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只笑桃源非梦中
“什么, 你说今天三组有一人未归？”
“回主人，是的，失踪者名叫子临，三组组长子雪今天收队时发现他不见踪迹, 也并没有与他同行的其他人员，是以便飞鸽传信属下，属下便立刻来报与您了。”
“好，做得不错, 且让我看看怎么办。”
颜子钰接到有影卫失踪的消息的后，立刻就打开自己的好友列表, 将那个叫子临的影卫拖到团队列表里, 然后颜子钰发现他的血条还是满的，蓝条空了一半，但决不致于内力枯竭, 于是颜子钰顿时就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唔，他现在人还算安全没事, 但是他……他不会是迷路了吧？”
“什、什么……？”
祁云一听心里顿时有些发紧, 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未归的话……影卫初上任的第一个任务就办得如此笨手笨脚，这可实在不太妙啊。
而颜子钰却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就算迷路, 那也是需要去处理的呀，何况万一不是迷路, 而是在深山老林里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呢。
“君行, 你留在长安负责联络, 祁云你跟我去找他吧。”
“是，主人。”
谁知祁云刚刚应下，却被颜君行给拦住了，他摇摇头，对主人道：
“不，主人还是我跟您去吧，让祁云留在长安吧。”
“…………”
祁云有点想挠头，虽然颜子钰才是他正儿八经的主人，但他既然是慕北鸿派来的，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颜君行是个什么身份。虽然名义上是没有什么名分，但实际上，他们阁主这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郡王妃了。
临来之前，慕北鸿千叮万嘱过的，颜君行是府里第二个主子。
两人命令不同，祁云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默默地闭了嘴。
“那个，我……他……祁云跟他们比较熟，还是他留下比较好。”
祁云作为一个跟过慕北鸿的影卫，确实无论是处理事情上的经验还是武功都不差，他留下也完全没有问题。
颜子钰叹了口气，道：
“真是说不过你，你愿跟着我就跟着吧，其实真的未必会有什么危险的。”
以前他总宅在家里还没怎么感受的到，现在他这一出门，颜君行就几乎是一直切换成影卫的状态，他去哪都非得要跟着。
只不过他知道君行这是挂念他，虽然嘴上唠叨，实则心中受用得很。
颜子钰拉出地图来，两人向着子临的位置快马进发，不多时进入到了山区中，两人弃马换步，运起轻功继续前行。
时正夜晚，他们中途找了个山洞，颜子钰将帐篷挂件放出来，两人凑活着歇了一夜。到得第二日清晨上，他们便已寻到了子临的附近。
那是一处恬静而悠然的半山腰，树林中鸟雀相鸣，很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气氛。
然而颜子钰在地图上却看得清清楚楚，平静而友好的氛围之下，却并非表面上的那么无害。
颜君行在颜子钰的示意下亦停住了脚步，而后只见主人飞身上树梢，向着前方的密林中朗声道：
“还请前面的几位兄弟向贵主人通报一声，万花颜子钰前来拜访。”
密林中风声飒飒，不多时，林中一个黑影飞速向山上窜了出去。
颜君行听得声音，瞬间绷紧了神经，同时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主人。颜子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里面有五个影卫。无妨，我猜或许这里隐居着什么高人隐士吧。应当没有敌意，不必那么紧张。”
半晌，那先前去回话的影卫便飞奔了回来，在颜子钰二人面前现了身形，随后拱手一礼道：
“颜医仙，我家先生请客人前去。”
随后他便转身，径自上前引路，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影卫也离了防守之处，前来与这位影卫同行。
但显然颜子钰没有在乎这种小事，此时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之前这影卫对他的见礼上了——他真的从来没遇到过别人家的影卫如此自然而大方地对他行揖礼的，这让他不由得内心暗自猜测，这影卫之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我家先生”这个称呼……称先生而不称主人……
颜子钰此时忽觉心中略略微妙，但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停，片刻后，转出密林便见山中小径旁坐落着几间木屋，屋前的院子中摆着几个藤架，架上用箩筐盛着一些药草，而藤架一边的地上亦是铺开一垄正在晒干的药材。
是以他们还未等近前，颜子钰已闻到这股熟悉之极的药草清香，只觉一瞬间周身颇为舒畅。
随后他们转入院子内，只见两个青年正坐在矮凳子上处理着药材，其中一人身着淡杏色长衫，眉目清秀温柔；而另一人着一袭深靛蓝色的短打，相貌虽不算出众，目光却足够锋锐。
那淡杏色长衫的青年见他们到来，便起身简单一礼，而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笑道：
“是客人来了啊，请随意坐吧。介绍一下，在下柳栐言，不才医术上略有薄名。这位是柳承午，是我的爱人。”
“……！！”
颜子钰刚刚落座，就着实被这么惊了一下，柳栐言这名字他早有耳闻，是早就在江湖上出了名的神医，且柳神医的大名比他万花医仙的名号要流传得早很多。
他是穿来以后的这两年间，才把万花医仙的名声打出去的，到了后来，江湖上甚至渐渐有流传着柳神医和颜医仙齐名的说法。
这个齐名不只是医术上的，更多的倒是行事作风上的，颜子钰去江湖浪了一年，刷足声望之后就宅在了扬州，只时不时地帮医馆解决些病患，在江湖上露面很少。
柳栐言亦是隐居山中，只时不时地去山外的镇子上帮忙诊个病什么的。且不说他俩莫名其妙被人齐了名，而看柳栐言的样子，显然对颜子钰也是听说过的。
他暂且压住了心中惊讶，先向柳栐言回了礼：
