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绵阳的当天晚上, 陆载就被迫入乡随俗了。
夏见鲸以前就看不惯陆载冬天只穿一件呢子大衣的做派,现在陆载又是个病号,他不顾陆载的反对,也不管已经热起来的天气,硬是把自己最厚的一套冬装给陆载裹上了。
陆载适应能力还不错, 没两天就能接受穿着胖乎乎的棉拖鞋四下走动, 彻底抛弃了他那些贵得上天的穿着打扮。
夏见鲸的工作依然很忙,只能嘱咐陆载多出去走走,别在家里闷地长毛了。
陆载自己在家确实无聊, 可他脖子上又戴着固定器, 一出门就是个活动的目光收集器,他宁愿闷出毛来也不肯出门丢人现眼。
于是等到周末夏见鲸轮休, 陆载已经在家里闷了一周了, 夏见鲸当即就决定拉着他出门遛弯。
家属院的绿化做得非常好,娱乐设施也很齐备,随处可见奔跑的幼童和狗。
然而好巧不巧,这两种生物都是陆载恨不能避而远之的。
陆载皱着眉,侧身躲过一只脱缰泰迪,以及后面追着狗跑的顽皮小男孩。
夏见鲸笑他,“来, 你走里面。”
陆载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他说:“为什么不牵狗绳?”
“这可是家属院啊, 大家没那么多规矩的。”夏见鲸摊摊手, 扭过头看着陆载, “原来你这么讨厌狗啊。”
“算不上讨厌,不喜欢罢了。”陆载说,“但特别喜欢你,夏小狗。”
夏见鲸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为什么要管我叫小狗?”
陆载微微一笑,但他不方便扭头,便捏了捏夏见鲸的手心,“你站我面前来。”
“嗯,好。”夏见鲸往前一跳,和陆载面对面站着。
夏见鲸握住陆载的手,他慢慢往后退,引着陆载往前走,“我们这样子走,我看着你,你帮我看着路。”
陆载握紧夏见鲸的手指,低声说道:“你还记得高一时候我和康祁打架那次吗?我还把你推到墙上。”
“记得啊。”夏见鲸仰头感叹了一声,“没想到都过去十一年了,也不知道康祁现在怎么样,还有刘耀耀和秦南他们。”
陆载不乐意了,他低哼一声,拉住夏见鲸的手不肯走了。
夏见鲸看着他笑,用力拽了他一下,“好了,不提他们了,你接着讲。”
陆载在夏见鲸手心发泄似的挠了两下,脸色这才缓和一下,他继续说道:“当时你还不知道我就是‘迷鹿’,于是就在论坛上跟我发誓,说你要是再和那个帅气同桌说话,你就是小狗。”
“等一下。”夏见鲸制止住他,“你讲的时候麻烦保留事实真相,我那时说的绝对不可能是帅气同桌,没骂你混蛋已经很给面子了。”
陆载没接茬,装作没听见,说道:“就是这样。”
“我想起来了。”夏见鲸说,“我是不是第二天后来还跟你学了狗叫?”
“是的。”陆载笑起来,阳光照在他深棕色的头发上显得格外好看。
他们俩的走路姿势太奇怪了,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一个正着走,一个倒着走,基本所有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会好奇地往这里瞥一眼,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夏见鲸被看得有些难堪,但他却不想放开陆载的手。
夏见鲸问:“还想转吗?不转的话我们就回家吧。”
陆载当然没有意见,他说:“我原本就不想出来,都是为了陪你。”
夏见鲸一边拉着他往回走,一边白了他一眼,“我每天上下班来回跑四趟,这条路早就跑腻歪了,我是为了陪你,想带你出来晒晒太阳。”
陆载听到“晒晒太阳”这四个字,莫名心里一软,就好像有一只手把他拉回到了十一年前。
陆载勾起嘴角,握着夏见鲸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旁若无人地牵手了。
陆载说:“那我现在是晒太阳的迷鹿了。”
夏见鲸有些遗憾,朝着陆载眨眨眼,“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大地广角上的账号也注销了呢?后悔吗?”
