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完没多久,隔壁周家药材铺的小女儿周兰兰便喜气洋洋的出嫁了,虽说嫁的也是临安府的人,但来往却也不能像以往这么热络了,时间一长渐渐地也就淡了。
安雅焱还是时常抽空来铺子看她,偶尔会带些有趣的笔记小说来让她解闷。苏玮也来过两次,但她再也没有答应他提出的去苏府做客的要求。
顾熙宁常常会想,就是因为这里的娱乐乏善可陈,每年才会有过不完的节日,凑不完的热闹吧。那种热闹是她一开始十分不能理解的,而渐渐的,她也开始适应起来。因为把自己与外世隔绝,呆在小小的屋子里听着墙外的喧哗,真的是十分寂寞的事情。
所以她很积极地帮着傅大娘筹备过春节所需要的一切事物。
南宋的春节可不像现代观念中的“加班 连休”,那是从十月就开始准备的盛大节日。深秋时刻,朝天门内外就开始出售锦衣、新日历、桃符等春贴,到了十二月初八,家家都要喝腊八粥,十二月二十四日则称为“交年”,百姓们都要用花饧(xing2)、米饵和糖豆粥来祭祀灶神。除夕那夜,更是蜡烛遍地,光映通夜,爆竹吹打之声至晓方息,大人小孩终夜不睡,守岁至明。
“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在春节的时候深刻地感受到了这句话。
傅家虽然待她亲切,却也免不了蹿门应酬,她自告奋勇地留守店铺,却在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和声声爆竹中,分外怅然。
所幸,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相陪。
正月初六,风和日丽,安雅焱和她去了和春楼。
酒楼饭馆永远是不会歇业的,这也让思乡的游子有了消愁的地方。两人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斜照入楼,小口小口地喝着手中的暖酒,十几天来积累在心中的冷意终于开始融化。
“你怎么过节都不来找我?”顾熙宁放下酒杯抱怨着。
安雅焱夹了个花生放入嘴中细嚼,喝了口酒才道:“你为什么不能来找我呢?”他嘴角噙着笑,“我还想看看你能忍多久,没想到却在街上偶遇了。”
“哎……”她大大叹了口气,“还不是那只孔雀……”
“孔雀?”他大笑了一声,“认识子晰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追女人实在是没什么手段。”
顾熙宁用筷子敲着桌子,恼怒道:“你还说!都是你,不帮我也就算了,竟还在旁边看笑话。”
“小熙,我跟你说过么,子晰是我回到这里后,给予我最大帮助的人。”他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完全赋予信任,给予机会,甚至托付了大半的身家财产,放眼南宋,有这样魄力的人又有几个?”
顾熙宁颔首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伤他的心,也不愿和他为了这个翻脸。反正熬过一年我就能回去,所以一直若有若无地挡在我和他的中间……可是……”她有些痛苦地皱皱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店小二适时地端上一盆五辣醋羊,她下筷子大嚼了几口,又说:“算了,反正没多久我就能回去了,他也不是能拉下脸天天纠缠的人。”
安雅焱也尝了一口,赞道:“和春楼的这道菜,吃几遍都觉得意犹未尽。”
顾熙宁仰头大叫了一声,透出了胸中的闷气,握拳道:“我今天要好好祭一祭我的五脏庙!出去混了才知道,苏府的厨房是多么的伟大啊。”她连着吃了好几口清撺鹿肉,啧啧出声。
“怎么?平时都没时间来酒楼改善伙食吗?”他打趣道,“我买了你们这么多牙刷,傅大娘也没给你奖金?”
“给是给了,都用光了。”她拎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里添了酒。
“……你还真会用啊……”他有些惊叹地说,“以前似乎也听祁均提到过。”
“哪有……”顾熙宁委屈地看着他,“你可没这个烦恼,我是每个月都痛苦万分啊……不花钱弄些好东西用着,万一得了什么病,我对得起自己嘛!”
安雅焱一愣,突然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有些尴尬地别开脸看向窗外,神色虽没有大的改变,耳廓边却隐隐泛红起来。
顾熙宁发现后立刻嘲笑道:“小燊,你以前都不看广告的么?怎么这么纯情呀!”
他恼怒地瞥了她一眼,忽地开口说:“上次在太和楼,子晰送你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她马上变了脸,有些无力地趴在桌上:“我还是想还给他……放我这里不是招贼嘛!就算是带回去,我也不敢拿去买钱呀。”
“羊脂白玉,在我们那儿可早已经绝种了……”他摇头微笑着说,“也罢,你真不想要,就先给我吧,我找机会还给他。”
“嗯。”她点点头,随后歪着头问,“小燊,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
安雅焱抿着嘴,紧了紧手上的杯子,道:“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
“为什么呢?”她两只手托着小脸好奇地问,“就算是被女人伤了心,你在这里就不想家吗?不想父母吗?”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好笑地问:“谁说我是被女人伤了心?”
