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落水
两人从地牢出来后, 没有再乘船游览,而是直接就着附近的主园路,将剩下的几处景物轩阁大略地看完了。
最后,两人站在了黛烟溪的最后一段水路的面前。
留芳园坐北朝南, 黛烟溪在园子最南端的飞翊亭处由东向西引入,串联各处景物后,于园子的北部,从西向东流出。
而现在, 两人所站之处,便是黛烟溪的岸边了。在黛烟溪的北面, 则是如镜面般光滑的陡峭小山壁, 两侧还各有一条盘旋坡路通往山上。
而对面居高临下俯视黛烟溪的山庄正殿,这才是留芳园的主体。
前朝淮南王建行宫时,自然不可能仅仅有一些风花雪月意味的院落的, 这座正殿,便是衬身份的建筑了。
颜子钰对这种金碧辉煌, 极尽奢华之风的殿宇实在是兴趣不大, 不过他此时已有了几分想法,所以这正殿的建筑结构和面积还是要看一下的。
“这溪对面估计便是园子的最后几处风景了, 看完便罢。走吧, 跟上。”
颜子钰这会子因对这块不大感冒,有点想早看完早结束的意思了。甚至都懒得走两旁的坡路, 说完这句话, 不待身旁那人回复便飞身而起, 竟是欲直接横跨过溪水,用大轻功这么硬生生地上这峭壁了。
四段轻功飞完,高度竟然不够,颜子钰身形再转,接上万花的二层轻功,凭空又拔高了数丈。如此,不过瞬息之间,便到了山庄正殿的门前。
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那华丽的殿门,忽然意识到身边少了个人,念头一转,心想,坏了。
——颜君行他上不来啊。
这地方少说有十几丈高,且这垂直的山壁为了美观堂皇,打磨得光滑无比,根本没有落脚之处。限于这个世界的武学体系,便是轻功绝顶的宗师级别之人要这么单凭轻功上来,恐怕也有些难度,何况颜君行这般的普通暗卫呢。
他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大意了。
急忙回头向下望,果然看到那人正用轻功爬着这山壁。每次向上,均是险险地踩上了一些微小的坑洼之处才得以借力。
颜子钰心脏猛然缩紧,不敢出声呼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此时万般可惜万花没有丐帮那样可以带人飞的双人轻功。
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焦急,而颜子钰本身内力又深得可怕,无意间带出了些压力。颜君行猛然间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注视,本全神贯注的他心神一乱,体内真气流转不继,终究差了一点没踩上最后一点距离。
下一刻,便直直地向下落去。
“君行!”
根本不作他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颜子钰便直接甩了轻功加速向下飞去。
还好下面是不算浅的黛烟溪,颜子钰在最后一段终于够到了颜君行的手腕,减缓了一点下落的冲击力。
然后两人就都成了落汤鸡。
颜子钰这边本就用着大轻功,入水的时候自动便转为了万花的水下轻功。他借着下落之力沉水的下一刻,便踩着清荷水图重返水面,自然丝毫无虞。
而后马上就转头去看颜君行的状况。
那人背部着水,所受的反力震动极大,颜子钰见他脸色忽然苍白,恐怕是肺腑受伤,剧痛之□□力不支,无暇废话,直接揽了他的腰飞速向岸边游去。
幸好园林中的景观水终究并非真正的江河,皆是有意设计得平静缓流,河道虽深却是不宽,瞬息便至。
上岸之后,颜子钰在包里扒拉出离经易道的治疗笔来正准备给他疗伤。那边颜君行一落地,似乎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本是躺在地上的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到了主人的脚边,黯然道:
“属下无能,连累主人,罪该万死……”
只不过那人一开口,压制伤势的内劲一松,请罪的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了一口鲜血,却是忙忙用袖子擦掉,神色更加惶恐了。
“君行,君行!你!”
颜子钰拿了笔一转头,就看见他这么重的内伤,狼狈万分还在一脸愧疚地请罪的样子,顿时心脏疼得扭成了一团,眉眼都皱了起来。
直接开水月长针给他回满血,驱散掉持续掉血的debuff后,颜子钰知道治疗技能是已经放出去了,但是伤势愈合总是需要时间的,而内伤还更慢些。
于是干脆也坐到了地上,从背后把他抱住,让他斜倚在自己身上。颜君行尚且痛的浑身无力,虽然惊惶这万万不合礼数,却也只能任由主人摆布。
“怎样?感觉伤口有在恢复吗?”
“……有。属下让主人……耗费功力……请主人……”
“闭嘴!”
