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帮帮我吧

    为了激鹿昂守军出战, 卡洛斯在守军射程外竖起一根行刑柱, 将俘虏吊在上面,命令弓箭手一箭一箭地慢慢射死。     俘虏连绵不断的惨叫声震慑了城垛后的守兵, 但裴鲁瓦很快予以报复——     代理主祭穿着他圣洁的祭袍登上城墙,挥舞着十字权杖咆哮着宣布将卡洛斯施与绝罚[1],回应他的是代表黑太子的愤怒一炮。     *     深夜, 用于向全城市民发出警报的大铜钟敲响。     嘹亮的嗡鸣声在夜空中像涟漪般一圈一圈向四方荡去。     “英军杀进来了, 那群该死的英国佬!”     街道上响起闹哄哄的声音,很多人只穿着衬衣就从房子里跑出来,提着短剑一探究竟, 远处传来在屋顶上站岗的小号手吹响的小号声, 只见鹿昂城西南方一片火光熊熊……     人们便以为鹿昂已经陷落, 很多人都发狂了。     神庙医院响起妇女的呜咽和孩童的哭喊,男人们咒骂着向外逃……苏试在迷糊间醒来, 尽管他蜷缩在医院走廊的墙根, 却差点被纷乱的脚步给踏到。     他及时地站了起来,却抢救不了他的铺盖, 黑暗中,人们胡冲乱撞, 互相推挤咒骂。赶过来的男辅祭们厉声维护秩序,而女辅祭和净者将各处墙壁上的油灯点亮。     苏试爬上神庙的屋顶,努力看清状况——     很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奔跑, 试图跑到他们想象中的安全地带;还有人语气沉痛的表示要丢掉老婆孩子, 和伙伴约定翻墙逃出城市, 游过香伽河……     城中一片骚乱,到处是零星散乱的火光。     第二天,苏试才搞清楚,原来是一支英军队伍试图通过地道潜入鹿昂,幸亏被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尽管守军控制住了事态,谣言与充满迷信的悲观语调,仍然像野草一样在鹿昂疯长。小酒馆、街头巷尾……充斥着诸如“王太子已经抛弃了鹿昂”“神庙的墙壁流出了血液”“邪祟已经潜入了城市某某被恶灵附体”的谈论。     此后的夜晚,鹤嘴镐硁硁砰砰的声音从地下不断响起,人们躲在黑暗里偷偷地狂挖密道或地下室,希望在神使的号角吹响后能躲过一劫……躲过英军的掳掠也行。     神庙的钟声更频繁了,晨祷和午祷分别增加到了两场。     许多年后,让-德-苏拉,一个被称为喝过“灵酒”的诗人,在《编年史》中书写“圣女”贞德时,提到了鹿昂,并没头没脑地写下一句:     “最初的命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苏试坐在侧殿的屋顶上,圣殿的金色穹顶在他身侧熠熠闪耀,而蓝天如画卷在眼前铺展。     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远眺何方。     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一座小房子,并不能被称之为“家”。随着那座小房子的坍塌,巴鲁残留在在他意识中的爱怨憎也一并烟消云散。     其实,苏试也知道,自己可以扮好一个客人的角色,“欣然”接受新的身份,不必在意巴鲁的情感。他可以让父亲沉浸在“我的儿子要飞黄腾达了”的美好幻想中,让母亲免于愧疚,让埃里克高兴地向别人吹嘘自己的弟弟就要在祭司院当差了……     他并不恨他们,但并没有大度地原谅。     因为他害怕重蹈覆辙。     但不管是巴鲁还是他,终归要学会放过自己。     一只白鸽飞落到苏试的膝上,向着他挪呀挪橘红色的小脚丫。     苏试取下信筒中的纸笺,展开阅览:     “对于埃里克的状况我无能为力,抱歉。至于围困战,我曾在学校里模拟过2000年的全息近古战,当时使用的是测地雷达,能将地下百米内3d成像。不过在围困战中,攻城方使用的战术,长期以来无非以下几种……”     苏试看了柳泽的来信,选择了“回复”,空气中立刻浮现出一片方形光屏。苏试用手指画了鹿昂俯视图,标明英军位置,包括周围大环境,向柳泽咨询:     “鹿昂可以向外挖地道,用来运送物资,打破英军的封锁吗?”     事实上,对于古代的反地道战,苏试刚好知道一些。     他做“古装片”课题的时候,曾看过不少中国古籍,其中一本《墨子》中有一篇名为《备穴》,讲的就是如何反地道战——敢问古人有善攻者,穴土而入,缚柱施火,以坏吾城,城坏,或中人为之奈何?[2]     但苏试怕自己“纸上谈兵”,因而又在信尾将《备穴》之法罗列翻译,请柳泽评估。     柳泽回复第一个问题道:     “不能,若想避开英军,地道需要挖得足够深,足够长。一条1.5公里的后勤地道需要跪爬半个多小时,而地道里空气污浊,待上半个小时就有缺氧危险。”     