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安静的站在花架之后, 侧头聆听露西·哈代的‘即兴演讲’, 直到听到‘闺中密友’这个词, 才心中恍然。
在那位早逝的玛格丽特·林恩小姐的记忆中, 确实有这么一位比较亲近的哈代小姐。那时候她选择了詹姆斯·埃里克作为自己的财产委托人, 心中便不自觉地对哈代先生产生了几许愧疚。所以, 当林恩男爵向她提出要求, 希望她能够和哈代小姐相处愉快,并带领哈代小姐参加一些舞会和社交活动时,年轻心软的玛格丽特迫不及待的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然而, 不等她们二人的友谊更加牢固和深厚,男爵夫人便明确地表达出对于露西·哈代的不喜。一心渴望母亲关怀的玛格丽特·林恩左右为难,她隐约意识到, 露西·哈代很可能是男爵夫妇的矛盾爆发点之一。所以, 即使她对新朋友满怀愧疚,但也渐渐的减少了同哈代小姐的联系。
记忆中, 露西·哈代娇俏羞怯的笑容如水雾般凝聚再散开, 重新努力回想起这段关系的苏瑾倒是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 因为原主在成年礼舞会之前, 并没有听到‘露西·哈代是林恩男爵的私生女’这类的传言和对话, 她之所以选择詹姆斯·埃里克作为财产委托人, 而放弃熟悉‘可靠’的哈代先生,完全是因为想要博得母亲的赞许和笑靥!
如果前世的玛格丽特·林恩获悉了露西·哈代的身世,哪怕是谣言, 肯定会对哈代家和露西·哈代产生抵触心理, 更不要提之后的那些愧疚和想要补偿的心思了。
“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吗,以至于让男爵安排了这样一出戏?”苏瑾侧耳倾听不远处仍然针锋相对的对话,心中泛起疑惑。
她可以肯定,露西·哈代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男爵的授意,因为她和詹姆斯·埃里克的对话里,字字句句都彰显着她同哈代家,同林恩男爵密切的关系,彰显着哈代家同男爵夫人之间紧张的关系和相悖的立场!
这样的对话一旦传出去,势必会得罪男爵夫人这一系的人,这样的结果对于露西·哈代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她还想通过林恩小姐,进入更加高级的社交场所,结识更多的青年才俊。以露西·哈代的城府,如何也不会因为詹姆斯·埃里克的几句话,就说出这样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话。
“男爵为了将亲生女儿推向詹姆斯·埃里克,也真是下功夫了!”苏瑾无声轻笑,她理了理耳边垂下的长发。
如果说在听到这段对话之前,苏瑾会因为她同教会的交易,继而对林恩男爵的仕途产生了一些不良的影响,而感到几许抱歉的话,现在苏瑾已经完全没有那个心情了。
“真是的,连给我个装善良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啊!”
苏瑾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到来,许多事情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真正的玛格丽特·林恩天真软弱,童年的孤独和寂寞,让她一直渴望着父母的关爱。同苏瑾版的林恩小姐相比,真正的玛格丽特和男爵夫人的关系要更加缓和一些,因为她会努力的讨好,笨拙的向母亲表达关心和敬慕。
当苏瑾成为林恩小姐后,并不是很稀罕男爵夫妇那点微薄的父母之爱,因为她曾经得到过最好的关爱,她知道真正的舐犊情深是什么样子。那些珍贵而温柔的记忆,是她独在异乡为异客时,抚慰孤独和疲惫的灵丹妙药,是她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世界里,踽踽独行时的依仗和支撑!
而玛格丽特·林恩最后红颜早逝的结局,更让刚刚来到异世,完全没有安全感的苏瑾警惕!这种状态下的苏瑾,根本不可能去花费更多的心思,来讨好冷漠的男爵夫人,用以获得男爵夫人本就不多的母爱。因而,苏瑾版本的林恩小姐就显得更加的独立和冷淡。
与此同时,苏瑾特意维护着她和吉蒂夫人之间的关系,让林恩男爵从吉蒂夫人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女儿的赞誉之词,而苏瑾的学习能力又确实不错,自然给男爵留下了几分聪慧的好印象。
所以,当男爵决定让苏瑾成为棋子,为他的政治仕途牺牲的时候,自然要更加谨慎一些。至此,才有了露西哈代今日的推波助澜和挑拨离间!
回忆当初,苏瑾通过零碎的信息,抽丝剥茧的捋顺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因果关系时,有一瞬间真的是极其诧异!
“虽然我一直知道财帛动人心,但为了这笔财产,出动这么多的牛鬼蛇神,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彼时,苏瑾坐在夕阳西照的书房内,淡红色的霞光透过精致的玻璃窗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翘起的睫毛仿佛裹上一层极轻极薄的红纱,垂眸间,小扇一样的睫毛遮住了苏瑾眼中淡凉的色彩。挺直的鼻子,花瓣一样的唇齿,白皙似细瓷一样的肌肤,都沐浴在这傍晚的霞光之中。
“按照林恩男爵的规划,待到詹姆斯埃里克落网之后,这笔财产,总会悄无声息的从林恩小姐不可动用的嫁妆,变为林恩男爵的私产,更有甚者,经过埃里克的转手倒卖,变成了更被急需的各种物资。”
英俊沉稳的青年站在苏瑾的书桌之前,巧妙的隐藏在夕阳霞光之外,他所在之处,静默端凝如影随形。
“而且,这笔财产来自布兰德利老夫人的嫁妆,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当您能够继承的时候,许多产业都已经打上了布兰德利家族的烙印。詹姆斯埃里克本来就是借助布兰德利家族的便利,才能如鱼得水,所以您的这笔财富,对他来说就是最佳选择!而对于那些设下陷阱的人来说,您的天真轻信,也是让敌人放松警惕的天然助力!”