“久闻柳神医大名，此次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位是……颜君行，凌雪阁的阁主，实则亦是我的结发之人。”
而柳栐言似乎也没有表现的很意外，闻言只温和地笑了笑，一边让柳承午去给他们奉茶，一边问道：
“不知颜医仙何故造访敝舍……？”
颜子钰见这柳神医也是个爽快人，便直说了：
“是这样的，在下有一个影卫，受我之命在此附近执行任务，却不知何故被柳先生扣下了……？若是他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先生说明...…”
那柳栐言听颜子钰如此说，稍稍怔愣了一下，而后恍然：
“原来那个影卫是颜医仙的啊，他并非得罪了我什么。只是不知为何，他昨日在我居处附近一直用轻功窜来窜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卯五......我的影卫见他行迹可疑，便出手将他拿下了。”
“我的影卫们并没有伤害他，只问了问他在做什么，谁知他一言不发，无论我们与他说什么，他都不开口半分。如此一来便显得更加可疑了，我的影卫们不愿意放他走，无奈之下便点了他的穴道，暂时关到西边屋子里去了。”
“…………”
颜子钰听后顿时感觉一阵头疼，原来竟只是这么屁大点事而已。平心而论柳栐言的影卫没做错什么，保护主人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而在这种僻静无人的山区里突然出现个别家的影卫窜来窜去查探东西，抓住了还不说话，正常选择都是会把他扣下的。
而且……没对他用刑拷问，已经是很仁慈了，若是换了颜君行或者穆松这种狠角色，说不得就会使些法子让人招出来了。
颜子钰揉了揉眉心，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这可真是……他是在找万花谷而已。最近我打探到了一些我万花谷可能留下的遗迹，于是便派了些影卫来这秦岭之中寻找。”
他解释完了缘由之后，又很真诚地道：
“无意间扰了柳先生的生活，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这影卫毕竟是受我之命而来，我是必定要将他带回去的，不知……柳先生可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他也没拐弯抹角，基本就是直说要赔偿可以，人得还给我。
柳栐言自然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很是爽快地就应了：
“既是一场误会，那便无妨了，承午，你去将那位影卫带过来吧。”
“是，主人。”
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不说话的青年闻言，便起身去了后院的一个屋子。颜子钰之前听外面值守的影卫称呼柳栐言为先生，到了他口中的爱人这里反而是以主人相称，心里微妙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以至于就算没准备打探别人的家事，也不免有一点好奇，柳栐言在这上面倒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直接就和他坦白了：
“承午是暗卫出身，唤我主人唤惯了，到现在也就没舍得让他改。”
颜子钰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这柳栐言身边的爱人竟也是个影卫，他下意识看向颜君行，不知出于什么原由地脱口而出：
“我家......我家君行......”
颜子钰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窘到了，这种“好巧，我家君行也是影卫”的自夸感是怎么回事。不过经过这么一出，颜子钰在面对柳栐言时倒有种找到了同好的感觉，毕竟大家喜欢的都是影卫，怎么说也有点共同话题嘛。
至于那边柳承午离开没多久，很快就带着子临回来了。子临一打眼看到颜子钰二人，顿时心中慌作一团，他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任务纰漏，居然还让主人亲自来救他。
于是他连忙向前走几步，欲待向颜子钰请罪，然而许是被点穴的时间久了，经脉内气血还未运转开来，这一步跨出去竟而没站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
颜子钰哭笑不得，连忙将他扶起，顺手给他拍进去一股内力，助他恢复行动。而子临看向他的眼神中顿时溢满了惶恐和愧疚。
“唔……主、主人……属下谢主人……”
“你可……你还真够可以的，柳先生问你做甚，你直说不就是了，寻万花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何必死犟呢。”
实际上，不能透漏任务的内容已经是在他们影卫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了，盖因影卫们经常做的是查探隐私或是暗杀之类的活，他哪里会想得到，会有因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就可以随意透漏的情况呢。
“……是，属下知错……属下愚笨，不该给主人添麻烦……”
颜子钰温言道：
“无妨。下次记得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先想办法保全你自身，若是迫不得已为了保护自己给我惹了麻烦也不要紧，我来处理就是。”
旁边的柳栐言一边浅浅啜着清茶一边安静地旁观，听到颜子钰对子临说的这句话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主人，属下之所以在此反复查探，是因为属下大概寻到了一处极似主人所描述的群山，却未能找到山谷入口，只得在此附近来回探路……”
“什么……！”
颜子钰不由得十分惊讶，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个极艰难的事，却没想到这才十来天就有了一点线索了。
思忖片刻，颜子钰做了决定：
“这样，你先回长安去吧，和祁云他们汇合，然后跟祁云说明这个事，告诉他，让他带着你们一起先在这附近找找。”
“是，属下领命！”
“好。”
子临接了任务返回之后，颜子钰本也想回去，但却被柳栐言叫住了：