“我唯一后悔过的事情就是对你说了那些话。”陆载说,“就像你每个时间段都有不同的交际圈,社交软件上的分组一变再变,有新朋友上来,有旧相识离去。一个账号罢了,谈不上后悔。就算那个账号没注销,估计也不会用了,我目前主要在微博怼人。”
夏见鲸点头,“也是,说实话我也有好几年没登过论坛了,长时间不登就慢慢淡忘掉了。”
陆载说:“但我有把页面保留下来。”
“嗯?”夏见鲸不解,偏过头看他。
“翻车鱼和迷鹿有关联的一些互动,我都存下来了。”陆载说,“注销的时候明明恨透了你,但还是没舍得把这些属于我们的痕迹彻底抹杀。”
夏见鲸心里一酸,他吸吸鼻子,捏着陆载的手指晃了晃。
“我明白。”夏见鲸说,“你听过一句话吗?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想起了你。”
陆载问:“什么?”
夏见鲸把陆载拉进门洞,手垫在他身后把他按在了墙上。
“这句话我在心里存了很多年,一直没机会说,也没勇气说。”夏见鲸蜻蜓点水一般在陆载唇上啾了一下,然后抿着嘴笑,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树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闭眼。”陆载抬手在夏见鲸面前打了一个响指,接着他吻住夏见鲸,说道:“可以醒了。”
夏见鲸配合地闭上眼又睁开,他的视野里是淡淡笑着的陆载,从发梢到额角都是他最爱的样子。
从青春,入梦来,到现在,他的最爱。
夏见鲸笑起来,他发现陆载不太对劲儿,耳尖莫名泛着红,他挺腰怼了陆载一下,问道:“你干嘛?”
陆载倒还委屈了,他垂着眼往夏见鲸身上靠,“你醒了,它也醒了。”
“陆载你……”夏见鲸无奈极了,他拽着陆载开门进屋,把人安顿在沙发上坐好,自己转身就往浴室走。
陆载拽住他的手,抬眼问道:“你去哪儿?”
这不明摆着么,夏见鲸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裆部,有些头大。
上次的亲密实在太痛快了,回忆起来都觉得肌肤仍旧湿漉漉的,令人食髓知味。
亲爱的人就在眼前,一个吻就有可能会擦枪走火。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憋得久了免不了要出事儿。
夏见鲸叹了口气,说:“你缓一缓,我也去解决一下。”
陆载拉着他的手用了些劲儿,夏见鲸根本不反抗,一下子就踉跄着到了陆载正面前。
陆载说:“我想做。”
“不行。”夏见鲸指了指他脖子上费事儿的固定器,“你要养伤,别瞎折腾。”
陆载表示拒绝,他拉着夏见鲸坐到自己腿上,撒娇都撒得很硬核,“我想做。”
夏见鲸怕压到他,双膝半跪在沙发上撑着自己,抬手戏谑地戳了下他的肋骨,“这里隐形的伤口不疼了?”
陆载立马皱起眉头,抬手扶着额角,“头好晕。”
夏见鲸有些发愣地张了张嘴,陆载毕竟是有前科的人,他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真的伤到了陆载,还是陆载又在演戏。
夏见鲸轻轻摸了下陆载的脸,问道:“真的难受吗?”
陆载“嗯”了一声,一把抱住夏见鲸的腰身,瓮声说道:“我想你,我想做。”
夏见鲸的心跟着腰一起软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顺了陆载的意。
陆载吃饱喝足,又仗着病人的身份可劲儿撒娇,夏见鲸也万事都依着他,两个人甜甜蜜蜜地过完了三周的时光。
陆载休假结束要回北京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夏见鲸也不用上班,他们从早上醒来就躺在床上开始腻歪。
陆载看了看表,仍是犯懒不想起床。
夏见鲸说:“你最近好像都没在早上十点之前从床上下来过吧。”
陆载四天前就已经把固定器拆掉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缓缓点点头,态度很是理直气壮,“我受伤了。”
“那你回台里以后怎么办?”夏见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陆载说:“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自然坚不可摧。”
夏见鲸挑眉看着他笑,又问:“那我在的时候呢?”
