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临安,在上元灯会之前,是有些冷清的。许多店铺都闭门谢客,西湖上游船稀少,与饭馆酒楼的热闹相比,“苒苒布艺坊” 最近的生意是清淡的可以了。
顾苒苒在店铺的窗边摆了个摇椅,把腿跷在小凳上,左手拿着本自制的笺册,右手里一支小楷毛笔,随意地在册子上勾勾画画。午后的太阳晒在她的身上,厚重的门帘挡着冷风,店铺里只听到一边的大茶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手上一抖,一根线条就扭在了一边。
皱起眉看了几眼,她泄气地把毛笔一扔:“我看是永远都用不习惯的!”随手放下笺册,又打了个哈欠,抱起垫在背后的一个靠枕,就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当冷风从店堂内蹿过时,她缩瑟了一下肩膀,下一刻就有一席温暖覆盖了她的身体,鼻尖隐隐有薄荷清香。
有一双略带寒气的手,从她的脸颊上拂过,理了理她的发丝。
她微微睁开双眼:“苏晗之?”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笺册,翻看起来。
顾苒苒安心地闭上眼睛,略略翻了翻身,沉入甜甜的梦乡中去了。
等她再度睁开双眼,已是斜阳西下的时候了。苏晗之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左侧,右手支着脑袋,也不知看了多久,眼里闪动着笑意。
“睡娘子终于醒了?”
她的脸上有着被靠枕压出的睡印,红扑扑的,坐起身时,一件滚着狐毛的披风滑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也不叫我?”她揉着眼睛抱怨道。
“你见我来了,便翻了个身睡沉了。怎敢扰睡娘子好梦。”他收起披风放在一边,从柜台上倒了杯茶递给她。
她喝完站起身来,向窗外张望了一下:“申时快过了吧?惨了惨了,我还没换衣服梳头呢!”
“没关系,慢慢弄,我让熹儿去太和楼延了时间。”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她跑向后院,中途停下又回头吩咐道,“对了,帮我关下店铺门。”
苏晗之一愣,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摇摇头,认命地拿起厚重的门板,一块一块整齐地插好。
“少爷,要不要帮忙?”小恨从阴暗处闪出,忍笑问。
“不用!”他咬牙回答道。
月白绣花短袄襦裙外加粉色斜纹短背子,云鬓松松绾就,斜斜插上一对丝织玉蝶,用螺黛轻扫娥眉,胭脂略点朱唇,最后换上扎着粉色绒球的凤头绣鞋,烛光闪烁中,铜镜里的佳人风姿婉约。
苏晗之早已在后院中相候。夜晚风急,吹得他的双颊冰冷,此刻他却全然不在意。在厢房房门打开的那一瞬,他已经被顾苒苒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顾娘子还是穿粉色的最好看。”他毫不吝啬地夸赞着,眼中闪动着欣喜。
顾苒苒手中提着一只兔儿灯,嫣然一笑:“劳苏少爷久候了,这就走吧。”
他点点头,看着她手中的灯,问:“给玮儿的吗?”
“就不许我自己用么?”她举起灯放在脸边歪头嗔道。
他见了心中一紧,眼前那人提着兔儿灯,灯内烛火虽未点燃,却似乎仍有淡淡光华映着她微笑的脸颊,竟让他觉得她似乎就要乘风而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嗓子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她咯咯一笑,顺势摊开左手伸到他面前:“确是给你的宝贝儿子的,瞧,这竹签儿还在我手上划了道口子呢。”
苏晗之心疼地看着那道在掌心划过的寸长的口子,手指轻轻抚过,她却轻轻一抽,蹦蹦跳跳地往后门走去。
“快走吧,伯文他们可等急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怅然一笑,快步赶上。
太和楼离断桥并不远,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大街上已经开始人流攒动,大家互相拜年问好,一路欢声笑语。
安雅焱在去年年底正式调职升任为中书省录事,官衔正八品。虽然品级上只是小小的晋升,但与之前没什么实权的国子监主簿相比,进入中书省接触核心政务,实质上已经是非常大的飞跃了。
自从“青花瓷”事件后,顾苒苒赌气,没再去山涛园找他,两人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其实她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虽然嫌他多管闲事,更有些伤自尊,但事后想想,觉得自己的言语也略略冲动了些。因此在太和楼里见面时,两人依然谈笑风生,仿佛那件事情,早已经随风揭过了。
吃完元宵,临安城里的大街小巷已是一片灯火辉煌。民间的、官家的元宵花灯璀璨,直逼月色。在楼上俯望,灯火竟延绵数里不绝。
太和楼边,箫鼓奏出热闹的曲子,舞者在一旁翩跹婀娜,围观者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
苏玮点亮了顾苒苒给的兔儿灯拖在身后,走走停停,十分欢喜。苏晗之见观灯之人渐多,便伸手拉他在身边,转眼间,身侧的顾苒苒已经独自凑到街边的花灯摊前。他拖着苏玮走了几步,看到她的身影渐渐没入人堆中,心中不由有了几分着急。
这时,安雅焱走到他的身边,接过苏玮的小手,笑说:“很久没有和玮儿玩了,今晚玮儿便和我一起吧。”
苏玮眨眨眼睛,笑嘻嘻地答应了。
苏晗之对着安雅焱点头笑了笑,便闪身追去。
“玮儿要玩些什么?”他低头抚着他的脑袋,“这些日子不见,竟又长高了不少。”
“安先生,睡姨什么时候才能嫁到我家来?”他抬头天真地问。
安雅焱笑了:“这可难说,总要让你爹爹先追到她吧。”
“追?”