“颜先生何必心急呢，反正那山谷的入口尚未寻到，好不容易来了，不若在此休息几个时辰？”
“好啊，柳神医既然有此好意，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重新换过茶点之后，柳栐言看了看颜子钰，忽然便道：
“颜先生，说不得我与你……怕是同乡呢。”
“……！！？”
“同乡”二字一出，颜子钰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而一旁的颜君行听罢却浑身都紧张了起来。
颜子钰简直一头雾水，他在这大梁朝没有祖籍，那么同乡的意思显然很明确了，但他实在不明白柳栐言是怎么看出来的，毕竟他自认在柳栐言这里的行事作风和语言都挺“入乡随俗”的，不比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完全一副现言现语。
柳栐言见了颜子钰那个惊讶的神色，顿时有些促狭地笑了：
“毕竟我在家乡时便听说过万花谷的大名了……”
“诶？”
柳栐言顿时笑眯眯地道：
“我虽然没玩，但那个游戏还挺有名的，当时我室友就沉迷其中，而且正好也是个万花号。”
“这可……”
颜子钰一脸无语，万万没想到是因为万花两个字便被识破了身份。
只不过解释过后，颜子钰便只剩下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了，两个人就此开始谈天说地，既有这一世的江湖传言，亦有前世的八卦新闻，一直谈到了傍晚。
最后颜子钰邀请柳栐言待万花谷建成，可以时不时地去度个假，顺便交流下医术、指点指点谷中弟子之类的，柳栐言便欣然应了。
与颜子钰这个医学院大二就穿了过来，很多专业课还没学的伪中医不同，柳栐言的前世可是实打实的从业好几年的中医了，穿过来以后也接收了身体原主的医学经验。
而颜子钰的医术一开始并不完备，很多时候都是靠技能来硬解，只不过是后来找到万花谷的秘籍以后，这才上车补票，很是恶补了一番医术知识，这才好歹对得起医仙的名声。
是以真的论起纯粹的医学本领来，颜子钰并不如柳栐言老练。
定下了柳栐言来万花谷当“客座教授”的事之后，颜子钰愈发开心。只不过此时天色已晚，柳栐言留他们在此休息了一天，到第二日一早，他才与颜君行一同返回长安。
…………
只不过临到他们所在的客栈之前，颜子钰忽然转身进了一个胡同，而后叫住了身边那个看似平静的人：
“君行你……”
他欲言又止，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遇到家乡人而高兴点而已，君行你却为何不开心？”
颜君行似乎早就知道主人要问，十分平静地看向他，道：
“没有，主人，属下并没有不开心，主人您不必多虑。”
颜子钰皱了皱眉头：
“我怎能不多虑，你这个样子还说没有不开心，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你这样……我也不好受啊……”
颜君行闻言，低头久久不语，目光放空看向地面。半晌后，忽然向前一步，轻轻地把颜子钰搂在了怀中，而后将目光渐渐凝起，与主人的目光的对视。
颜子钰骤然和他的目光相撞，又被他揽住，不由得心中漏了一拍，然而随后他却猛然发现，颜君行的目光中竟然是无限的不舍与珍重。
“君行你……”
……他似乎知道颜君行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主人您见了柳神医如此开心，我都能感受到您在谈论那些东西时您的激动……主人您一定是更喜欢您的故乡的吧……可……”
颜子钰一听，急急忙忙地打断道：
“你放心，在你离开我之前，我绝不会先回到我的故乡去的。我……我定然会一直陪着你。”
谁知颜君行恍若不闻，神色更加痛苦：
“可……可您却被我困在这里，回不去故乡。主人，我想我当真是很自私的了……我……我奉您为主，又得了您的真心和爱重，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而现在，您又因为我的缘故……要为我在此地搭上半生的时光吗……”
颜子钰完全懵了，失声叫道：
“君行！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从颜君行的怀抱中轻轻甩开，抬头看着神色黯然的颜君行，良久忽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我的家乡是比这里要好，这没错，可我的家乡没有你啊……君行，对我而言，你才是我的牵挂……”
“我在我的家乡亦是无父无母，家乡再好……若没有一心牵绊的人，其实与身在异乡，也没什么区别。”
“君行，以后此话再也休提，待万花谷建成后，万花就是我的家了。”
颜君行闻言默然半晌，这才微微有些松了口气道：
“……好。”
随后他想了想，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
“主人我……我实在是舍不得离开您……属下实在贪心……”
颜子钰叹了口气，慢慢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一手环住他，而后轻声道：
“傻君行，你以为我就舍得离开你么……待万花建成之后，咱们补办个婚礼吧。”
颜君行惊讶道：
“婚、婚礼？”
“是啊……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没有拜过堂呢。”
随后颜子钰眼中似是颇为感慨：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虽说未必要六礼皆走一遍，至少也要有这么个过程，这样总不会留下遗憾。”
“……好。主人我都听您的。”
…………
将一小部分人手召回长安之后，颜子钰便带着他们去了子临所说的地点附近。一行人在山区中转了两天两夜，几乎是以挖地三尺的精神在搜索。
终于到得第三日上，有一小队来报，说在群山陡峭之中疑似有一个山谷入口，然而在那树木掩映、荒蔓丛生的入口之下，却是一个极深极陡的断崖，影卫们皆下不去，只好先回来向颜子钰报信。
众人到得那个入口之后，颜子钰想了想，反正这些影卫暂时没有法子下去，便道：
“你们在这附近先扎营休息吧，我和君行下去看一眼。”
“是，属下遵命。”
颜子钰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颜君行，缓缓地牵住了他的手：
“君行，咱俩进去看看。”
