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性?”顾熙宁脸色一变,“大冬天的……游水?”
“啊,我倒忘了,你自己下了龙井,多半是会水的,那就没问题了。”苏晗之轻松地说,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底舱的木墙。
“等一下!我只能游二十五米……”
话没说完就听见船舱里“嘎啦!”一声响,静谧了一会儿后,昏暗中又“嘎嘎嘎”响了数声,灯火随之摇曳了几下。她吓得站起身来,贴着墙壁:“那、那是什么声音……”
苏晗之蹲下身,用手探了探,笑着说:“这可是动听的声音。”然后拉住了她的左手,道,“握紧,别放手!”
汩汩地水声渐渐响起,顾熙宁察觉到了冰冷的江水浸润了她的绣鞋。
“一定要冬泳啊?……”她略带哭腔地问道。
苏晗之没有作声,昏暗中紧紧攥着她的手,慢慢地往门边移动。
当江水浸没到她的膝盖的时候,门外有人用日语大声喊道:“船底漏水了!漏水了!”
“他们发现漏水了。”她主动翻译,不安地动了动双腿,好冷啊……
门边响起一长五短的敲门声,苏晗之轻轻地说:“进来吧。”
门被无声地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低着头说:“少爷,可以走了。”
他低低“嗯”了一声,道:“你和我们一起,照顾好顾娘子。”
在那人的带领下,三人很快就上了船尾甲板的隐蔽处,船舱内因为漏水乱成一团,隐约听见武田六郎正在大声呵斥:“慌什么!快去底舱把那两人带来!”
顾熙宁听了,慌忙道:“他们要到下面去找我们了,怎么办?”
苏晗之问:“小恨、小天呢?”
“在船上,等少爷脱了险,他们自然就走了。”那人抬起头来,竟是张熟悉的脸。
“银河!”顾熙宁失声惊呼,“你……!”
“你们有没有听到后面有声响?”一名日本男子问道,向船尾走来。
银河与苏晗之对视一眼,各拉起顾熙宁的一只手,迅速地跳入了江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无数。
“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脚步声匆匆向船尾聚集。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是他们!大人!他们逃了!”
“笨蛋!跳下去给我追!”武田六郎气的跳脚,“派几艘船去岸边守着!看到了就给我捉回来!”
“嗨咿!”众人答应着,滚滚江涛中又多了几个日本人的身影。
顾熙宁虽然知道在水中最忌讳张口呼吸,但突然地下坠与冰冷彻骨的江水仍是让忍不住她张嘴欲呼,江水倒灌进来,身体从内到外一片寒冰。她早就忘记了游泳的章法,凭着本能在江水中挣扎。
苏晗之一把抓住了她的左臂,拉近身前:“别慌,有我在不会沉下去的,慢慢呼吸。”他的一头长发凌乱地贴在额头鬓角,还有些半浸在江水中漂浮着,顾熙宁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吐出了几口江水,抹了抹脸,却感觉没有一开始这么慌乱了。
银河游近二人,着急地说:“少爷,有人追来了,你们快些走,我在这儿挡着。”
苏晗之点了点头,低头问她:“感觉好些了吗?我们要游到岸上去了。”
顾熙宁看着仿佛天边似的河岸,牙齿打颤地说:“这么远……我游不到的……”
苏晗之笑了:“有我在,定是可以的。我少时夏天经常在江边嬉水,相信我。”那笑容感觉温暖如春。
顾熙宁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努力地挥动双手摆动双腿,江水中她看到自己的头发与他的纠缠在一起,看到他游在前方却时常回头鼓励自己,她冷地已经失去了感觉,衣服裹在身上不但不暖,还异常地沉重……她的身体渐渐麻木……只知道不停地游……不停地游……
老天爷,这就是你让我减肥的方式吗?
我的体育很差劲的呀……
……我不要减肥了啦!
