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从昨个儿得了东家的嘱托后, 冯源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罗家是逃过了一劫, 但因为分家的关系，罗家二房却是彻底垮了，他们商行原就是依附二房那头的, 哪怕如今再调转个头去找大房, 却是已经晚了。再一个, 罗家到底还是损失了不少，今不如昔了, 作为他们这些依附罗家的小商户来说, 及时离开另觅他处, 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商人啊, 除了逐利外，也要讲究一个诚信，但至始至终商人都跟“忠贞”一词扯不上任何关系。
假如他们是罗家的亲信，在这档口离开自然不妙，必会落人话柄的。可他们并不是亲信，反而更像是弃子。既如此, 何苦再眼巴巴的凑上去抢那些残羹剩菜, 还不如从头来过。
这些话, 冯源先前就劝过老东家。东家生性谨慎, 一方面是年岁不轻了, 另一方面也是年轻时经受了太多的风浪, 到老了只想稳妥度日, 再不愿意去冒险。
也不知道是不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说上了魏家姑娘这么一门好亲事。
没错，二房那头觉得是随便挑了个顺眼的嫁出去，搁在对方眼里，却是实打实的喜从天降。也因此，即便魏四娘嫁奁并不丰厚，他们也是欢天喜地的迎了进门，且很快就接纳了她成为真正的家人。
可就算再怎么欣喜若狂，他们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了好处。
魏大少当然不可能直接作出承诺，但也委婉的提了一句，让他们好好干，都是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话的言外之意其实很明白了，除了愿意拉拔他们一把之外，也明确的表示出了对他们的要求。想来，若是能耐相差无几，好处便是他们的。反过来要是干不了，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肥水流了外人田。
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牢牢抓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
冯源早先就料想到了这趟应该会很顺，可他再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顺利到这个地步。
眼见魏家那边如此的给面子，他身为商行的大掌柜，以及东家的侄女婿，也是与有荣焉。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魏家那胖姑娘出现的那一刻，彻彻底底的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来之前，冯源就知晓此次宴请的名头是魏家嫡长孙女的百日宴。可这种名头根本就不重要，毕竟要大宴宾客，商谈合作事宜，当然需要一个由头。什么老人做寿、婚嫁喜事、添丁进口……
这些全都是常用的手段。
当然，礼物肯定是要提前备好的，不过贺礼全都是吉祥寓意的好东西，实不实用暂且不提，反正瞧着都是透着喜庆的。
冯源盘算了很多很多，包括将来要如何维持这段生意往来，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了……
小娇娇？？
真的是同他记忆里娇娇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样的雪团子，一样的眉眼容貌，一样的好脾气好性子，一样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冯源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他的爱妻尚在人世，女儿刚出生没几个月，他家里良田百亩，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顺心如意，感觉拿个神仙都不换的。
可很快，周遭那些贺喜声、夸赞声，将他从美好的回忆里拖到了现实中。
他的妻子刘氏早已过世，且人家至始至终都没打算要跟他好好过日子，他不是丈夫，只是刘氏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千娇百宠养大的闺女也不是他亲生的，而且如今根本就不知身在何方。他半辈子的辛劳，得到的不过是位于下河村祖坟里的两座坟包而已。
就算给自己做了一千种一万种的心理建设，等冯源亲眼看着魏大少从奶嬷嬷怀里接过了胖姑娘的那一刻，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尤其，魏大少哪怕抱惯了儿子，对于这软坨坨的小肉团子，还是抱得很是小心翼翼，唯恐动作稍微重了点儿，会弄疼怀里的胖姑娘。
冯源很想亲自教教他该怎么抱胖姑娘，他觉得，要是自己去的话，一定会比魏大少更称职，尤其他知道怎么抱才能让小胖姑娘更舒服一些。
胖姑娘其实没在前院待太久，她才刚满百日呢，哪怕是足月生的，且养的极好，但年岁还是太小了，不适合待在人太多的地方。她还爱困觉，因此只片刻后，魏大少就又将她交给了奶嬷嬷，叮嘱仔细些，让其带回后宅去。
至始至终，冯源的眼睛都牢牢的盯着小胖姑娘，他还仔细听着，想着有没有可能听到跟娇娇有关的消息。不是他想的多，而是眼前这胖姑娘跟他记忆里的女儿，长得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可惜，男子在外是极少谈论后宅女眷的，即便非要提到，也是用特定的词汇指代的。就比如魏大少，平日里是唤娇娇为“娇娘”的，但若是在外头，只会同仆从说少奶奶如何。
