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关斐用了何种方法, 弄来了三张东海门的喜帖, 按着上面帮派名, 为三人置办了行头。等到出发那日, 又装扮了一回, 便是连真实面貌也一并隐藏了起来。
谢描描立在镜前,见得自己现在变作了一个肤色微蜜的少年, 面目虽陌生, 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也颇有几分亲切的味道, 算得上可心可意。她边拉了拉衣襟, 察看还有哪处不妥,边啧啧赞道:“关斐, 你我相识这么久, 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此绝技, 当真可佩。”
关斐边整理自己的衣衫, 边笑道:“不过是跟着谷主学了些日子,可惜谷主生来懒惰,指望不上他,只好指望自己了!”
关斐此刻已变作了三十如许的汉子, 紫红脸膛, 瓮声瓮气抱拳道:“不过游戏尔!”
谢描描抿唇而笑, 被他喝道:“停!停!——只有女子才抿着嘴儿笑, 谢描描, 你目前是少年郎, 年方十八,应该是笑得最为灿烂,露出白色的牙齿,最好是连牙床都露出来,才算正常!”
谢描描白了他一眼,又被他教导了一回,只到她勉强点着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决不会做出令人误会的表情来,才算放过了她。
二人立在叶初尘房门前,等了半日,在关斐三催四请之下,才见得叶初尘出来,换了件深蓝色的长衫,扮作了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见得二人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疑惑的摸了摸自己颔下长须,“胡子粘反了?”
二人齐齐摇头。
叶初尘反问:“那是为何?”
谢描描沉思道:“你这般一打扮,千万别再说那些令人哭笑不得,不知分寸的话了。一个人,二十岁的时候不懂事不要紧,还来得及改正。若是一个人四五十岁了还是那副口气——我便坚决不跟你一起走!”
关斐连连点头,“描描说的在理!谷主,你还是替我们这两个可怜的侍卫安份守已一回吧?岛上并无我们的人,东海门与闻蝶谷向来势同水火,若被这些人窥得了我们的身份,我看我们也不用再回来了,直接投进东海喂鱼算了,”
叶初尘见这二人说得在理,也只得答应了这两人。两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东海门位于东海小岛之上。这一日海非川大婚,广邀江湖同道中人参加。关斐拿来这三人的请柬,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并无几人注意。
三人来到码头,只见码头停着好几艘船只。其中有一只小船布置的极为喜庆,船身之上一片红色,船舷之处更堆满了颜色缤纷的鲜花。另有一艘巨船,形如战船,船上披红挂花,船头来往各色人物穿梭。他三人上得大船来,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安坐,只等着新郎迎了新娘,花船先行了,这满载宾客的船才能随即而动。
一时里只见得一名青衣小厮飞奔而来,与那花船之上的艄公耳语一番,不过多时便闻得远处吹吹打打,娶亲的队伍缓缓而来,尽数上了花船,便是迎接喜轿也是静静候在船头,只闻得鞭炮噼哩啪啦响彻了天,那花船便离了岸,一路吹吹打打向着东海门而去.
大船紧随其后。
东海门所居之处乃是东海之地的一处小岛,岛上花木佳蕤,奇兽飞禽,流泉亭台,岛上住房又依山石地势而建,与自然野趣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今日前来贺礼的宾客多得教人惊诧,瞧着倒不像是娶媳成亲,倒像是要开武林盟主大会一般。
三人自上了岛以后,只感觉今日之事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哪里怪异偏偏又说不上来。只得捺下心思,处处察探一番。
这夜,喜乐奏响之后新郎新娘在百人聚义大厅内交拜天地,入了洞房。谢描描观礼已毕,颇有几分意兴阑珊,“竟然顺顺利利的入了洞房,途中也没出过什么岔子,真不知道明日那说书先生会说段什么样的故事来听?”
关斐被她这莫名的担忧惹的发笑,道:“若你是那说书先生,明日的段子得讲什么?”
谢描描不假思索张口便答:“主母立威,新婚之夜毒打妾室;新郎反悔,洞房花烛携妾私奔。”
叶初尘赞叹:“描描,你的心肠忒也歹毒了些!
只换来谢描描恶狠狠一个白眼,引得关斐轻声道:“谢描描,表情!”
谢描描被这二人搅得兴致全无,叹息道:“ 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回去的船只?这岛上奇奇怪怪,这桩婚事办得盛大的过了头,请的贺客也过多,真不想留在此间,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吧?”