她有些恼火地无力地想着,忽然在一瞬间,身体最后的一滴力气也被抽走,江水包裹着她,衣衫拉扯着她,渐渐向下沉去。
恍惚中,她觉得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种感觉似乎好熟悉。
“祁均……”她喃喃地说。
“苒苒……”那人在她的耳边叹息。
她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声音了。
“问云何时风雨静,信步可得清水源。”(1)
她轻轻地对着电脑念出了这句话,随后撒娇地看着坐在一旁的祁均,道:“你看你看!你看看人家小张多浪漫!把女朋友的名字嵌在了诗句里挂在msn上,你咧?”
祁均凑过来随意地看了一眼,说:“我又不是读文科的。”
“人家小张是读土木工程的好不好!才不是文科!”她生气了,“你敷衍我。你以前不是号称j大才子嘛?不管,我也要你把我的名字弄成一首诗。”她伸手拂乱了他正在看的书,耍赖地看着他。
祁均笑了:“好,好,好!”他合上书,闭上眼睛,“让我想想。”
才一秒钟,就睁开了眼睛:“有了!”
“这么快?”她欣喜地看着他。
“熙熙熙熙熙熙熙,宁宁宁宁宁宁宁。”他摇头晃脑地说。
她恼怒地捶打了他一下:“什么啊,你又敷衍我!”
祁均笑着抓住了她的手,亲了一下说:“在我的心里,你的名字本身就是最美的诗啊!”
她笑了,又轻轻地捶了一下他的肩:“你就会花言巧语!”
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笑着问:“那熙熙要不要听呢?”
“嗯……那你在慢慢念一遍你的那首诗。”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甜蜜地说。
“好……”他轻轻答应着。
“苒苒!苒苒!”
有人在用力地摇晃着她。
还拍打着她的脸颊。
她不要醒……祁均还没有念那首诗……
她不要……
“苒苒,你醒醒!”
那个声音坚持着,捏痛了她的肩膀。
她蹙眉睁开了一条缝,一张略带狼狈却掩不住俊秀的脸放大映入了她的眼帘。
“苏晗之……”她轻轻地说,嗓子有些低哑。
他眉毛一挑,笑着说:“看来是没淹坏。”然后扶着她慢慢坐起。
顾熙宁朝四周看了看,才发现他们竟是在一片树林里。
“这是哪里?刚刚……不是要去钱塘江岸边吗?”
“这里是钱塘江的南岸。”他边说边往面前的火堆里添了些树枝,“坐过来烤一烤,怕是冷坏了吧。”
顾熙宁依言朝火堆挪了挪,脑筋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临安城……不是在北岸吗?”
“对。恐怕此时,岸边都有武田的人守着呢。”他轻轻地说,“所以我们先到南岸来,等过了今天,就不怕了。”
“为什么?……”她呆呆的问。
“到了明天,就能查清楚是谁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而且……各类衙门也都开了。”
“那我们要在这里过一个晚上?”
苏晗之对着她笑了笑:“只能委屈娘子陪我一夜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顾熙宁低头不语,伸手烤着火,冷热交加,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身子弱,要把湿衣服脱下来才行。”苏晗之站起来,开始解腰带。
“你干什么?!”她见了一慌,缩起身子,防备地大声问。
他一愣,忽尔对她邪邪地一笑:“你说呢?”
她的心脏“嗵!”地跳了一大声,她捂住心口,努力平稳着声音道:“我想……应该是拿腰带作绳子,可以挂晾湿衣服吧?”
“那娘子为何这么紧张?”他笑着大方地解下了腰带,又脱下了外衫放在地上,在火堆边的两棵树上,挂起了他的腰带。
“你的腰带……还挺长……”顾熙宁随便打着哈哈,心中尴尬万分。
你紧张什么呢?
裸男又不是没看过。
裸着的美男照片电脑里也是一堆一堆的啊……
况且他只是脱了外衣而已!
