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寨夫人

    第二天一早, 符虞又来了一次。     她换了一身灰衣裳, 长袖长裤,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 鬓角留着扎不上去的两缕,怀中抱着手编的篮子,里边盛着一些纸包的调味料跟带着泥土的蔬菜, 最底下还有一双崭新的、黑布白底的千层底。     雨后的泥土湿润, 晏轻蹲在小石板上,默不作声的看着蚯蚓慢悠悠的蠕动。     符虞冲他笑了笑,柔声问:“陆大哥呢?”     晏轻看她一眼, 说:“在床上。”     符虞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 他忽然又加了一句话:“你现在最好别进去, 昨天晚上我折腾的太厉害,他现在还在睡。”     符虞愣了一下, 温婉的笑笑, 把篮子递到他面前,说:“那我就不进去了。前不久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托我缝几双布鞋, 做好之后还没来得及送过去,让陆大哥先拿着穿吧。”     她视线在晏轻脚下一扫而过, 露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陆尧没起床,晏轻穿的是他的鞋。     少年眼珠黑白分明,不声不响的时候久了, 会有些渗人, 然而符虞并不惧怕, 她把手垫在腿弯处,慢慢蹲了下来,顺手打掉沾在裤脚上的水珠,笑道:“你长得真好看。”她眼中带着点羡慕,语调是南方女孩子特有的糯软:“符兰洗干净的模样也好看,可惜他一心想……想出去,满山遍野的疯跑,我们爹娘走的又早,我当姐姐,管教不住他。”     晏轻戳弄着蚯蚓,‘嗯’了一声。     符虞看出他不怎么喜欢她来了,没露出半分不悦,站起来,跟他告别:“那我先走了,有事儿去下坡沿喊我一嗓子就成。”     “那你呢?”陆尧忽然推开窗,问道:“你不想出去么?”     他上半身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双手抱胸,靠在窗棂上,也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符虞笑着说:“我不想出去。您应该看出来了,我们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出不去就是因为实力不济,连只带毒的小虫子都能要了我们的命。这村子虽然小,但是村民都和善,白天去村头的地里耕种,粮食蔬菜都够吃,冬天还能逮到野狍子加菜。”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她眼睛水润,叹气道:“要是符兰也能这么想,我就彻底知足了。”     陆尧说:“你要是真舍得,等我们找到出口,说不定能捎带符兰一程。”     “不好意思。”符虞自觉失言,避而不谈,说:“我那边还有些手艺活没做完,这些话等有时间再说吧。”她走出几步,犹豫一下,咬着嘴唇,郑重道:“您没事儿最好不要往村尾那边走,我们这里不忌讳死亡,故去的人都是直接葬在村尾小山坡后的,千万别被冲撞了。”     陆尧应了一声。     他目光沉沉,看着符虞脚步平稳的离去,下了雨地滑,这姑娘脚上蹬了一双黄色的胶皮鞋,抬脚落脚间溅起一片泥花。     晏轻站在窗户外边,把篮子往他手里一放,醋气冲天的挡住他的视线,说:“别看了。”     陆尧问:“人家背上长花了,你有么?”     晏轻走进屋子中,陆尧还靠在窗户边坐着。这次出来没有带多余的鞋,但是干净的袜子还有几双。晏轻一只手拿着袜子,另一只手抓住陆尧脚踝,硬是把他往床沿这边拖了一点,然后给他穿好,隔着裤子亲亲他的膝盖,说:“我没有,但是我能把她的花……”     撕下来。     陆尧抬脚抵住他的肩膀,笑着蹬了一脚,晏轻纹丝不动,问:“另一边要蹬一下么?”     他手还扣在陆尧脚踝上,指腹缓慢的摩挲着那一片肌肤。陆尧摇摇头,晏轻就垂下眼睛,给他把另一只袜子穿好,陆尧坐在床边,忽然说:“入夜的时候还比较容易遮掩,白天呢?白天她准备怎么解释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的事情?”     他感应能力弱,是相对于晏轻、云姜这一类的人来说,而遗弃者的身体太羸弱了,呼吸粗重,动作缓慢,很容易被察觉。昨晚他送符虞回去,路过那些挂着蔬菜肉干的院子,入耳的只有悠长空寂的风雨声,半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这个村子根本就不是符虞描述的那个样子。     它不宁静,不祥和,和善的村民不存在,有的只有死寂跟看似富有生气的表面。     所以他笃定的说,‘符兰只有你一个亲人’。     他扭头向着窗外看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远近都是茅草屋,淅淅沥沥的滴着水珠,空气清新干净,有种把肺洗涤干净的畅快感。不远处有几道炊烟,升在这一个活人都没有的村子中,让人觉得越发毛骨悚然。     “跟不听话的弟弟守着这么一个空无一人的村子,在来了外人之后旁若无人的撒谎,要么是精神有问题,要么是准备摸黑动手——不然等天亮了,村子的异常立刻就会被暴露。”     “可是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换位思考也想不出来。”陆尧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她图什么呢?”     晏轻说:“要是我,我图你。”     陆尧哑然,穿上符虞送来的鞋,码数刚刚好,他抻了一下腰,从角落中找出一块磨刀石,顺便支使晏轻去洗菜。     