陆载半边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绵阳近期的天气都很好,夏见鲸的卧室朝南,床上用品每天都被阳光浸泡着,睡上去绵软得像一个美梦。
陆载想了想,说:“你在的时候,无坚不摧我,蚊子咬一口都疼。”
夏见鲸特别享受哄着陆载的过程,所有人都觉得陆载脾气臭,但陆载那些被别扭包裹着的温柔,只有他懂。
夏见鲸起床穿衣,拍拍陆载的肩膀,说:“起来吧,崽。”
陆载爬起来慢悠悠地收拾行李箱,里面一大半都是夏见鲸给他塞的吃的,还特别顾着他的口味,全都是甜口的食物。
陆载抬头问夏见鲸:“把储存卡给我。”
“给你了呀。”夏见鲸眨眨眼,“上次你走的时候就还给你了。”
陆载摇摇头,说:“不是那个,是你相机里的储存卡。”
“我的?”夏见鲸觉得纳闷,他一边抠开相机后壳一边问道,“要我的储存卡干嘛?”
陆载抿了下唇,神秘兮兮地说:“不告诉你。”
夏见鲸见问不出来也不再问了,他把储存卡递给陆载,说:“那行吧,赶明我再买一张,这个你拿着用。”
陆载接过来塞进钱包夹层,然后把钱包摊平举到夏见鲸眼前。
陆载手指点着钱包左侧夹着的照片,是一张缩小了的鲸跃图,他说:“我当时把你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扔了毁了,不过这张照片一直夹在那本《热风》里,幸免于难。”
夏见鲸对于这张照片的印象其实有些模糊了,他想了一阵,才恍惚忆起来这是他转学来的第一天送给新同学的礼物。
当时他觉得陆载不好相处,送别的都不太合适,于是挑挑捡捡,就送了这一张鲸跃图。
夏见鲸笑着伸手去拿,“你还专门缩印了。”
陆载点头,说:“三比一的比例,完美复刻,包括后面的字。”
夏见鲸捏着照片往后一翻,从眼睛里溢出来的柔软慢慢席卷了他,让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温情包裹住了。
照片背后是他高中时不堪入目的狗爬字——很高兴和你坐同桌。
夏见鲸把照片捏在手心,说:“我给你换一张吧,这张图没意思,写的话也不准确。”
陆载没拒绝,眼睛盯着夏见鲸的动作。
夏见鲸起身去里屋抱出来一个a4大小的盒子,他把盒子放在地上,盘腿在陆载面前坐下。
盒子里放的是夏见鲸本科期间的奖学金奖状和论文检索报告单,他从最底下抽出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好几张已经裁剪好的两寸照片。
夏见鲸拿出一张照片,趴在茶几上写道——很高兴做你的爱人。
夏见鲸对着照片呼了呼气,等笔迹干后,他把照片递给陆载,“这张给你,放进去吧。”
陆载偏头一笑,接过来塞进了钱包里,他指了指满满当当的箱子,又问:“剩下的呢?”
“都是给你留的。”夏见鲸把箱子重新封好,“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以前有些马大哈,东西总丢三落四,一直到工作后才变得细心了一些。但我的奖却从没丢过,不是说我虚荣或者很看重这些名誉,我只是想把它们都留下来,给你看看,我想做你的骄傲。”
陆载说:“那我带走吧。”
夏见鲸却摇摇头,仰着脸有些得意,“我得了不少奖呢,太沉了,等下个月轮休我去北京看你,把它放到我们的家里。”
陆载想到那个简装房,皱着眉叹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装修啊?”