苏瑾记得,那时候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艾伦管家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青年依旧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的翻开手中的德语书籍,当他低头时,苏瑾的眼中浮现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艾伦推开门时,看到的,自然是教学的场景。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艾伦管家打断了教学时光,苏瑾只记得那个傍晚,青年低沉有力的声音和挺拔的身姿。
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打断了苏瑾的回忆,詹姆斯·埃里克和露西·哈代也终止了谈话。待到两人分别离开后,苏瑾也从花架下面转身离开。
一路上绿浓花艳,莺啼蝶舞,苏瑾脚步轻快,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优雅矜持的“林恩小姐”,才让她停下了步伐。
“林恩小姐,午安。”
“斯特林伯爵,午安。”
男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在苏瑾面前站定,他嘴角噙着笑,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精致的书签。
“我以为您在花园里逗留了许久,是为了寻找这枚被遗失的小东西,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为美丽的小姐排忧解难?”
“呀,竟然是被您拾到了。”苏瑾面无异色的微笑,仿佛没有听懂斯特林伯爵小小的暗示,“十分感谢您的帮助,这枚书签虽然是我的涂鸦之作,却还有几分纪念意义,如果丢失了,倒是让人觉得怪惋惜的。”
威廉·斯特林的目光扫过书签上细致生动的图案,指尖划过角落的姓名缩写。
“果然是林恩小姐的作品,你太过谦虚了,这样的画技哪里是涂鸦之作?真应该让帝都那些眼高于顶的艺术家们,仔细欣赏一下林恩小姐的作品!”
苏瑾接过斯特林手中的书签,把它小心地夹在一直抱在手里的书中。
“能得到您的赞誉,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事情啦!我学习绘画的时间不过几年,连初窥门径都算不上,怎敢和那些造诣高超的艺术家们相比,您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我向来不愿意虚假的奉承,林恩小姐的作品确实让人眼前一亮。”说着,威廉·斯特林抬起手臂,让苏瑾挽着他的胳膊,两人继续在花园中散起步来。
“我认为,技艺的娴熟也许需要时间的积累,但作品的灵气和灵魂,却不是痴长几岁,就可以轻易攫取的。青年人的创造力和不拘一格,理应获得月桂之冠,那些苍老市侩的手,只会让月桂的枝叶枯萎,让美和爱在艺术领域变的晦涩平庸。”
斯特林伯爵理所当然的语气里带着一贯的嘲弄,这位傲慢的先生对许多事情都嗤之以鼻,构成他灵魂的物质里,大概一半的东西可以称之为嚣张乖戾,另一半大概就是野心了。
“您的评价果然是一针见血。您对于权威的蔑视,想必一定是基于您自身的真才实学。当然了,您的姓氏和出身,让您更加具有评判的资格了!”苏瑾不太真心的恭维了一句。
伯爵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玩味的感受了一下林恩小姐的绵里藏针,感觉有点新鲜。
“承蒙夸奖!”是渣是糖,威廉·斯特林照单全收。
苏瑾诧异的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士,微微静默了一下,方才淡淡的回道:“不用感激!”
两人并肩前行,彩色石板铺成的花园小径已到尽头,穿过爬满蔷薇的理石拱门,林恩庄园的主宅出现在眼前。主宅前宽阔的绿荫草坪上,造型优美典雅的喷泉流水潺潺,阳光下,伯爵的袖扣、领口、胸针徽章和手杖上的宝石熠熠生辉,相比之下,身着一身简单利落的骑马装的苏瑾,简直可以称之为朴素了。
“您的审美艺术,确实独树一帜!”苏瑾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称赞,这样一身的珠宝,竟然没有喧宾夺主,不仅是搭配的功劳,也是身边这个男人容貌极盛,气势夺人,才使得人与物之间相得益彰。
“不知在即将到来的舞会上,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林恩小姐共舞?”苏瑾真心实意的夸奖自然让斯特林伯爵感到愉悦,他的声音愈加低醇,如同美酒陈酿,醉人而不自知。
“当然,我的荣幸。”
随着这个邀请的达成,两人之间的气氛悄然缓和,似乎终于能够像一般的绅士和淑女那样,在礼仪的界限内,平和的谈论一些话题了。威廉·斯特林旁征博引,言之有物,苏瑾兴趣广泛,见解新颖,两人都觉得,这样一场谈话,不算浪费自己的时间。
在两人即将分开的岔路口,威廉·斯特林忽然倾身向前,盯着苏瑾的双眼,低声问道:“林恩小姐,您是否听说过一位署名为s的神秘人士,他最近似乎和理查德主教,谈成了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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