两人拨开杂草丛生的树木，沿着小路一直向前，走到了断崖面前之后，颜子钰忽然吹了个唿哨，召唤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坐骑，阴影哗地遮下来，连两人面前的日光都被挡了七八分，
“…………”
颜君行看得分明，那竟是一个上部是由云纹绣花绢布织成的四方体形状的热气球。下部则由热气球挂着一个颇大的竹篮，看样子恰能坐进去两个人。
“主人怎地不用您的金翅苍宇雕了……？”
颜子钰摇摇头：“那傻鸟太傻了，方向也不好控制。这个热气球名叫‘鸾’，虽然速度上比金翅苍宇雕是慢了些，但胜在控制高度极为方便。”
他拿出鸾来也不为别的，他自己倒是可以一个轻功下去然后接个蹑云逐月，保证不会摔伤，颜君行却是肉体凡胎，总得需要借助外力。
两人一前一后坐进了鸾中，随后颜子钰发动机关，鸾缓缓下降。
过了一盏茶时分，两人已隐约可以看到地面，颜子钰便操纵着让速度变慢，缓缓地落了地。两人下了鸾，发现眼前虽杂草丛生，脚底却依稀有一条平直的道路向前延伸。
这种地形……颜君行靠轻功都下不来的地方……却有一条砌得整齐又压实的路？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颜子钰只觉得瞬间心跳都加速了不少。
而颜君行见主人紧张，反倒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主人的手。
颜子钰顺势牵住他，拉着他便疾跑飞奔起来，一边跑一边随手拨开杂草密枝，直跑到半里开外，眼前豁然开朗——道路忽而平坦而开阔，路的尽头是一架巨大的形似风车一般的木质桩架，显然已经废弃许久，架子上缠满了茂盛的藤蔓。
而之前跑得急切的颜子钰此时却反而安静了下来，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半晌，忽而轻笑一声，笑中似感慨，似释然，又似恍如隔世——
“还真是熟悉啊……”
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在游戏里每次从主城回门派都看了无数遍，陌生的是，终究没有在现世见过真正的万花谷，那个全盛时期的万花谷。
随后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向颜君行介绍道：
“这里就是……云锦台，是万花的迎客之所。昔日有迎客使在此值守，迎来送往。”
随后颜子钰转身看向背后，果然见树木掩映之后，是一堆巨石堆叠。他指着那堆石头，叹了口气道：
“果然如此……万花谷周围皆是悬崖绝壁，上下无法同行，是以这里本有一处隧道通往外界。外人进谷，需先过了重重机关，再由隧道进来，一进谷便是云锦台了。”
“现在看来……果然这隧道是被封住了啊。”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巨石封谷什么的……说明多半还是出了什么事。他心中不由得怅然了半晌。
“云锦台前面那个则是凌云梯了，坐凌云梯的缆车下去，才是真正的万花谷内。”
只不过凌云梯年久失修，显然是坐不得了，两人依旧回去开了鸾来，驾着鸾顺着凌云梯进了谷中。
一下到凌云梯底部，便可见前方视野骤然开阔起来，且这谷内气候也似与谷外不同，此处温暖而湿润。一眼望去，不知名的各色野花开了个漫山遍野，虽繁盛却不艳俗，煞是好看。
两人行走在逍遥林中，一边走，颜子钰一边道：
“也不知道当年万花七圣之一的花圣宇晴，在花海中栽种的那些异域奇花是否还有留存……”
郁郁葱葱的逍遥林，悠闲宁静的落星湖，繁花烂漫的晴昼海，这便是万花谷的前谷了。
两人一路走去，许是原本的万花就以和谐自然而建的，与现实相差不大。是以颜子钰惊奇地发现，除了落星湖的居处木屋坏掉了以外，其他的景色竟而与游戏中的印象几乎八九不离十。
从落星湖再向前走，一道宽阔的上坡路的尽头，矗立着万花谷的山门，路旁有一石碑，上面刻着万花谷三个字。
那山门的石柱早已倒塌了一半，门楼也掉了下来，然而石碑上写意而劲瘦的字却是毫发无损，即便带了些风雨和岁月的沧桑痕迹，也依旧蔚然而挺拔。
颜子钰将手抚上石碑，心绪起伏良久，道：
“如你所见，山门之上便是我与你说过的三星望月了。没想到……这些建筑虽然坏了许多，却竟而十存七八，是以这差不多便是我印象中的那个万花谷了……”
而颜君行似乎知道主人在感慨什么，忙道：
“虽然现在谷中荒芜了些，然而待主人在此定居，定然能恢复万花谷的盛景的。”
颜子钰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虽然这谷里会慢慢地住人，但是当年的盛景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万花谷弟子我不会收很多，也并不准备将万花谷发展成唐时那般的中原大派，依旧是保持中立，不惹是非，不争声名便是了。”
“万花弟子自然可以出谷行医，但我定然要定下条规矩，若出谷则不许插手江湖纷争，否则，便不可以万花弟子之名行走于江湖。”
颜君行思忖了一下：
“也可，毕竟待凌雪阁将分部扩展到全大梁朝之后，其势力必然会更加惹眼一些，万花谷隐蔽起来……没什么坏处。”
“是这个道理。走吧，带你上三星望月之顶去看看。”
三星望月乃是在深谷之中矗立的三座高耸入云的石峰，周围仙雾缭绕，美不胜收。两人乘着鸾，慢慢悠悠地一路向上飘去。
过了觅星殿和赏星居，最上便是摘星楼了。许是因为此处乃万花之巅，摘星楼的楼体除了被磨损一些以外，竟然没有损坏，颜子钰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里的工程应该能不是很麻烦了，若是摘星楼也需要重修的话，不仅需要的人力物力要多好多，也不安全，这里实在太高了……”
随后颜子钰带着君行来到摘星楼天台的边缘，望向远处：
“这里能看到万花谷的全景，来看，这边是寻仙径和仙迹岩，那里是水月宫和揽星潭，这边的是……嗯……以前叫聋哑村……”
聋哑村原本在万花谷中是哑仆的居处，万花谷作为持有赏善罚恶剑的门派，若是江湖上有人做了大恶之事，万花弟子便会将剑插在此人的门口。到得第二日上，此恶人便会被赏善罚恶剑请来万花，毒哑毒聋，给万花弟子做仆役。
聋哑村便是给这些哑仆居住之用了。
有赏善罚恶剑的存在，这也是万花弟子虽仁善，万花谷却从来无人敢欺的原因所在。颜子钰虽然对这样的做法没有什么意见，但他却并不准备照旧执行这个制度。
——且不说颜子钰更倾向于让万花避世不参与江湖纷争，单说这哑仆也会是不安定因素。
所以既然没有哑仆，聋哑村这个名字也就不能用了，但这里的这片住宅区还是可以保留的。万花弟子且不论，毕竟对于颜子钰的影卫们来说，万花也算是他们的家了，就算常年奔波在外，也总得留个住处不是。