“不急,慢慢来吧。”夏见鲸说。
虽说夏见鲸说了慢慢来,陆载仍是发愁,每次听台里同事讨论房产,他都会没由来地想到那套让他痛并快乐的房子。
陆载回北京后的生活甚至可以说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工作量一点不比驻外的时候少。他还有个人摄影展要操心,即便有经济团队操持,但他却不可能真的当一个甩手掌柜,一来一去也得费不少心力。再加上还有那套“破”房子,装修还没提上日程,可月底就要迎来另一个主人。
陆载表面上仍是雷厉风行,在台里谁都不敢惹他,但实际上他一个头两个大,一给夏见鲸打电话就满肚子委屈。
陆载如此这般地兵荒马乱了一个月,终于在月末时候腾出时间去机场接夏见鲸。
陆载倒是买了车,风格仍是他一贯的买贵不买对,只是夏见鲸来的那天不赶巧,他的车正好限号。
车开不了,陆载只好提前打车去了机场,在冷凳子上坐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混在出站人群中的夏见鲸。
夏见鲸拉着一个登机箱,又从传送带上拎下来另一个更大的行李箱,这简直不像是来过周末,反而有种在搬家的架势。
陆载大概比划了一下,夏见鲸得过的那些荣誉就算翻上十倍,都不可能装得满这大箱子的一半空间。
陆载问:“你到底都带了些什么?”
夏见鲸弯着眼睛对他笑,“我来九所开会,能在北京留一个半月,开心不?”
夏见鲸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苦的。
九院下属十三个所,最折磨人的非九所莫属了。九所搞的可是纯理论研究,时间久了再加上没进展,任谁都得疯上一疯。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夏见鲸安慰自己,疯就疯吧,能跟陆载朝夕相处一个半月也不错。
“开心。”陆载说。
然而陆载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点点头,帮夏见鲸分担了一个行李箱,带着人就往机场外面走。
陆载反应这样平淡,夏见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落。
夏见鲸跟上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陆载站在遮阳棚下招手拦车,但他明显不太对劲儿,直接对着人家的私家大奔就招起了手。
夏见鲸抬手按住陆载的胳膊,问道:“没戴眼镜?”
陆载是戴了隐形的,他眨眨眼,手有些抖,却还是握紧了夏见鲸的手,“是真的吗?能待一个半月?”
夏见鲸笑起来,回握住陆载,点头说道:“是真的!”
陆载盯着夏见鲸的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笑起来,解释道:“这太突然了,我有些紧张。”
“紧张?”夏见鲸不太理解,“突然我明白,但为什么会紧张?”
陆载吸了口气,说:“还记得我们九十九天的约定吗?”
夏见鲸笑了,“当然,所以我才毫无怨言地被发配过来了,这样那天我们正好可以在一起。”
因为没能送出手的那部镜头,陆载一直对惊喜这件事情有些抵触。他也不打算瞒夏见鲸了,索性一下子全说了。
陆载说:“那天正好是我的影展开幕式。”
“太好了!”夏见鲸激动地摇了摇他的手,“我一定要去看!”
陆载放松下来,他勾起唇角点头,“你必须要去看。”
然而真的到了影展那天,又出了意外。
夏见鲸甚至都觉得他和陆载是不是当年在大雁塔顶对佛祖们太不尊敬了,所以这些年来总是有九九八十一难拦在他们面前,想修成正果简直比登天还难。
夏见鲸已经连着三天没见到过陆载了,所里开会开得昏天黑地,他和同事们忙得连轴转,基本就是会议室和实验室来回跑,累了就和衣眯一会儿,根本没机会离开这一亩三分地。
昨天晚上本身已经结束了,但凌晨时候又从二所来了位大牛,当即就指出了他们方案中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于是今天早上一起床,他们就又接到紧急通知,让所有人立即到会议室集合。
夏见鲸连翻个白眼的力气都没了,他趁着人还没来齐,靠在窗边给陆载打了个电话。
夏见鲸说:“我也不知道这会得开到什么时候了,你这次影展能办多久?”