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各个年代的气息混杂,应该是不断聚集过来的遗弃者们带来的。晏轻乖乖的找了一个小盆,把新鲜的萝卜白菜扔进去,又去院子中接了一点干净的水——这里有简陋的水龙头跟自来水——然后坐在门槛上,认真的清洗。     不远处陆尧卡好磨刀石,洒水,刺啦刺啦的磨着菜刀。     等他把菜刀磨好,晏轻还在洗菜。     少年背对着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葱白的手指来回摸着菜叶子,陆尧盯了一会儿,忽然凑过去,膝盖压在他背上,把锋利的菜刀往前一递,恶狠狠道:“哪家的小媳妇这么贤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晏轻慢吞吞的扭过头,一本正经道:“我给你做了压寨夫人,就不准你再娶别人了。”     他问:“亏不亏?”     陆尧笑道:“有你一个就够了,不亏。”     晏轻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娶吧。”     这是醋罐子开窍了?陆尧把菜刀一收,问:“怎么改主意了?”     “你娶了之后给我做口粮。”晏轻说:“家里太穷了,剩下的粮食都给你吃。”     “……贤惠过头了。”     陆尧从他手里接过木盆,把萝卜往菜板子上一放,菜刀起落,干脆利索的切成了整齐的薄片,灶台也还能用,旁边就有干柴跟玉米杆,他简单的炒了炒,然后端上了桌子。     “吃完收拾一下东西。”陆尧说:“我们去村尾后边的小山坡看一眼,然后去找出口。”     晏轻问:“不在这里留了?”     “不了。”陆尧说:“我担心云姜那边,能尽快出去就尽快。”他给晏轻夹了一筷子菜,说:“符虞符兰未必知道出口在哪儿,这里又不太对劲儿,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问题,不如顺着铁轨继续往下走。”     晏轻动作顿了一下。     他们很快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沿着村子里的小道去了符虞所说的小山坡。     一路上不少烟囱都在冒烟,只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山坡其实并不矮,少说也有四五层楼高,坡脚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陆尧拉着晏轻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昨天下的只是小雨,现在地面已经半干,只是野草上还缀着水珠,蹭在衣服上,异常黏腻。     他们很快就到了坡顶。     山坡那边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陆尧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从上至下俯视而去,山坡像是被人横空劈成了两半,一半郁郁葱葱,杂草四生,另一半犹如干涸多年的河岸,红褐色的土块凝结崩裂,地面平坦,向远处蔓延,无数棺材被半掩盖在土中,齑粉干土覆盖住了棺材板,被风一吹就四处扬散,光线灿烂,照射在这阴森的坟场上,让人心底生寒。     陆尧从山坡上滑了下去,就近在一具棺材旁蹲了下来。他抬手拂去棺材上的尘土,石子无声崩落,枯朽木头上精雕了古老图腾,刻痕中满是植物断裂的根系,刻的像爬虫,密密麻麻的纠缠在一起。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声的站了起来。     原来是想要探探究竟,但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打消了探寻的念头。     死者为大。     这个村子的异常跟他无关,揭过去就算完了,再往下深究反而不好。     “陆尧。”晏轻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陆尧问:“想回去了?荒郊野岭的,的确比不上城市热闹……”     晏轻垂下眼睛,说:“我们能不能……”     能不能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有些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却一个字都不能从嘴中蹦出来。     他不想离开这里。     比起那个杂乱的、有着无数觊觎陆尧的人的世界,他更喜欢这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看着陆尧的,也只有他。     另一边陆尧耐心的看着他,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棺材,随后他诧异的转过头,又伸手推了推棺材。     “晏轻。”他神色凝重,喊了一声。     这棺材不对劲儿——     太轻了。     棺材的重量不尽相同,有的重逾千斤,镇魂钉密密匝匝;有的轻如八两,如果不是要用阳气镇压,妇孺都能轻易抬起来。     但是这具棺材,看上去厚重,实际上也厚重,推上去却轻薄如纸,上边的尘土都在不停的抖动。     别说是棺材了,里边如果有尸体,重量绝对不止这一点。     晏轻问:“火葬?”     “不像。”陆尧不再迟疑,伸手推开了棺材板。     里边空空如也,尸骨没有,骨灰盒也没有。     ※※※※※※※※※※※※※※※※※※※※     这一块可能比较无聊哈,算是个小小的伏笔,跟结局有一点联系吧,一两章就把它写完_(:3」∠)_     喜欢全小区只有我一个人类请大家收藏:全小区只有我一个人类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