两人下了三星望月，又将各处景致草草地浏览了一遍，颜子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估算修复这些建筑所需要的工期几何。
最后他们来到了千机阁所在之处，本准备依旧看一眼便回，然而颜子钰却忽而发现，千机阁下的水面里似乎有零星的气泡在向外冒，而气泡的来源处的光线也似比其他地方奇怪一点。
颜子钰看着那里，皱了皱眉：
“怎么这个水下……？”
话音未落，还未等颜子钰有所行动，颜君行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君行！你！”
颜君行作为影卫自然水性极佳，这些也都是训练过的，他轻车熟路地便找到了异常之处，随后“哗啦”一声从水面上冒了出来，甩了甩头发。
“主人，那水下有一个暗门，只不过已经松动了，所以才会有气泡冒出。”
“唔……暗门……怎么打开呢。”
颜君行又轻轻一笑：
“交给我便是。普通的机关门我们都能打开，万花的这门即便机关再复杂，到底也都几百年了啊。”
随后他重又下到水面，不知从包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鼓捣了几下，再一使内力，暗门豁然而开，水流开始不断地向内涌入。
颜子钰一见如此，便也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密道，随后君行迅速将门合上，阻住了水流继续灌入。
“……有点闷，主人用龟息的法子半闭气吧，咱们快些查探。”
“好。”
只不过在向内继续走之前，颜子钰却先从包裹内拿出一身干的衣服让他换上，确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着了风寒之后，两人这才继续前进。
这密道并不长，一条笔直的路通往前方，也没有什么迷宫或是机关，这让颜子钰心下颇有点惊疑不定。
如果说以万花谷行事之光风霁月，都非要留这么一个密室的话，显见是藏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然而万花天工门下的弟子于机关术上，并不输于蜀中唐门，若这密室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却毫无机关阻拦的话，实在不太合理。
好在片刻之后密道便到了尽头，颜子钰看着尽头的这另一扇不知什么材质的门，怔了一下。
这门非金非玉，非铁非铜，亦看不出结构，浑然一体，仅在门的正中留了一个锁孔。
“这个孔……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像是……诶？但是……我不确定……”
颜君行目光熠熠地看着主人：
“主人您有什么方法尽管试吧，这道门我不敢硬拆了，怕强拆之后会损坏里面的东西。”
“……好。”
说罢颜子钰从包中掏出来一个光芒隐隐的金玉烟斗，顺着锁孔塞了进去，而后握着斗轻轻一转，只听得“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果然是落凤！”
——落凤是万花九十级的大橙武。
随后颜君行刚想进去，却被颜子钰叫住了：
“稍等下，我再试试这个！”
接下来，颜子钰分别试了文曲之聿、鸿雁、碧落、苍龙等各等级花间和离经的大橙武，居然全都能打开这个锁孔，颜子钰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道为何一路走来不见机关，却原来天工弟子的心血尽数凝结于此了啊。”
橙武是用天外玄晶为材料做的，比起金石木笔这些普通武器来说，确实更易传代一些。
两人依次进入，里面这密室并不大，仅仅几平左右，正中间的地上摆着一个石制箱子，没有锁，颜子钰轻轻松松就将盖掀了起来。
大石箱子内放着的全是书册，封皮上分门别类地写着《医经》《武经》《琴经》《棋经》……等。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万花七艺的真正传承么……”
颜子钰拿起医经和武经粗略地翻了一下，确实比他从帮会领地里拿出来的秘籍版要详细许多。他顿时欣喜不已，有了这个，他颜子钰再教出来的弟子才能说是真正的万花门生了。
箱子的最底是一纸留笺，虽然言语寥寥，他却比前面那些更加重视。
颜子钰粗略的扫了一下，纸笺的落款居然是王积薪，那位常年外出云游、不在谷中的棋圣先生。
笺中说，安史之乱时，即便有谷主的封谷之令，万花弟子依旧时不时地外出行医，奔走于各个战场之中。
后来至德元年，在那场历史上著名的睢阳之战中，睢阳城中缺医少药，万花弟子尽出，助张巡守城。
看到这里，颜子钰叹了口气。
战争的结果……史书上也都记载了。
——睢阳保卫战之后，万花弟子十不存一。
战火纷飞带走了众多的弟子，万花谷自此迅速凋零下去，后来便被狼牙军入侵，自此，万花谷终于不剩什么人了。
而在外云游的王积薪多年以后回谷，便与谷中仅存的工圣弟子合计着建了这个密室，而后将万花谷的入口封死以绝外人窥探，为的便是将万花多年来的精要典籍传承下去，不至于毁于战火。
待世道安稳清平，那么若后人与万花有缘，自可将密室开启。
这橙武既然可以流传千百年不坏，那么王积薪所盼的，自然是战乱中牺牲的弟子们，许能有一二门徒能找回这遗物，再连带着花间游和离经易道的心法传与徒弟或子女，直到有人重寻到此谷。
然而王积薪却没有想到的是，武学水平随着朝代更替而整体式微，万花的医学又是建立在万花内功之上的，这样一来，随着年月时移，渐渐无人学会，竟是彻底的断了传承。
直到颜子钰带着自己的帐号穿了过来，这才重新将万花谷现于世前。
颜子钰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半晌过去，捏着纸的手竟然越来越抖，发呆了很久很久，终于长叹一口气：
“我万花谷弟子跟那江山社稷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李家的破事要让我万花谷弟子来买单……唉……”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让万花谷不参江湖之事甚至国事的缘故了。何况，战争中成千上万的死人，这么点万花弟子能顶什么事？这远远不如建立一个有效而准备充分的医疗体系来的有用。”
“……我应了慕北鸿常年为大梁朝教授医士这事，已经是仁至义尽，为万民做贡献了，像守城这种事……我是万万不允许的。万花弟子在谷中钻研医术、著书立说、传精湛医术于天下，也一样是济世之举。”