于是颜君行只好把话吞进去了。颜子钰抱着他,一只手掌抵在他的胸前大穴,用最简单的法子,将离经易道的温润内力直接渡过去。
离经的内力在创始时便是纯用来作疗伤之心法,其性质如容百川之海,即使是这么粗暴的从要穴传输,也是只有万般的益处,而无混杂错乱之虞。
果然这般是有助于伤势恢复速度的。颜子钰紧紧盯着他的脸色,见不过一盏茶时分,面色便微有红润,心中暗喜,手下更加紧了内力输送的速度。
颜君行被命令闭嘴,一句话不敢再说,只得默默感受着胸口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进入温养着四肢百骸,背后靠着的是主人的胸膛,这般触手可及的热度,心中渐渐五味杂陈,久久不得平息。
而他的主人见他气息越来越平稳,应是有所好转,终于忍不住问道:
“——君行你,你既是力有所不及,为何却不与我说?”
虽然他明白责任在自己,忘了跟他嘱咐一句,不过怀里的这个家伙,也太……傻了吧。
“属下并非……故意隐瞒。”
怀中之人语气有些犹疑。
“那是为何?”
“……属下见主人未曾多作吩咐,便按先前的规矩来行事了,此是属下之过。”
颜君行这没头没脑地答了一句,颜子钰茫然:
“什么规矩?”
“……无论命令有多么困难和不可思议,皆不可不完成。”
不过于他自己而言,其实还有一点别的小小心思的。
他知道主人的武功,尤其是轻功高绝到非似人间之境,然而他作为主人的护卫随从,没本事代替主人去做什么需要出生入死的任务,已是很失职了,又怎么可以事事都要主人看顾呢。而现在,他也不允许自己连跟上主人的脚步,这一个最简单的命令都做不到。
身为暗卫,若是有了一个目标,本就会坚定不移地达成,因此才有了这番在颜子钰眼里大胆之极的行为。
他这么一说,颜子钰这才想起来,他之前是跟他随口说了句“跟上”就自顾自地飞了。
在剑三里做任务的时候,自一个npc到另一个npc,就没走过地图上设计的大路,从来都是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中间见水跨水,遇山翻山。他自己对这种“小高度”是习以为常,却忽略了身边这人。
“不过……你既然规矩如此,任何命令都必须服从,那为何你刚来时,我说什么你都不答应?让你坐下吃饭你也不坐,让你无大事不许跪,你到现在依旧没事就来请罪?”
颜子钰还没说完,就感到怀中的人一阵颤抖,隐隐挣扎着似是想转过身来又要跪,他估摸着内力传得差不多了,干脆另一只在胸口要穴的手也松了开来,直接把那人合抱钳住,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实在过于亲密了。
“不许起来。”
怀里那人身子僵了僵:
“……是。属下先前……是因为先前定下各式规矩的当时,皆有大小刑罚不等,是以时刻牢记,未敢违背。这般刁钻的任务或者命令多了,总是便下意识地去遵守了。而主人的那些命令……实在仁慈得太过匪夷所思,属下反而有所犹疑。”
颜子钰顿时心酸,困难的命令已经习惯成自然,自己当时让他坐下吃饭的命令,反而惊到他了?
但是心下念头一转,终究对于他在动不动就请罪这点上一直改不过来而颇为愤愤,于是重重地喷了下鼻息,冷哼道:
“看来是我给你定规矩的法子不严苛,所以你才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了?”
颜君行只觉主人的气息拂过后颈,一阵酥酥,但是他此时却哪有心情细辨这些感觉,主人这话可谓诛心之语,不遵上令实在是大罪。于是慌忙就想从主人怀里轻轻挣脱出来,却只挣了一半便被拽住,只能就着姿势直接转身跪地道:
“属下未敢作此想!属下……先前已知罪,主人若要严立规矩,属下愿领刑责!”
“…………”
颜子钰无语,他刚说什么来着,明明就说了无大事不需请罪,不知道是这货果然记不住,还是连自己的玩笑语气都听不出来。
不过他完全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却是自己认为的“无大事”,在他眼里却件件都是大事。毕竟他拿来请的每一条罪名,在先前的府里都够他死去活来好几遍的。
“那就先把今日的罚了吧。”
“是,属下恭请主人赐罚。”
颜子钰歪头看着心上人就在距自己不过几尺的地方,呼吸可闻。垂着眼帘“恭请”自己责罚的样子是那么的安静而顺从,语气中无半分的怨怼和惧怕。心中只觉某个地方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下,毛茸茸,轻飘飘,无端地一阵悸动。
我的君行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这就绝对是颜子钰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至少颜君行的动作是训练过的标准姿势,恐怕暗卫多半都是一样的,也就在他眼里,竟能看出可爱的感觉来了。
“我今日要罚的,确实是因为你不守规矩。——你可记得我给你定的规矩第四条?”