陆载已经在展厅了,他问了问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道::“一个月左右。”
夏见鲸仍是很失落,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啊,崽。”
陆载正经事面前还是很深明大义的,他安慰夏见鲸说:“你别有负担,忙你的工作就行。”
“好。”夏见鲸点点头,看着门口涌入的人,压低了声音对陆载说:“那我挂了。”
陆载说:“去吧,我等你忙完。”
不过万幸的是大牛是个和蔼的小老头,业务能力强不说,工作效率也出奇得高。
大牛不浪费时间,每一秒钟讲的都是精华,先是讲他们的问题,而后就很爽快地开始和大家讨论更优解。
等到中场休息的时候,进度已经过了大半,夏见鲸看看表,估摸着应该中午就能结束。
虽然这目前还只是夏见鲸的猜想,但他却压抑不住,想都没想就给陆载发了条信息,说自己说不定能赶上“下午场”呢。
陆载收到信息时正在被同行们采访,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采访的人都熟悉陆载的脾气,看他采访期间偷偷看手机又偷偷笑,好奇极了却又不便多问。
一位记者站起来,问道:“据说先前定的主题是‘枪声与玫瑰’,能方便讲一下为什么改成了‘52hz’吗?”
陆载说:“有一条叫alice的鲸鱼,这是它发出的频率,远远超出了同类的听觉范围,无法被其他鲸鱼捕捉到。”
记者又问:“所以是在表达一种不被人理解的孤独吗?”
陆载挑眉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在意孤独吗?”
记者哑口无言,讪讪地站在原地。
陆载是一个独立精神极强的新闻工作者,而这一点完全能从他的作品里看出来。
许多新闻摄影者在入行后都会选择改变,在自己的审美和大众的接受度之间做适当调和。陆载也不例外,这场摄影展会全方位展示他摄影风格的变迁过程。
没入行时,陆载是锋芒毕露的一把刀,恨不能割开所有虚伪的面纱;等他做了战地记者后,又成了大马士革,战火中铸就的玫瑰城,刚柔并济地还原真相;在国内时他仍然奔波在一线,不过摄影风格却又发生了一些转变,像充满人情味的一捧水,从涓涓细流汇成海,温柔而有力,细腻却震撼。
陆载说:“但这条鲸鱼的声音却可以被其他物种听到,比如人类,比如鹿,所以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孤独。”
记者脸色稍缓,又问:“那请问这些作品里对您影响最深的是哪一张?”
“有一张,不过是我十七岁时候拍的了。”陆载说,“我把它挂在了展厅中央,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
陆载匆匆结束了记者会,驾车就往九所赶。
他到九所门口的时候,夏见鲸那边还没有结束,他便停好车,给夏见鲸发了条信息。
夏见鲸刚一散会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陆载的短信和运营商提示一同弹了出来。
夏见鲸连桌上的文件都想不起拿,他站起身就往外跑,磕磕绊绊地把一整排的椅子都撞得直晃悠。
同事们还簇拥着大牛站在楼梯口,夏见鲸却什么都顾不上,他埋着头就从中间挤过去,几乎是四阶一步地就往楼下冲。
有同事在后面喊他:“小夏,等一下和陈老师一起吃饭呀。”
夏见鲸根本不往耳朵里听,现在哪里还有温和自持的夏工程师,不过只有一个迫切地想见到陆载的夏见鲸罢了。
夏见鲸喘着气飞快地往研究所门口跑。陆载被哨兵拦下了,他站在栏杆外,遥遥地跟夏见鲸挥了挥手。
夏见鲸看着陆载,眼眶一下子就有些发酸。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像很多年前在北京集训队外一样,还有那个隔着栏杆青涩的吻。
夏见鲸从兜里扯出自己的工作证,对着哨兵挥了挥,还没等遥控门彻底打开,他就侧着身子挤了出来。
陆载伸手抱住他,却被惯性带着后退了好几步。
陆载说:“急什么?”