“就是追求,《诗经》里不是说,‘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么?”两人搀着手,与苏晗之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那爹爹现在应该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啰?”
他大笑着颔首道:“就是这个意思。要做让对方开心的事情去打动她。”
“爹爹以前,可从没这样。”苏玮在人流中小心翼翼地抱起兔儿灯,轻轻地拍了拍,拎在了手上,“不过睡姨确实不一样。”
安雅焱朝人流的那一端望了一眼,明知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是啊……”
顾苒苒从人堆中挤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盏五色琉璃灯。她兴奋地拿在手上左看右看,赞叹道:“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手工艺已经达到了如斯水准。”转头想叫安雅焱共赏,街上人影缀缀,却只有苏晗之含笑相候。
“安先生和小小苏呢?”
“玮儿嚷着要去前面看烟花,伯文便带他先去了。”
她皱皱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明白了几分。
“烟花什么时候会放?”
“亥时末吧,其实还有些时间的。”
“到时我也要找个好些的位置仔细看看。”她往左右看了看,又道:“这么多人,倒不认识路了。买灯时听说西城张府今年的花灯十分有趣,不如先去那里看看吧。”
“好啊。”他侧身走了一步,又回头嘱咐道,“可要跟紧了。”
西城的张府在府边的河内设了水灯,在桥上俯望,花边水际,灯烛灿然,水中还有一轮明月,与灯火相映成趣。岸上的灯则设有灯谜,游人士女争相观看,议论纷纷。猜中者则笑吟吟地提着奖品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离去。
“不如我们也去猜上一猜?”苏晗之在一边提议。
顾苒苒看了其中的一个灯谜,瘪了瘪嘴:“我最不会猜谜了。”
他抬头看了谜面,只见它写道:借其东邻米,烹出短尾羊,殷勤邀尔至,三人续文章。
“是猜字的,看来是句成语。”
她皱眉想了想,还是完全没有方向,泄气道:“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我最烦猜来猜去的。”
苏晗之听了挑眉不语,仰头看了一会儿,忽而喜道:“有了。借其东邻米,就是‘欠谷’,便是个‘欲’字,短尾羊应是羊字去尾……下面加个烹煮的器皿,便是个盖。”
“欲盖弥彰?”顾苒苒不确定地猜测着。
那边有家丁听到答案,一脸笑意地迎上来,取下花灯,躬身道:“这位娘子猜对了,正是‘欲盖弥彰’,请随小的去那边领取奖品吧。”
颁奖的人见走在前面的是名女子,便取出一只扭花银钗说:“恭喜娘子了。”
顾苒苒不好意思地看看身后的苏晗之,小声地说:“是你猜出来的,不如换一样你想要的吧。”
苏晗之取过银钗道:“我看这支钗挺别致的,就当是我送与娘子的吧。”他把银钗轻轻插入她的发髻中,又说,“可别又扔下它孤零零地躺在匣子里了。”
假装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摸了摸银钗,大方地说:“那就谢谢苏少爷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道:“烟花应该快放了,我们往宣德门那边逛过去吧。”
刚刚走了几步,一道灰色的人影从小巷里闪出,往顾苒苒身上撞了一下。她“哎唷”一声,腰间的荷包已经不见了。
苏晗之急忙伸手搂住她的肩,接过琉璃灯,问:“没伤着吧?”
她捂着胸说:“还好。只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天子脚下,正月元宵里,也有不甘寂寞的偷儿。”
“荷包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么?”他蹙起眉,显然有些自责。
“不过是一些银钱……但那个荷包倒是我花了好大功夫做的。”她看到他往小偷消失的地方望了好几眼,身边一道黑影随之追去。
“我已经让小天去追了。我们在小巷里等等吧。”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了巷子。
“真的不用了……”她在后面嘀咕着,“反正也没有什么身份证可以掉……”
“嗯?”
