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们竭尽所能, 命运仍是无常。”
——查理-利列尔
*
接下去是一场士气的对决。
英军突然变得虔诚起来, 每天三次祷告,比和尚念经还准时,嘹亮而整齐的祷告声飞跃鹿昂的城墙。作为反击, 鹿昂市民疯狂祈祷, 日夜不停——说不定援军毫无动静, 就是英军念咒困住了他们;祭司们抬着圣像在城墙上游/行,为士兵们洒下圣水。
裴鲁瓦伤势恢复得不错, 苏试也得以喘一口气。
苏试起床坐到椅子边, 端起茶杯喝了口啤酒, 啤酒冰凉沁脾, 他却并没有感觉到,只是陷入沉思。这几日,他如海绵般吸收一切,根本来不及细想什么。
当日黑太子与吉尔斯交手,黑太子从吉尔斯的身手中猜出他是朱璨,而苏试自然也猜到了他是黑船的成员。
柳泽传来消息, 北方的贝德福德公爵本来只是一个私生子, 不久前在黑太子的促成下, 一脚踏入棺材的老公爵正式娶了贝德福德的母亲, 这才让他从籍籍无名之徒, 一跃成为大贵族后裔。
黑太子的大后方是南部的阿基坦大区, 而英王与贝德福德的军队后方是法国北部的加莱地区, 两者之间相差十万八千里, 军事行动却配合默契。
苏试基本上可以断定贝德福德公爵是黑船第二人。
若果然如此,苏试就输了。
他切实感觉到,作为领队,他和黑太子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在进入游戏之前,西莉给苏试重点讲解黑船比较难搞的人物,其中no.1就是“歧鸦”。西莉评价此人:“歧鸦这个人浑身都不自觉地散发着‘老子最强’的气息,你遇见了肯定能认出来。”
不得不说,虽然语气吐槽,但总结得很到位。
苏试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黑太子冰冷无情而坚定的金眸。
那个男人,就像披荆斩棘的剑一样锐无可挡。
然而苏试,却几乎不具备这种侵略性的男性气质。作为男人,苏试并非柔弱之辈,但他性情柔和,随遇而安,不爱纷争,信奉的是和光同尘。
以游戏论,要以战争决胜负,他必输无疑。
不过黑太子也让苏试意识到,自己过于被动。他尝试模仿黑太子的思维方式,去主动破局。
但黑太子只需直接思考“怎么做”。
而苏试首先应当思考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英军敢一万人便挥军深入法兰西攻城掠地?
法军败在英军的长弓兵下九十年,为什么没有发展出自己的长弓兵,仍以雇佣外国的十字弓兵为主?
窗外响起鸽子扑腾的声音。
苏试站起身,将手中的衣服从上套下。
宽大的衣服滑下白皙单薄的身段,直到淹没那一截纤细的腰身。
苏试一转身,吉尔斯赶紧闭上眼睛,头一歪,抱着被子装睡。
早晨的男人跨下都有魔鬼。
吉尔斯在心里默默念祭司教自己的忏悔诗,但只想起了一点点:
我闭口不认罪时,
终日因嗯哼而骨头枯干。
黑夜白日,你的手在我身上沉重;
我的茎液耗尽,如同夏日的干旱。
……
但是跨下的魔鬼太强大,吉尔斯感到念完了仿佛不仅没有作用,魔鬼还抬起头来变得更加强大。
他赶紧在额头上划了好几个十字,顺便自我安慰道:
我毕竟已经是个大人了,确实到了需要女人的时候,现在只是把小壁虎当成代替品而已,等我有了自己的女人,自然就不会因为他的身体联想到那档子事……
就这样循环洗脑,魔鬼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今天的吉尔也坚守住了直男的操守。
苏试打开窗户,冷风灌入,眼前的屋瓦上还有雪,底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瑟缩地站在墙边,一个男人递给她半块面包,她便跟着他去了两座屋墙间夹缝般的小巷中。
苏试敛眸,取出鸽子送来的信笺:
“……勃兰特公爵虽然没有攻打翡钻,却煽动市民,引发暴/乱,王太子已逃出了翡钻。热尔伯爵为了阻止勃兰特公爵进占翡钻,正在召集军队,鹿昂可能会受到影响,你要小心才好……”
苏试:“……”
在这种迫在眉睫的时候,弗里西政府倒台了???
苏试曾问裴鲁瓦,为何坚守鹿昂?
裴鲁瓦说道:“我是弗里西公爵的私生子,但却是公爵夫人将我抚育长大,我要报答这份恩情。何况,若能立下这份功劳,我也可以借此巩固在鹿昂的地位,甚至得到可观的领地赏赐。”
英军打战是为了夺取财富,而法军打战是为了守住财富。
而苏试又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他本以为自己出于游戏目的考虑,加入了法国这一阵营,现在却不由疑惑:法国是谁?它在哪儿?
如果他想要驱逐英军,他又应当投靠谁?
那些法国的领主们,不仅在战时忙于争权夺利。当英军入侵他们自己的领土时,只要躲在城堡中能继续纸醉金迷,他们就放任敌人掠夺领地上那些牲口一样的农民。
热尔伯爵?勃兰特公爵?
他们谁都不配做他的上级。
法兰西就好像,强盗闯入内室,而一帮亲戚就当国王已经死了,忙着在那里争房产一样。
“翡钻的王宫,”苏试叹了口气,“太拥挤了。”
*
第二日,鹿昂大雾。
三日后,雾散,英军和守军同时看到,援军跑了。
守军不禁破口大骂:“这帮狗逼子玩意儿到底来干什么?!就是为了拉一地屎吗?!”