夏见鲸仰头看陆载,若不是在单位门口,他真想现在就亲一亲陆载的下巴。
夏见鲸说:“我实在太想你了,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陆载说:“那就别浪费了,我带你去展厅看看。”
展厅是螺旋式的,一共有五个螺旋。入口处贴着海蓝色的“52hz”,墙壁两侧等距悬挂着陆载的作品,按照时间顺序,一个螺旋里囊括了三四年的作品。
但在第四个螺旋结束的时候,摄影风格陡然变了,即使是再外行的观者都能一眼看出来。
陆载的作品总体偏沉稳,取材大多都是社会现实,让人心酸得想落泪。但在第五个螺旋里展示出来的照片都相对不太成熟,有些甚至从基础构图上就出现了非常大的问题。
但这里却是另一片天地。色彩明亮,有碧海蓝天,有飞禽走兽,镜头与生灵相遇,而此刻生命的律动又与人们日渐冷漠的眼睛相遇。
夏见鲸心里万分感动,虽说陆载先前问过他一次,但他完全没想到陆载竟然真的会带着他的作品一起合展。
夏见鲸明白自己的水平,但是哪怕是再业余的摄影爱好者,也都渴望被人看见,渴望认同的。
不会有人为创作出来一份无人问津的作品而骄傲,即使是为爱发电也不可能。
夏见鲸眼里有说不出的情意,他望着陆载,轻声问:“你把我的作品放在这里,不怕有人觉得上当受骗想退票吗?”
“我知道这么做不合适,但我没有办法。”陆载说,“如果没有你,那以后我回想起来,只会觉得我办了一场很成功的影展罢了。但如果有你在,我会觉得这是世界送给我的情书,每一个字我都喜欢。”
陆载拉着夏见鲸往前走,在螺旋的尽头,整个展厅最中央位置,有一幅用了很大的篇幅展览出来的作品。
陆载那张照片拍得实在是不好,完全不应该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可朦胧雾气里是少年灿然的笑脸,如海尽头升起的朝阳,这是陆载镜头里的第一抹光。
陆载说:“还是那张‘情书’,我拍了这么多年,却再也找不出第二张让我如此喜欢的了。”
夏见鲸抹了下眼角,他握着陆载的手指,贴在唇边亲了亲。
夏见鲸说:“现在你想听听我的答案?”
陆载说:“想听,但还差第九十九遍,你先等我讲完。”
夏见鲸再也忍不住了,他把陆载压在墙角,贴着唇就吻了上去,问道:“不是说还有礼物么。”
陆载笑了,把自己的裤兜都翻出来给夏见鲸看,里面空空如也的。
陆载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拿出来一枚戒指?”
夏见鲸摇头,说:“你没那么浪漫,我们之间也用不到。”
“包括这场影展,”陆载说,“也算不上礼物。”
夏见鲸牵着陆载的手,他不停地仰起头,张着嘴去呼吸,但仍然还是哽咽了,“第九十九遍换我来说吧。”
“好。”陆载点头答应,“我脾气不好,处于工作状态时更容易发火,年龄越大越觉得自己刚愎自用,朋友也不多,总之算不上什么完美人生典例。我没什么好送你的,只有一个我,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能送你什么。”
“除了你我也不想要什么。”夏见鲸吻住他,“今天也很爱你,陆载。”
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少年总会变成八风不动的成年人,变得快乐很少,无奈很多。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在一起,时光就会停下来,让快乐加倍,来分担无奈,谁都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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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年,终于把这个我留在青春尾巴上的坑填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写得很开心,遇见你们更开心。
谢谢这七十天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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