄花了字迹,仿佛看见雪地里那个明朗清透的十阿哥,有一天变成我的丈夫,点点滴滴,尽是宠爱;仿佛看见他扑倒在我身上,不断重复着:若能重逢,一切随你心意、随你心意……     胤禛揽住我,倚在他肩头,信在继续,尽管我几乎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皇上,宝儿看人看事太过简单,虽有你拼力守护,究竟朝中事忙,如今又诞下小阿哥,后宫颇险。罪臣知皇上定会护她妥贴,担心亦是多余,但请皇上保重龙体,如此才能长久厮守、长久平安。     毓歆已为人母,牧仁生性沉稳老练,他日掌权,定有一番作为,吾心甚慰。     葱葱岁月流逝,转眼罪臣半生已过,别无他求,但求清静渡过。原想会面一谈,如今再看,言已尽亦,还请皇上答应罪臣,不愿见时未见、不敢见时不见。     待得日后,也许我们三人能把酒言欢、尽释前嫌。而现在,不过求一个两不相扰、各保平安。     自在飞花如梦,常愿梦里不醒……     罪臣爱新觉罗.允誐上     “胤禛”我急切间抬头,“他不肯原谅我。”     胤禛摇了摇头,“他只是不敢面对你,谈到原谅,要看他是否原谅自己。”     “可他不肯见我。”我的泪干了,眼角有些微凉,明白胤誐的用心,但所有情绪窝在胸口,无法轻松。“他不是不敢面对我那么简单,他是不想打扰我们,又不知如何面对事实。”     “那就给他些时日,也给我们一些,也许真有一天,我们能三人共聚,把酒言欢,又何必急在一时?”胤禛将信折好,微一思量,就着烛火点燃。     “你干嘛?”我急拉他的手,又很快明白他的用心——我的身份越多人知道越是危险,这信留着不如烧了,一了百了。     火苗迅速吞噬了泛黄的宣纸,黑灰色的纸灰扬了出来,在空中旋几转,缓缓落于地上。他的字没了,变成灰烬,可他的心犹在,数十年来未变。胤禛松开手指,最后那一点完好也被烛火燃尽。他拥着我,看那余烬一点点熄灭,说不清什么感觉,仿佛一段往事随之沉没,再往后,一切都是重头开始的人生。     ※※※※※※※※※※※※※※※※※※※※     姐妹们,今天是个好日子,虽然我们这儿下雨了……     今天是偶滴结婚纪念日,真快啊,从认识到恋爱,然后是结婚……     我老公是偶滴初恋情人,一眨眼我们在一起都数年鸟~~~     可以说旧梦让我明白不少,两个人的相处,原谅比埋怨好,感恩比计较好。     你觉得他好,他会越来越好。     所以,幸福靠我们自己去体验、去创造、去固守!!     祝大家幸福!!     另:不知道老公晚上安排了什么活动,如果忙不过来,明天可能不更新或者晚更新,对不起亲们。     喜欢清.旧梦-续请大家收藏:清.旧梦-续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