针对第二个问题,他道:     “可以一试。”     不过那是三天后的事了,眼下苏试正考虑着解决一个问题:     如果他手握良策,他要怎样让鹿昂的指挥官听从建议?     他甚至都不曾见过这个人。     *     战争并没有影响到集市日。     集市广场上架满货摊,人们在往来穿梭,挑选着货摊上的物品。     苏试向阿拉伯商人付了神庙预定香料的定金。香料店不大,正开在集市广场边。由于香料昂贵如珠宝,平日里并不开门营业,只专门接待固定的主顾——神庙、贵族或富绅。     苏试准备转身离开时,看到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为了避免被窃贼破窗而入,窗口开得很小。苏试凑到窗边,看到几英尺远的货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     昂列从货摊老板那里买下披肩,拦住眼前试图离开的少女:     “我家少爷让我买给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吉尔斯站在一边,兴致不高地看着昂列调戏少女。     “哆哆哆。”     苏试敲了敲窗玻璃,他看到那个青年扭头看了下这边,又转了回去——玻璃在日光中反射出明镜般的光芒,外面是不容易看清里面的。     苏试又用指关节敲响玻璃窗。     他看到那个青年向着这边走过来,眯着眼试图看清光影掠动的窗户,等他俯身贴近窗户,似乎看见了什么而顿住身姿时,苏试在窗内对他一笑,对着他的脸挠了挠玻璃。     他的脸,仿佛藏在一层金色的透明糖纸中,等吉尔斯再定睛一看,那被光晕朦胧的笑靥已经消散成空。     吉尔斯明明听到了确实的叩敲声,而那叩敲声亦在他靠近后才停止……但很没道理的,他却在一瞬间认定自己看到的是幻影。     好像一阵风吹灭了金色的摇曳的烛火,让飞蛾失去了方向……吉尔斯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若有所失地朝四周望去——     一只手越过人群的头顶向他招呼着,而后一个小矮子从底下蹦出来,一头金发随之在空中摇晃。     昂列正调戏着一旁的少女,突然见自家少爷冲了出去,惊讶道:     “莱斯少爷?!”     在香兰露河畔的道路上,昂列追上停下脚步的吉尔斯,喘着气儿问道:     “怎么了,少爷?”     吉尔斯失去了目标,正心情不爽,闻声便道:“闭嘴。”     他带头向来处走去,昂列跟在他身后,过往路人主动避开两人,而河水在一旁静谧流淌。繁华的市中心,仿佛远离战火的世外桃源。天空倒映在河面,白云如珍珠点缀。     昂列突然对吉尔斯道:     “莱斯少爷,对岸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吉尔斯并不是很在意地转脸看去——     苏试正站在对岸看着他,     一双眼睛比映着天光的河水更明亮。     吉尔斯顿住脚步,他亦停下脚步。     “……”     吉尔斯往前走多远,他也跟着往前走出多远。     吉尔斯扭头再看他,他也转过脸来,不多时,如微风吹开涟漪,对他露出一笑。     他的笑容就像一场凶杀,却对脚下牺牲品的尸体无知无觉。     “……”     吉尔斯不明白那种世界瞬间安静、河上的光斑都变成了金色蝴蝶的感觉是什么。他感到心中浮起一种难言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口气被吹在老虎的皮毛上,吹散开毛绒绒的战栗。     吉尔斯看了看河面,又闷头想了想,明白了:     这小子是在挑衅他,想看他因为不能过河气急败坏吧!     他伸脚踹了一下呆立着的昂列,继续朝前走去。     昂列在一边频频回头道:“少爷,他还跟着呢。”     “嗯。”     吉尔斯淡淡地应一声,故意不转头去看。     等到前方出现香兰露桥,他倒是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苏试。     苏试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折叠成船,然后朝吉尔斯招了招手。     他一招手,整条街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因为人们都疑心他在招呼自己,害怕错过什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倒仿佛他抬手间施了个魔法。     苏试趴到河岸边,将纸船放进河中。     为了让纸船游出去,他伸手在水面上向着纸船的方向掠了一下……仿佛抚摸过透明的皮毛,河水泛起一阵酥麻的波纹。     