颜君行看着主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
“主人，我总听您说，万花弟子素来有仁心济世的胸怀，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而牺牲，也算对得起万花谷这三个字了……主人您也别太伤心了。”
“求仁得仁是不假，可我还是……我……唉！虽然万花讲究一个身在桃源隐，心怀天下先，可至于将整个门派都赔进去么……”
“主人您……往事究竟已经作古，万花的传承既然在您手中恢复，那么您只须护好这一代的万花，也算对得起万花先贤了……”
颜子钰叹了口气，道：
“君行你说的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纵然万花受此重创，他们终究是不负万花之名……”
颜子钰怅然良久，然而密室之中空气将尽，他只好先将这些宝贵的典籍放到系统背包中，而后和君行一同游了出去。
………………
万花谷没有翻修，两人在此逗留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颜子钰便在出谷时顺手把封谷的巨石给清理了，从隧道出去后，便先带着在外守着的众影卫回了长安。
谷所在的地点已经找到，此行目的便已达成。只不过众人却暂且没有回到扬州，而是以长安为据点，以这几队影卫为人手，紧锣密鼓地建起了凌雪阁的长安分部。
而颜子钰则在长安随手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和颜君行他们暂且住着。一边开展凌雪阁的业务，一边想办法重建万花谷内的一些建筑。
谷中凌云梯、岚天梯等交通结构，还有谷外的护谷机关、阵法，这些的图纸和建造方法，在天工的书籍中都有记载，恢复起来也并不是难事。
据传言说，初代谷主东方宇轩在建造万花时，用了三年建成，主要的麻烦事都在三星望月这个工程上。而现在三星望月主山体不用建，只需要修一下“电梯”就行了，工程便大大的缩短了。
再加上这次颜子钰并不想让万花谷的具体位置暴露于世人面前，是以他便没有用民夫来建造，而是仅仅用的这几十个新来的影卫们。
虽然人少，好在这批影卫都颇得他信任，纵然是没个性了点，胜在身手敏捷，做起活来也纪律统一，效率奇高。
当然颜子钰也趁机在建造万花的过程中，努力和他们交流，渐渐地也和他们更加熟悉一些了。
在凌雪阁骤然忙了起来的同时，颜子钰也没闲着，他在万花谷重建的这段时间当中，时不时地去各地的万花医馆走走，开张门面，坐镇个三五天。
这些万花医馆还是他在刚开始穿越过来的时候，每当途径一个城市就置办下一间的。不拘大小，规模也不一，盖因最初只是为了设置神行点方便而已。
后来定居扬州的一两年里，这些万花医馆便都闲置在此，门匾上怕是都落了一层灰。
然而即使这些医馆从未开门过，但扬州的万花医馆名声却早就传了开来，且颜子钰在江湖上的声望一直也很高。
是以即便很多人知道颜子钰分身乏术，不可能全中原的医馆都来坐诊，依旧有很多人在江湖上打探消息，看看颜医仙会不会光顾自己所在城镇的万花医馆。
这样一来，颜子钰此时重又回各地的医馆，时不时地开张，接上几天的病患，江湖上顿时炸开了锅来，纷纷在万花医馆的门口蹲点，以盼颜子钰哪天兴致来了，于此光顾一回。
只不过颜子钰依然严守着万花医馆的三条规矩，很好地挡住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没病找病求仙丹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有听说他封爵的朝堂高层来趋炎附势的人……等等。
如此这般被拒了多回之后，万花医馆门口终于清净下来了，而颜子钰也终于可以来完成他的目的了——在那些实在穷苦的家庭的孩子中，选几个徒弟。
万花医馆主要诊治的都是付不起诊费和药费的病人，其中自然有一些连孩子都养不起的家庭，实在撑不下去时，他们的孩子便有不少都会被打算卖给人牙子，贩到大户人家里去做仆役或是丫鬟。
万花谷收徒男女不忌，而每次碰到有这种意图的父母时，颜子钰便留心出来，明言卖给牙行不如带回万花谷去，还可学一身本领，再付给父母一些不多却足够殷实的银钱，便权当替子女付了赡养费用。
一般的父母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几乎无有不同意的。这其中有一半的父母表示希望子女常回家看看，颜子钰自然同意，毕竟若这点要求也不应的话，那么这些孩子和被卖去做丫鬟仆役又有什么区别。
剩下的一半父母则基本是无所谓的态度，觉得反正能拿到银钱就好，卖去给大户人家还是去万花谷都无甚区别。
颜子钰救治的贫病之人很多很多，所以他深知此种心态乃困苦人家常有，是时代的无奈而非道德的无力。面对这种父母，他也从来不着恼，只是笑眯眯地将孩子带走，同时在拜师的时候，告诉孩子从此万花谷便是你的新家，如此而已。
如此这般过了半年有余，颜子钰零零散散地收了二十多个学生，也陆陆续续地都接到了长安的府宅之后，颜君行来信，万花谷的重建工程也终于竣工了。
原先扬州的那座宅子，颜子钰便直接留给了凌雪阁的扬州分部做江南的总部用，而后容与便带着云连江等人举家搬迁到了万花谷中，自此，众人算正式在万花谷定居了。
颜子钰这半年东奔西跑，而颜君行亦是忙于凌雪阁长安分部的建设和整个北方的扩张计划，再加上还要监督万花谷的工程进度，一出门就是好几天，两个人竟是颇有些聚少离多。
待事情终于安稳了些，凌雪阁的发展也步上了正轨之后，祁云带来的一百五十影卫也终于渐渐熟悉了工作，可以独当一面了。
颜君行便在此时又恢复了以前遥控指挥的状态，仅是每天听听穆松和祁云的简要汇报，作几个高屋建瓴的批示便罢。
此时正值月明星稀之夜，正惬意地躺在摘星楼顶的颜子钰见他家君行终于不忙了，忽而想起一事，凑过去与他咬耳朵：
“君行，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件事吗？咱们……是不是挑个日子，来拜个堂？”
闻得主人此言，江湖上呼风唤雨、身上威势一日比一日重的凌雪阁阁主颜君行，突然就脸红了。
………………
十月初八，月德合，吉期，宜嫁娶。
颜子钰自然没有按照此朝的所谓六礼来弄这个婚礼，双方父母都不在，流程都走不了，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至于西式的婚礼，由于此间并没有什么神职人员，是以同样作罢了。