“呃?难道不是吗?你那个追了七年的女友呢?祁均有天告诉我,他在地铁里看见了你的背影,背了个大书包,可是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她蹙眉望着窗外,拍着脑袋说,“好像就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呀。”
安雅焱沉吟着,最后叹了口气,道:“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不过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用知道。”
顾熙宁瘪着嘴瞪着他“哼哼”了两声,开始埋头吃菜,秋风扫落叶了一番后,才可怜兮兮地抬头说:“小燊?你真得不打算现在就告诉我啊?”
他被她一脸好奇欲死的样子逗笑了。
“元宵有没有空出来看灯?”安雅焱笑完后转移了话题,弄得她一肚子郁闷。
“有是有,不过自从冬至去了吴山,我看到人多的地方就怕了。”
“也是。”他想了想说,“正好我在城外新买了间园子,有些小地方还没完全打理妥当,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到那儿坐坐。”
“你可真打算在这里扎根了呀……”顾熙宁感叹着,随后又防备地问:“苏晗之不会来吧?”
安雅焱忍笑道:“我还真打算请他去的。”
顾熙宁“唰”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你再这么开玩笑,我可要生气了!”
他站起来按住了她的肩膀道:“你听我说,元宵一到,你便还有一个月就要走了,你不觉得还是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吗?毕竟他还是很照顾你的。”
她闷闷地坐下:“我在他家又不是不做事……”
他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傅官人刷牙铺的生意为什么渐渐红火了起来?”
她一愣,脸渐渐涨红,低头讷讷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提议改进过的牙刷比较好卖呢……”
安雅焱刚想安慰,却听得楼梯口突然一阵喧哗。他们转首望去,春熙楼的几个店堂小二正对一名衣衫褴褛、年约四五十岁的乞丐推推攘攘,嘴上还骂道:“大过年的,怎么又来!掌柜的对你好你也要知分寸!”
那乞丐笑嘻嘻地也不生气,拉着楼梯扶手道:“我是来找你们掌柜的,等不到他我可不走。”
安、顾两人对视一眼,开口对小二道:“等一下。”
最里面的雅座也同时响起一个优雅的声音:“慢着!”一位身着华贵的公子站了起来,先向两人笑了笑,然后转头对一名小二说:“在堂里为这位师傅摆张桌子,算我请的。”
小二们看着他一身的贵气,对酌的那位男子更是一脸威仪,便低头哈腰地退下了。
那名乞丐笑着地对那公子道:“和尚多谢了!”
顾熙宁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一缕一缕的,竟是已经分不出原来颜色的僧袍,那头发也是很久没剃的样子,披头散发。
还没等她惊讶过来,楼梯又“噔噔噔”地响了起来,胖胖的掌柜满头是汗地跑了上来,对着他恭敬地说:“道济师傅,您可来了,下面的小二我没管教好,你可别生气哪!”说完又对一边站着的小二说,“快去,给师傅拿酒拿肉来!”
安雅焱一脸惊讶地和顾熙宁再度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都读出了两个字:“济公!”
那名贵公子听了他的名号,也惊讶地再度站起,走到道济身边彬彬有礼地问:“敢问师傅可是济公大师?”
道济哈哈一笑道:“是济颠和尚。”大冬天的竟掏出把蒲扇来扇了扇。
“久闻大师法号今日一见……”他还没客套完,那道济和尚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顾熙宁面前道,惊奇地说:“女施主,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别人听了是一头雾水,顾熙宁却是又惊又喜,她站起来激动地问:“大师,你……你说我能回去吗?”
道济拿起了他们桌上的酒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才抹了抹嘴,笑嘻嘻地说:“你说可以,那就可以。”
他随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桌的安雅焱,眼中波澜起伏,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这位施主想做的事情,可真难呀!”
安雅焱听了脸色一变,掏了些碎银子扔在桌上,拉起不明就里的顾熙宁就走。
道济和尚“哎~”地叫了一声,挥着扇子就要跟去,走到楼梯口却被那位仍然站在一旁的贵公子拦了下来。
“大师!”他急急地叫道。
道济对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用打发似的口气说:“你别在这里掺和啦,该去哪儿去哪儿吧,不然可是要得心病的!”
那人一愣,把手放下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道济和尚在楼梯上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他再看看身影已经消失在店门口的两人,忽然哈哈一笑,唱道:“罢罢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边唱边坐回桌边,抓起刚刚端上的狗肉就是狠狠一口,津津有味地大嚼了起来。
“小燊。济公师傅说你要做什么事很难?”顾熙宁在街上和他并肩走着,疑惑地问。
“谁知道呢。”他微笑着,“大概是指苏府明州的事情吧。”
“你干嘛急着走呢?说不定济公有什么法子还没说啊。”她着急地说,停下脚步转身欲回。
安雅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坚定地说:“别去了,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也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顾熙宁看着他,他嘴边的笑容虽然透着温柔,眼神却异常的决绝。
“好吧。”她收回了脚步,低声说,“你自己要多小心。”
“嗯。元宵那天,我来接你。”安雅焱轻轻地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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