守军的神经无限紧绷,市民再度陷入疯狂之中。
黑太子感到时机已经来到,他将自己疲惫不堪、满腹怨言的军队集合在一起。
黑太子坐在高台上,木椅漆黑,双手交叠,姿态高贵又傲慢。
两个侍从抬来一卷巨大的地毯,然后开始在营地中央滚铺开——
地毯的颜色是高贵的红色,由金线绣出华贵繁丽的花纹。
士兵们的视线,尤其前方各路指挥和精英军人的视线,纷纷被眼前的地毯所吸引,不知道黑太子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今天,我要与诸位玩一个游戏。”
黑太子手中颠着一个红苹果,看到众人将视线投向他。便挥手一抛,苹果跌入底下的地毯中,而后滚动起来,最终恰好停在地毯正中。
那地毯足有十五英尺宽,十二英尺长。
黑太子道:“谁能不踩到地毯,就能走过去拿到苹果,我就将鹿昂送给他,让他当这一片土地的主人。”
尽管鹿昂并没有被攻下,而在此之前,人们更是对此不抱希望,但眼前的“苹果”实在太大,人们忍不住意动起来。
有人说用长矛去打出苹果,但却并没有那么长的长矛……
大家交头接耳地商议起来,没有人想出完美的办法。
黑太子便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下方,来到士兵们面前,亲自抬起地毯,一边走,一边卷起地毯来。
他卷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把地毯扔下,一脚踩住,看着指挥们道:
“地毯太过沉重,我手腕发酸,我是否应该放弃这个苹果?”
指挥官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但仍回答道:“殿下,您已经卷了一半多,离苹果不过一步之遥。”
黑太子便将靴子往前一送,脚下的地毯自动地滚卷起来,直到在苹果边停下。
“鹿昂的地毯已经被你们卷了一半多了……” 黑太子弯腰拾起苹果,唇边勾起没有温度的微笑,看向眼前的军队,“留给你们的苹果,不是变大了吗?”
英军决定在暮色降临,晚饭时分,守军松懈之时,秘密发动总攻。指挥官不断地在军营中穿梭,鼓舞士兵的士气:
“整座城市的财富都将属于你们!高贵者的赎金要将你的钱袋填到爆炸!美丽的少女充盈你的卧室!你们将得到与勇气相匹配的功勋厚禄!”
“想想吧!一个熟练的木匠一年干到头也挣不到3英镑!而你们现在呢?一个贵族俘虏,富商们的金银香料,将市民卖作奴隶,还有这一片土地上所有农民的保护费……你们每个人至少能获得3000英镑的收益!一个月,你能挣到一个木匠干一千年的活才能挣到的钱!”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这帮没见过钱的穷货!你们就是活八辈子,十八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但是现在,你们将比英国的公爵还富有!”
八辈子的财富……
士兵们都一脸敬畏地聆听着。
八辈子的财富!
他们仿佛看到无数钱袋长着小翅膀向他们飞来。
*
苏试连续几天熬夜,晨昏颠倒,头突然疼起来,撑不住便先回去了,让吉尔斯继续留守塔楼。
他来到客栈,又饿又困,干脆把两件事一起做了——躺倒在床上边睡边啃面包。
精致boy向现实低头,变成了邋遢boy。
他闭眼啃着啃着,就腮帮子里塞着面包地睡着了。
入夜时分,英军攻城。鹿昂城破。
苏试惊醒时,窗外已经嘈杂无比,远处火光映天。
他怕和吉尔斯错开,画了两封信在桌上床上各放一份,这才爬出窗外,直接上了房顶。他向城墙那边赶去,赶到一半,便看到英军的骑兵突入街道,进行屠戮。
“鲜血及膝,我们艰难跋涉”,日后英国士兵这样吹嘘道。
城中一片混乱,几乎分不清敌我。
苏试在屋顶上飞跃,突然见到眼前出现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宛若石雕,暗夜中,远看以为是根烟囱。
又黑衣黑发,近了才猛然发觉。
那人也听见了背后的动静,向着苏试转过脸来。
黑太子。
两人瞬间交手。
苏试这才发现当初吉尔斯给他放了多少水,他现在又状态不佳,不到十分钟就被黑太子打倒在屋瓦上,锋利的刀尖递到颔下。
苏试夹烟般用夹住刀身,将脖颈凑向刀尖,看着他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杀了我。”
“哦?”
苏试微微一笑:“三个月后,我一定会比你强。”
“你以为我会中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吗?”
“‘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苏试侧着脸,微微点头道,“放过我,确实是太狂了。”
黑太子:“……”
“十分钟。”
他收起刀道,“你只有十分钟。”
英军正在有组织地将市民们集中驱逐到市集广场上,在那里对意图反抗者进行屠杀,直到愤慨的人群变成温顺的绵羊,他们一共杀了三千多人。
然后,他们才开始劫掠的盛宴。
神庙的大门被砸开,骡马被牵进大理石光洁的大殿,一边大便一边往外拉着满载的金银圣杯宝石器具;年轻的女子和男童遭到肆意强煎;有人藏进地下室,有人无助而迷茫地登上小船,无依无靠地在小湖中心游荡……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鹿昂宛若一座熔炉……
苏试最后看一眼这座城市,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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