最后还是颜子钰拍板决定：办是要风光办的，但这个风光嘛……颜子钰坚持认为，主要还是让大家在一起，好好的热闹热闹，繁文缛节就免了。
是以在这一天里，白天大家都在布置谷里的景物，装饰上各种喜字等等，而到了晚宴之前，则是一个简单的典礼。
典礼的地点选在了宽阔无边的花海之中，花海周围摆了十几大桌的流水席，颜子钰的徒弟们、还有他们凌雪阁的下属们，不拘位次，分别三三两两地在站在附近，握着酒杯互相说说笑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不过良辰吉时将至，颜子钰却不见了人影。
“主人……去哪了？”
颜君行暗自嘀咕了一句，虽然他不认为主人会在这种大事上疏忽他，但……毕竟是拜堂这种人生大事，他还是未免有些紧张了，不由得攥了攥身上暗红色喜服的布料。
就在此时，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小徒弟忽然喊了一句：
“看那边——！”
花海的远处忽而冲天而起无数道烟花，在夜空中砰然而开，绚烂之极，众人皆被这景象所慑，不由得屏息凝神，人群霎时间静默如水。
待烟花散落，光芒渐暗，众人终于看清了其中的人影——
只见颜子钰身着一身红色的喜服，长发飘飘宽袍广袖，夜风吹动着衣袂缓缓翻飞，手持一支兰亭香雪，斜斜地随意握在身侧。远远看去，平日里的清雅从容，在此时竟是又凭添了几分的柔美。
乍然见到如此这般美如天仙的主人，颜君行只觉得呼吸都瞬间停滞了，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主人那映照在火光下更显笑意盈盈的面庞。
众人早已自觉地将两人之间的道路让了出来，颜子钰微一颔首，忽然脚底轻功一踩，低空掠过脚下的花草向颜君行飞来。
与此同时，颜子钰袖袍轻挥，随着他的身形所过之处，竟而在地上一路燃起了成片的烟花。烟花之中缓缓盛开着一朵朵的花瓣，花下有水波隐隐荡漾，景色极为神奇。
颜君行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之前他完全不知道主人竟还藏着这么一手。直到颜子钰一路点烟花一路踩着轻功飘到了他的身前，他犹自没有反应过来。
“主……主人？这是……”
“此烟花名为‘海誓山盟’，一辈子也就放这一回了。”
颜子钰顺势牵过他的手，看向花海中燃得片片绚烂的火树银花，轻声问道：
“君行，喜欢么？”
“当、当然喜欢……很漂亮……”
饶是以君行这般平日里严肃又雷厉风行的性子，面对主人如此声势浩大的告白，此时也很难不像怀春的少女般，心中泛起阵阵甜蜜的涟漪。
随后颜子钰忽然站到与颜君行相对的位置，依旧握住他的手，道：
“我们不拜天地，不拜高堂，我且与你立个誓言吧——”
“我，颜子钰，”
“我，颜君行，”
“在此良辰吉时，与我的一生挚爱一起，向天下宣告——”
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
啸山河以为证，敬神鬼以为凭。
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
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
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念到最后，颜君行声音不变，却已然红了眼眶。颜子钰看得分明，干脆将他揽到怀里，极为温柔地轻轻吻去他眼角的一点水痕。
………
这本是真橙之心烟花的世界频道喊话，颜子钰不欲拿后世的现代化婚礼的烂大街的司仪主持词用在此处，于是便选了这么一段他觉得更为贴切的誓词。
两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宣完了誓词，随后执酒对饮三杯，礼成。人群顿时重又喧闹起来，几个相熟的纷纷端着酒上来庆贺。
而这两人在今天这种日子自然不会还想着什么不宜多喝，于是众人轮番些上阵，最后把两人全都喝趴下才算结束。
至于这洞房……幸亏颜子钰有提前备好强力的醒酒药，这才没误了洞房的时辰。
………………
拜堂过后，日子依旧平稳如水般缓缓向前。
万花谷的小萝卜头们一茬一茬的长大，花萝花太们长成了花哥花姐，出了师，便去各地的万花医馆行医布药。而若是行医途中遇到什么失了父母的孤儿，便会带回谷中，成为新一茬的花萝和花太们。
颜子钰与慕北鸿的合作也在稳步进行着，慕北鸿一直稳稳地把关着整个大梁朝的基础医疗体系的改制。而在长安之郊，亦是建立起来一座占地颇大的书院，颜子钰每年都会培养出一批医士，前往全国各地的医疗机构进行任职。
凌雪阁在将势力扩展完之后，便进入了平稳运行期。除去该赚的钱一分不少以外，同样因为情报搜集及时、传递消息快捷无比，也时不时地帮慕北鸿传递些南北的天文水利、灾害疫情等情况，无形中助力良多。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切的一切都很完美。
唯独有一点，颜君行却非常在意：
自从书院开起来，主人便不若先前清闲，也时常为了学生的教学进度而劳心劳力。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穆松他们这些年纪大些的影卫都被勒令退休，在谷中颐养天年了，颜子钰的容貌……老下去的速度依旧慢得可怕。
主人还是那个秀美温柔的主人，只不过是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更加沉稳优容的中年，依旧风姿翩然，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颜君行一早就知道不少主人的神异之处，可这年龄问题终究还是一年一年地让他担忧起来。
终于在某一日上，颜君行斟酌了半天的言辞，还是忍不住去问了主人：
“主人您……是不是会比我们都长寿一些……？”
颜子钰愣了一下，忽然大笑：
“确实如此，不过你担心这个做甚呢？以我的医术，可保你寿终正寝。待你归去，我自然也是随你一起。”
颜君行有些急：
“主人……！”
颜子钰笑着摇了摇头：“我在这里过个百年，该享的福也都该享过了。”
事实也正如两人所预料的那样，颜君行少年时期的那些训练毕竟有些损伤身体，终究还是先于主人一步，体内的元气渐渐将尽。
颜子钰亦早有准备，提前便安排好了万花谷的一应事项。
彼时正值一个温暖平和的黄昏，颜子钰握着君行已经布满皱纹的手，微笑地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颜子钰毫不犹豫地拉出来系统界面——