纸船悠然地荡漾出去。     他单肘撑在河岸边,此时抬头看向吉尔斯,歪了一下头,蜷在肩头的金发便向着一侧倾落。     在那一瞬间他的面容其实并不清晰,但就连往日见惯的香兰露河都突然变得清明秀致了,仿佛他的影子落在水中,便将几分美溶进了水里。     河流仿佛分割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流动,一个世界静止,驻足的行人,停止的动作,使苏试对岸的世界,仿佛只是一幅被定格的什么画面。     吉尔斯回过神来一脚踹醒昂列:“追!”     但等他跑到对岸,苏试早就逃走了。     吉尔斯踢了一下昂列的脚踝,让他去捞纸船。     他拆开纸船,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鬼脸。     吉尔斯面露怒色:“居然挑衅我!”     昂列:这挑衅未免……太可爱了吧。     *     苏试坐在巷子的矮墙上,秋日阳光洒在他的背部,醺醺然的暖。     他伸出双手,将拇指勾在一起,对着一片光明的地面舞动双手,便有鸽影在飞来飞去。     吉尔斯捡起巷口的纸船,明知道会生气还是打开看,然后愤怒地揉成一团,用力地扔地上。     他大跨步冲进巷子,转首四顾,敏锐的听觉亦捕捉四方,但并没有注意地上的影子,鸽影起先在他前方飞翔,而后盘落在他的脸上,在他脸畔忽闪忽闪着。     吉尔斯停下脚步,转身的瞬间一把飞刀掷出。     眼前的少年向后仰腰,吉尔斯只能看到一截白皙的下巴。     苏试腰肢如鱼尾一挺,再次在墙上坐直,俯视着吉尔斯。他的下唇被旋转的飞刀划破一点,鲜血溢出。他伸手在唇下,用指腹顺着唇线一挑,那颗血珠便涂开一抹艳色,朱砂般。     吉尔斯朝苏试走去,苏试亦从墙头一跃而下。     吉尔斯一掌撑上他背后的墙,迫视着他道:     “你想做什么?”     “想做你,”苏试一笑,“的朋友。”     “然后呢?”     吉尔斯不傻,他知道苏试在故意招他。     “再请你帮我一个忙。”     吉尔斯无声地笑了一下,神情带着轻蔑: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苏试心道:难道不是拜托过后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吗?     他抬手抚上吉尔斯的后颈,吉尔斯一僵硬,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试近在咫尺的脸庞。     “我还没想过凭什么……”     苏试的手指缱绻地插入他脑后的发丝,猛地揪紧一拽,将他拉低到眼前,唇对着他的耳朵道,“因为我觉得你也未必能帮得上,也许你没有我想得那么厉害。”     昂列心道:莱斯少爷性格比钢剑还耿直,愤怒就是暴揍,高兴就是撒币,激将法对他只能起反作用!     吉尔斯果然挣开苏试的手,愤怒地举拳向前砸去。     但苏试并没有避开,拳头在他面前一英寸处停下来。     他踮起脚,亲吻了硬邦邦的拳头一下:     “帮帮我吧。”     他抬眸看向吉尔斯。     眼神如露,坠入心湖。     “……”     吉尔斯感到窒息。     而他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帮帮我吧。」     这声音,就像一根蛀虫,蛀进了他的心里。空气瞬间静止,吉尔斯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神魂堕入他眼底的一片蓝。     他感到头晕、心脏失去了跳动能力。     他退开一步,甩了甩右手,想要说“你这小子,还真是恶心巴拉的”,但原先消失的心跳,此刻仿佛在一瞬间倾倒在胸膛里,砰砰砰砰地在耳膜上鼓噪。     苏试略微困惑地望着他:“……”     吉尔斯觉得他瞎了,居然看到墙壁的石缝里抽出枝条,在少年白皙面庞两侧,接连绽开血红色的蔷薇花。     吉尔斯吸了口气,转身捶了两下突然坏掉的心脏。     昂列心道:莱斯少爷看起来像被什么射中了。     [1] 教会制裁的一种形式,即将某人从信徒团契中排除,剥夺他作为教会成员的权利,是神职人员和教徒所受的重大处分,受此处分者死后不能升天。     [2]穴攻的基本操作法:(比如)挖地道挖到房屋基下,用根柱子支撑着,然后放火烧柱子,柱子烧毁了,房子也跟着塌了。     ※※※※※※※※※※※※※※※※※※※※     加了一句话,可以忽视     喜欢万人迷请大家收藏:万人迷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