怎么到这里来了一年,也变得扭捏起来!
她目不斜视地暗暗地骂了自己一通,再度抬起头时,就看到苏晗之的外衣已经挂在了带子上,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你把外衣脱下挂上吧,等烤干了再换中衣。”他在衣服的另一边叮嘱着。
“嗯!”顾熙宁站起来,开始悉悉索索地解着她的短衫长裙,心中松了口气。
树林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火堆燃烧间或的“叭叭”声。
顾熙宁随手捡起了身边的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涂鸦着。
苏晗之坐了一会儿,看着四周天色将暗,便说:“你在这儿坐着,我再去捡点干柴来,等晚了就不好找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听着脚步声走远,站起来赶快脱下了自己的中衣,放在火上烤着,烤了一会儿,便觉得手酸,看着地上还算干净,索性就平铺在四周。
再转头看了看,见四周确实无人,就解下了肚兜内的内衣伸到火边烘烤。
冷风吹来,她缩瑟了一下肩膀,想了想还是取下了半干的外衣披上。就这几个动作,已经让她连打了几个喷嚏,鼻间堵塞了。
苏晗之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又在一边生了个火,顿时暖意大盛。
“还冷吗?”他问。
“好多了……”她把内衣藏在怀里,伸着双手反复地烤着,皮肤失去了太多的水分,紧紧地绷着,但这都无所谓了。
“今天晚上娘子要饿肚子了……想喝水吗?”他的声音此时听来,竟不比安雅焱逊色。
“刚才喝够了……还不想。”她边说边站起来,侧首用手指打理着乱糟糟的长发,同时和他有的没的聊着,“没想到你一个大少爷,野外生存技能却也不错。”
“野外生存技能?”他笑着重复着这个词语,“我从小便被命令着学这个学那个,文人的东西我要学,武人的东西我也要学……”
“你会功夫?”她疑惑地问。
“健身的而已,只是比别人身体更好些,力气更大些。”
顾熙宁想到他抱起她时候的力量,同意地点点头。
“啊,那个银河……”她终于回想起落水时候的事情了。
“他的功夫很好,还有小天小恨照应,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说这个!”她指控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衣服,“他告诉我,自己是西苑的人……”
“是啊,我让他呆在伯文身边的,他那里也不安全……”他低声解释。
顾熙宁“哼”了一声:“保护他吗?还是监视他?你连他也不相信吗?”她有些愤怒了。
苏晗之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苒苒……我不是不相信伯文……只是,我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着的……”
“干什么都要留一手。”她替他说了出来,讽刺似的口气,“苏公子,你去做官定也是平步青云的。”
刚刚轻松一点的气氛又沉默下来。
顾熙宁低头自顾自地用树枝在地上戳戳画画,苏晗之再没有作声,只是脱下了中衣挂在了带子上,又收起了外衣披上。偶尔为火堆添一些干柴。
半个时辰以后,暮色渐渐降临。烘烤着的衣服已经干了大半,头发也已干透,终于不再纠结在一起了。
但顾熙宁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刚才在江里,好像喝了很多水……
她有些躁动不安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打量着树林四周。在火光的映衬下,树林里黑黝黝的,仿佛潜伏着一种可怕的怪物。
她咬着嘴唇,手中紧紧攥着树枝,酝酿着勇气。
“怎么了?”坐在另一边的苏晗之终于开口了。
顾熙宁张张嘴,又闭上,别过脸去,闷声道:“没什么啦!”
苏晗之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现在很不爽。
他笑得愈发肆意起来。
“不准笑!”她倏地站起来,视线越过了衣帘,瞪着他。
苏晗之抬头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说:“你往我的背后走二十步,那里不是特别暗,你看得到我,我看不到你,最适合更衣。”
古人称方便为“更衣”,听上去虽然文雅,但被看穿实质意图的顾熙宁仍然窘地满脸通红。
她束紧了外衣,大步走到他的身后,火光把他的影子拖地长长的,边界又有些模糊暧昧。
她看着他的背影退后了几步,又退后了几步,又……
苏晗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声音笑着传来:“好了,看不到的。”
顾熙宁咬牙蹲下,又忽地站起来大声说:“你也不准听!”