颜君行立刻便想起来了,猛然一颤,然后死死地咬了下唇,掩掉眸中的几分恐惧,才道:
“规矩第四条,若是以后再有任何涉及性命之事,一时一刻也不得隐瞒。”
——他不怕主人的责罚,他只怕主人对他不守规矩而不满。
“今日这山壁下若非溪水,你从十几丈的地方摔下去,有没有命在还是两说。便是有溪水,受力也是很大的,万一肝脏破裂,我不在你身边的话,只怕也是须臾之后就毙命。所以此事你力所未及,又涉及性命,却并不向我请求,而是暗自做决定去逞强,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颜君行耳边听着主人如此严肃地细数他的罪名,知道是没有起厌恶之意,才有耐心来罚自己。还讲了这么多来以示惩戒,反而说明是对自己的看重。于是心中平静下来,声音又坚定了几分:
“是,属下知罪,属下该罚。”
“你知错就好。”
颜子钰嘴角微微挑了个弧度。虽然他明知道这事自己责任更大,多半应归咎于自己忘了这茬。不过谁让自己是主人呢,属下做错事当然要罚,主人自然不用了。颜子钰窃喜,这还是他头回没有为主仆的身份头疼,而是小小地享受了一次好处。
“嗯……你自己说的,任我罚什么都行。”
“是,属下绝无半点不愿。”
“那就……你过来点。”
“是,主人。”
颜君行本就绷着精神在等主人下令责罚,此时听到这么个指令,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便膝行一步,本就仅有几尺的距离靠的更近了。
然后就感觉到主人的一只触感轻柔的手掌揽住了自己的脖颈,虽然此处是人身要害之一,主人的手掌却不带任何恶意和凌厉,反而……有一些小心翼翼?
颜子钰刚才把自己心上人的温热身体抱在怀里这么久,胸口那些曾经他尚还以为不确定的情意,早已泛滥成灾,一丝一毫都抑不下去。
只是虽然此刻已打定主意要仗着主人身份胡作非为一番了,却仍然强留了一分神智清明,时刻注意着那人的反应,若有半点抗拒不适,自己自然不能再勉强他。
因此动作就变得极慢极慢,缓缓斟酌着,终将双唇印在了怀中那人的额头。
颜子钰心下一叹,自己真的是栽在这人身上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竟是如此欣喜,命运给了他这个叫颜君行的人;如此庆幸,这个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历经了那么多生生死死,现在依然完好无损地倚在自己怀里。
而颜君行忽然被主人如此亲近,呼吸霎时便停滞了一瞬:
“主…主人……”
颜子钰知道同性之间的亲密,终究是多半人都会觉得不适,因此才会如此在意颜君行的反应。此时听他这么轻呼,以为他对此反感,连忙放开了他。
“君行!怎么……你心里觉得不舒服么?……对不起,我不该勉强你的。”
“没有!属下并不觉得勉强。”
鉴于面前这人的忠心程度,颜子钰有理由对这说法很是怀疑,又严肃地问了一句:
“真的没有觉得不舒服么?说真话。”
颜君行抬头,慌忙道:“属下真的并无不愿!属下……”脸噌地红了,又刷地垂下头,一咬牙道:
“属下……也有些喜欢……”
颜子钰听到这番话语,见他面庞微醺,眼神自然,知道这是他并不抗拒与自己的亲近的意思,顿时心中狂跳几下,欣喜不能自禁。
最后在他嘴角深深印上一吻,站起身来拂了拂早已用内力烘干的衣摆,然后道:
“今日的……便这么罚完了。”
说到最后也是脸红了,自己这老是仗着主人身份来占便宜,占完了又不跟人说明白,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便是真的现在就表明心意,恐怕也是白瞎,那人估计不是被吓到,就是根本不明白爱一个人所代表的意思吧。
还不如就这样呢。也许亲近惯了,他自然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心意了。
颜子钰一边走一边打得好算盘,然而他却哪里知道,身后的颜君行心中早已泛起了惊天骇浪。
颜君行其实早已将主人眼神里汹涌而真挚的爱意尽收心底。他纵然在这方面一片空白,暂时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人非草木,却感受到了其中的郑重和珍惜。
一边隐隐觉得自己担不起主人这样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情,一边又隐隐地想主人给予的再多些,他竟是第一次,在明知不该有的心思上犹豫不定了。
不过既然主人没有现在明言的意思,那自己自然也应装作不知道就是。
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小的遗憾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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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就6000字了,我也是服。
这两个纯雏儿的感情发展真是让我这个亲妈头疼。
你俩快食髓知味吧,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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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河蟹过的部分,所以可能有点不连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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