冯源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小胖姑娘被抱走了，他是心心念念的，恨不得跟着走，可人家小胖姑娘好无所谓，小嘴微张，打了个哈欠，随后就半闭着眼睛打起了盹，长长的眼睫毛跟帘子一样的盖在眼睑上，勾起了冯源内心深处的父爱。
一模一样！！
他坚信，那小胖姑娘跟他的娇娇，长得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
从那时起，冯源眼里就再无其他，原先设想好的一切也都被他彻底忘记了，满脑子都是刚刚离开的小胖姑娘。那是他的娇娇啊，他的娇娇！！
有时候吧，还真是应了一句无巧不成书。魏大少原先就听闻说，他堂妹的夫婿是个不太能主事的人，因此便存了一份考校的心，若是对方处处以别人马首是瞻，那他便要仔细思量过了。不然，他帮衬着堂妹和堂妹夫发家，结果倒是便宜了别人，他图什么？
冯源因着心不在焉的缘故，一直没怎么开口，哪怕问到了他，他也多半是点头应承，端的是一副老实稳重的下属做派，看得魏大少很是满意。
魏四娘的夫婿虽然一开始有些无所适从，但因为对方到底是舅兄，而非旁的生意伙伴，因此很快也就放松了一下。敬畏还是有的，但不至于患得患失。
种种巧合之下，这次会面还是很愉快的，两边都觉得结果不错。
除了冯源！！
及至离开魏府后，少东家兼妻弟问他问题时，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多问了两句后，冯源才忽的开口问道：“魏家大少奶奶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记得，曾听说魏家高攀了某个大家族？”
“哦，就是冯府的庶女。”顿了顿，他忍不住八卦道，“说是庶女，不过谁都知晓那是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儿。”
“当初咱们还依附罗家时，我爹就听闻过不少消息，可那又怎么样呢？人家到底是世家女，哪怕出身有些不光彩，还不是照样嫁了大商户，当了长房长媳？人跟人确实比不得。”
“四娘同她大嫂挺亲近的，跟我说，那是个脾气性子都极好的女子，咱们家能攀上魏家，还亏得人家念亲戚情分。”
“姐夫？姐夫你在听吗？”
冯源根本就没注意他后面的那段话，听到那句“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儿”时，他就彻底想明白了。
他是同娇娇生父见过面的，也说清楚了对于娇娇将来的安排，总之就是他放弃，彻底放弃。但娇娇的生父会保证娇娇下半辈子安康无忧。
当初，他选择彻底放弃，一方面是太过于震惊，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疼着宠着十多年的女儿，竟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说真的，假如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他也还是会对娇娇视如己出的。但用这种欺瞒的方式，一骗就是十几年，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他甚至一度想直接去黄泉路上好生质问刘氏，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非要经受这般折磨。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一晃数年，当初那些想不明白、感觉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事情，他都已经慢慢的放下了。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疗伤药，如今再回想起来，他兴许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但绝对不会拒绝最后的那次见面。
也许，就是他命里没闺女，父女缘浅，逼得孩子非要绕个圈子才能成为他的女儿。再说了，在这件事情上，刘氏是有错，但娇娇确实是无辜的。
刘氏的坟一直都在下河村冯家祖坟里，墓碑上的“爱妻刘氏之墓”也从未有过任何改变。包括冯源再娶后，他也曾带着继室田氏，去给刘氏扫过墓。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妻子。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过日子。
“我在想，回头要是有机会，我还是想再生个小闺女。嗯，就跟今个儿咱们在魏家看到的那个胖姑娘一样，白白嫩嫩的，胖成了一个球。”冯源自言自语般的道，“就是这样。”
魏四娘夫婿：……
他觉得他堂姐夫脑子可能有点儿问题。
联想起先前还听堂姐说，怀冯岳期间，问冯源想要儿子还是女儿，每次冯源都是斩钉截铁的说，想要个胖闺女。敢情人家并不是随口安慰的，而是真的想啊？
当然是真的。
待次日一早，冯源就离开了府城，他要提前回去安排，还是跟妻子说，想再生一个胖闺女。
真的想啊，想的心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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