“退出游戏”
“您是否要退出游戏？”
“确定”
随后，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
“卧槽刚刚是怎么回事，装备掉落栏里全是玄晶？？”
“服务器又出bug了吧，每逢版本更新必然bug一堆……垃圾西山居。”
“要我说，咱们就不该在周一刚维护完就来清cd，明明周二会有xx帮会的固定团团长开野团，稳的很。”
“哎——怎么帐号被踢下线了！你们还在游戏吗？”
“也被踢出来啦！出十块玄晶这种大bug，看样子是要全服回档了。”
“什么，全服回档？别啊，我刚刷出来的黑天啊！”
“…………”
颜子钰从一阵晕眩中刚刚醒来，就被耳机里yy频道中此起彼伏的吐槽声给弄得心烦意乱。好在游戏服务器临时维护了，团里的人陆续下线，他摘下耳机，看着眼前的游戏界面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弹窗，怔了半晌：
“您已与服务器断开连接。”
“…………”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刚刚在yy里听到的，似乎是服务器临时维护了，而之前副本出了bug的那会儿，正是自己当初穿越的时候。
颜子钰关掉游戏客户端，起身站到自家公寓的窗台前，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百年异界时光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这回是真真正正地恍如隔世了。
只不过还没等他回忆完，书桌上方的屋顶忽然一阵声响，而后“砰”的一声——
颜子钰迅速转身，只见屋顶上竟然破了个黝黑的洞，一个黑影从洞中砸了下来。他一个反应不及，书桌上那台新买的外星人笔记本瞬间便被砸了个稀碎。
“…………”
只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心疼他的本子，那黑影一下子吃痛，竟无意识地出了一声：
“唔……”
那声音颜子钰熟悉之极，顿时大惊：
“君行？？？”
随后他一个箭步跑到颜君行的身边，见到他竟穿着一身最初相见时的影卫黑衣，除了脑门上被外星人电脑磕了一个包以外，肩头和腹部竟然还有着两刀深深的刀痕，犹自向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颜子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想甩个技能过去，一提手间才发现系统不见了，然而体内多年修来的内力居然还在，并且运转自如。
他不及细想，只飞快地将离经易道的内力渡了过去，迅速愈合了伤口。
而被主人的内力治愈的颜君行也很快就醒了过来，见到周遭全然陌生的环境先是懵了一瞬，随即被颜子钰抱了个满怀。
“主……主人？”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理着短发穿着短袖的主人，他却立刻认了出来。
颜子钰却比他还急，连忙问道：
“君行！这里是我的家乡，你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
颜君行稍一回想，点点头道：
“那时我心知寿数将近，意识渐渐脱离的时候，忽然感觉从您握住我的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拉扯着我，我抵抗不得，感觉自己被拉了过去，然后就晕过去了，再醒来便是在这里了……”
“可是你为什么身上会受伤啊？还穿着这样一身衣服？”
“？？？”
颜君行看了看身上残留着的两道浅浅的伤痕位置，死命回想着，半晌突然问道：
“主人，您从家乡到我们那里去的时候是几岁？”
“十九。”
颜君行点点头：
“那就是了，这伤正是我在十九岁时所受。那时候我们护着刘大人从扬州去金陵的路上，有贼子欲图袭击，对方人很多，我不慎中了两刀。”
“唔，那看样子是把十九岁时……也就是上次发生时空变换的时候，把你的身体给带了回来？这……”
时空之事向来最为玄妙，颜君行也完全想不明白，颜子钰学的也是中医而不是理论物理，想了一会想不通，便不再管了，而是关心起眼前的事来。
颜子钰一推他：
“君行你身上太脏了，先去洗个澡再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对了你想吃什么？可以吃到好多你之前吃不到的东西的，比如我以前给你说过的那些——”
然而事实却很残酷，颜子钰在现世中的生活，并比不上在古有颜君行打理时那么井井有条，是以当他打开冰箱门时，顿时傻眼了：
“我去，家里怎么没有菜了……”
“算了还是点外卖吧，板烧鸡腿堡x2，那么大鸡排x2，可乐x2……诶不对，我完全可以点情侣套餐了啊？！”
颜子钰顿时欣喜不已，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点点之后，向着浴室喊了一声：
“君行你洗完快点出来啊，请你吃大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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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栐言与柳承午二人为基友的文《山间柳》中的主角，角色言行描写有参考基友的技术指导。
2睢阳之战中万花灭门是沿用了初代策划阳宝哥在六七年前论坛中的一个采访贴中的设定。
3然而王积薪的部分是我编的。
5番外会有的，但是随缘更新吧，不日更了，因为作者一直是晚上11点以后码字，所以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在夜里3点之前睡过了……我先休养两天再更番外。
6致所有能看到这一章的小天使们：
感谢你一路的支持，非常感谢，能在这个文常年间歇性断更之后还继续追下去，并且支持正版，作者菌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你们是我继续写下去的所有动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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