顾苒苒自觉失言,急忙吐舌笑着打岔:“说到小天,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苏晗之靠在墙上,低头玩弄着那盏五色琉璃灯。
“他也到年龄娶妻生子了吧?我觉得他和蔷儿很相配啊。”
他闻言抬头看她,失笑道:“你什么时候该行做媒人了?”
“这个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一把抢过琉璃灯,强调道,“我可是为你着想,蔷儿能干着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苏晗之笑着伸手握住了她提着灯的右手,身子挨着她的肩,在她耳边悄声说:“原来我已经不是‘外人’了么?”热热的呼吸喷在了她的耳边,她缩瑟了一下,扭过头去,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是在说蔷儿和小天的事情吗?你扯到哪里去了。”
他心里轻叹了一声,低头望着她忽闪的睫毛,圆润的耳珠,白皙的皮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泛出淡淡的光晕。
“苒苒。”他忍不住轻轻出声唤她。
她僵硬了一阵,缓缓转过脸来,鼓起勇气抬眼看他,又被他在灯光掩映下流转的眸色吓退了几分。那双眼中蕴含的情意,再迟钝的人都会明白。
“苏晗之……”她无力的应了一声。
“苒苒。”他又凑近了几分,再度在她耳边轻唤。
“你……你别这样看我……”她急了,贴着墙壁往里移动了一步,右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苏晗之跟着上前了一步,把她锁在墙角:“我一直都是这样看你的,你不知道吗?”
他身上独特的薄荷气息包围了她的全身,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抚上了她的腰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暧昧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顾苒苒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她知道此时如果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向巷子外走去,他也不会再有进一步的表示。
她想她应该这么做……
但是她没有。
她不安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然后清了清嗓子,想说些什么。
苏晗之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松开她的手,勾起她的下巴,对着那微微颤动的粉唇,吻了下去。
“哐堂!”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两人迅速分开。
琉璃灯摔在地上熄灭了。
昏暗间只看得到对方清澈的双眼。
“你……喜欢我吗?”顾苒苒的两颊绯红,对着眼前放大的美色,有些头晕目眩。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苏晗之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把手贴在冰冷的墙面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我嫁过人的。”
“没关系。”
“我来历不明。”
“没关系。”
“我……我要求很高的。”
“哦?”他低笑着把她挤在墙里,“说说看。”
“从此以后,你的眼里要只有我一个,不可以有红颜知己,不可以有三妻四妾,你不可以骗我,要永远疼我,永远觉得我是最漂亮的,即便是我老了……”她闭上眼睛滔滔不绝地说着,苏晗之看她的眼神却愈发清亮起来。
“如果……如果这些你都能做到,我们可以……先交往试试看。”
“交往?”他有些不解地问。
“就是……就是谈恋爱,就是让双方互相了解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她的气息开始平稳下来,伸手轻轻推开他,继续解释道,“就是可以一起逛街,一起游玩,一起琴棋书画……”
“那……可不可以亲你?”他握住了放在他胸前的手,低下头在她唇边问。
“……可以……”她哑声道。
下一个瞬间,她的双唇已经被他牢牢的封住。
他热烈地辗转吸吮着,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身,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体内。
她的身子早已经软了下来,无力地扶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有些云里雾里。
他在她的双唇间轻舔轻咬,却不入内,直到怀中的人鼻息渐粗。
他忽然停了下来,对着她仔细端详。看着她睁开氤氲的双眼,蠕动着水亮的嘴唇。
“苒苒……。”他低低唤道。
她轻轻一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掂起脚,主动吻了上去。
他有些吃惊地顿了顿,随即拿回了主控权,扶着她的后脑,重重地吻了进去。舌尖相缠,摩擦出一阵令人心颤的酥麻,他的右手从她的腰间滑上了她的背脊,手指带出了火花,让她全身一颤,发出低低的一声□□。
这让他仿佛受到了鼓励,吻得愈发缠绵。
直到天空中爆开了第一朵烟花,大街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两人才分开相望,各自微微地喘着气。
“苒苒……”苏晗之的额头抵着她的,手指滑过着她的脸颊,心里仍有几分不真实感,“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你……你这个花花公子……”她推了推他压在她身上的身体,感受到他热切的欲望,红着脸说,“你这样,亲过几个了?”言语间已经有了醋意。
苏晗之邪邪一笑,声音却十分温柔:“以后,只亲你一个。”
烟花一个一个在夜空中绽放,照着两人的脸忽明忽暗,他忍不住又把自己的影子叠了上去,喃喃地说:“今天,我要把以前的都亲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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