他笑得背影一阵颤动,投降似地举起双手,然后缓缓地按在了耳朵上。
她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慢慢蹲下。
那一小段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
顾熙宁终于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刚刚想把提着的心放下,右边的丛林中忽然“簌簌”地响了两声,眯眼望去似乎有暗影晃动。
一种冷冰冰滑溜溜毒兮兮的动物身影蹿入她的脑海。
“啊啊~~~”
她一下子尖叫起来,闭起眼睛向苏晗之冲去。
直到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后,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抱着他的腰,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了?”他在他的上方问,语气温柔安定。
“那边的树林里……好像有蛇……”她的眼角湿露露的,“我最怕蛇了……”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低低地笑了起来:“苒苒,现在是冬天……”
“冬天又怎么了?”她用袖子擦着眼睛,闷闷地说。
“冬天……是没有蛇的……”他低头看着她,满眼全是欢喜。
呃……
小学生都知道……蛇要冬眠……
她僵硬地慢慢地退出了他的怀抱,发现他的衣襟半敞,春色欲出,鼻间似乎还有一丝他的薄荷清香,脸颊上又飞上红晕。
“但是……但是……我是看到了黑影,还听到了声音……”她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双手胡乱比划。
草丛很配合地又“簌簌”响了两声,苏晗之眉色一紧,弯腰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往暗处扔过去。
“啪嗒!”
“嗖!”
一只小灰兔飞快地越过两人,没入另一头的黑暗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
“原来……是只小兔子……”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大惊小怪了……”
遥遥地传来几声闷闷的炮声,天空的南面隐隐泛起了亮光。
“城里开始放烟花了……”苏晗之在她身边轻轻地说,“本想着,可以和你一起在伯文的园子里看的……”
“临安的烟花,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慢慢地坐回火堆边,托起腮帮子。想着安雅焱跟她描述过的天街夜市,花灯焰火,心中不免有几分遗憾。抬头望去,又是一个月圆夜。
苏晗之从怀中掏出一枚小纸卷,道:“这个虽然小些,倒也可供娘子一看。”伸手在火堆边点燃了,竖放在一边,“丝丝”了几声后,便有一束白色的亮光往天上冲去,在黑幕下相继暴开红、黄、蓝三种光亮,持续了好一会儿。
“信号?”她看着地上燃尽的那卷东西,“竟然没有被浸湿吗?”
“特意做过防水的。”
“你身上的花样还真多……”她弯下腰抱住膝盖,一头乌丝倾泻而下,盖住了她达半个身子。
苏晗之着迷地看着她的侧影,紧了紧双手,勉强转过脸去,随后轻轻地“咦”了一声。
“干嘛?”她回头问。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一件东西,拿在手里翻看:“这是什么?刚才怎么没看见?”
顾熙宁眯了眯眼。
然后,“轰!”地一声,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光速般地冲过去,一把抢过了他手上的东西,然后逃似地冲回了衣帘后面,大口喘气,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的东西?”苏晗之疑惑地问。
她没作声。
“那是什么?”他继续追问。
“别问了啦!不许过来!”她大声地恶劣地叫着,胡乱地、匆忙地把内衣重新穿上。
心中对自己反复地说,没关系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没关系的,在j大不是照样晾晒在男生宿舍门口,没关系的……
苏晗之看着那道衣帘,火光闪烁,衣帘上隐约看得到她婀娜的身影。
他大概猜到了。
嘴角噙着一抹无法遏止的笑。
“你的花样也不少啊。”他低声说着。
注释:
1问云何时风雨静,信步可得清水源:感谢小豆同学提供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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