叶初尘露出垂诞的表情来,在院内捡了一处极为便利的桌子坐了下来,赞道:“我刚刚去了厨房,偷偷看了今晚的菜肴,有许多海味本少爷居然没吃过,还是吃完了再走划算!”
他二人无法,也只得陪着叶初尘坐了下来。
今晚东海门款待群豪,在院内包括大厅摆了三百多桌酒席,不久之后便被坐满。第一道冷盘上来的时候,只闻得“嘭”的一声,谢描描扭头四下去查看,头顶却被敲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去看之时,只见得天空中火树银花,眨眼即逝。紧接着又一道焰花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裂开来,绚烂异常,消失的却也异常的快,令人心生无限惆怅。
她看得目不暇接,若非左右两边坐着叶初尘与关斐强拉着,她定然会忍不住发出惊叹的声音来。正看到热闹之处,闻得海家仆役呼道:“秦庄主到——”谢描描下意识顺着那声音去看,只觉刹时连呼吸都要窒住,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远处的男子虽分别一年有余,但瞧着却瘦得可怜,宽肩修腰,远天星落如雨,繁华散尽,他却是一身玄色长衫,眉眼郁结,胡子也不知有几日没有修理,只长出了密密黑黑的胡茬。
她呆了一刻,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这副模样,刚要张口去喊,却被一人紧紧捂住了嘴巴,她只看得到那玄色衣衫忽扇如暗夜残蝶,带着说不出的颓唐凄凉味道,从自己面前这桌走了过去。她甚直感觉到了那人衣袂与自己的衣襟下摆轻轻碰在了一处,又微微荡了开去,疑似那面料微微的触感令她生出无限期翼却又令她瞬时绝望万分。
那个人,眉眼未抬。
谢描描张开口,狠狠咬了下去,感觉到了流进口腔里的血液,她才觉得自己稍微有些清醒,这才松开了口。
这桌上本来只坐了他们三人,此时说起话来还算方便。只见叶初尘收回自己的手,眼瞧着手心里被牙齿咬的血坑,抱怨道:“你说说,你说说,你都咬我多少回了?”
抬起头时,看到她面上可疑的水渍,被远处的灯火一映,无端让他觉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那后半句责骂的话便吞进了候咙,咽了下去。
不远处有仆人穿梭如蚁,开始传菜。
大厅内坐着的皆是些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人物,自然多存了些体面,倒不曾听见喝酒猜拳喧哗之语,但院内烟火既停,便有宫灯高挂,只照得院内亮如白昼。且院内皆坐着些小帮派的贺客,其中有不少粗莽之人,并无多少顾忌,不久之后便听得喝酒猜拳笑闹之语,热闹非常。
偏谢描描这桌之上,三人只埋头苦吃。也不知他二人如何,唯谢描描只觉味同嚼腊,不辨味道。
她的脑海中一遍遍是秦渠眉走过来的影子,衣料相触的那种轻微的如蝶轻栖的感觉,仿佛幸福亲临她的心脏,却又在转瞬即远,令她无力承受。她当时伸出手去时,二人近在咫尺,几乎要抓住了他的衣角,就像抓住自已唯一的一块救命浮木。却又被理智撒扯着缩回了手,任凭自己溺毙在那自怜自伤的泥淖里去。
虽然她异常恼恨叶初尘的决定,但是也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决定是无比的正确。
她是至今日始知,原来二人之间隔着的,不是秦渠眉与顾无华的婚约,不是拜堂之时的所娶非人,所嫁非愿,不是秦母与苏宁的百般阻挠,而是隔着千沟万壑,隔着黑与白是与非对与错,隔着两个人自出生就打上的烙印,到死都无法丢弃的身份印记!
她要带着无法抑止的心痛远远的看过去,看他长身玉立,稳如山岳。那是她曾经以为会一生相守的良人,曾经放心的依偎过的人,曾经一点一滴,将自己的心交了给他的人。而今无语凝咽,她唯有在远处看着他,看他向着那些须发皆白的江湖前辈敬酒。那些人一生的功业便是以维护武林正道为已任,铲除魔教中人。而她,在他的世界里便是令人齿冷的魔教人物之女。
她看到,那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端起酒杯来,与他对饮,年轻的脸庞上全是热血与公理,而他,眉目暗郁,忧结在心,不得开颜。
她或许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开颜,然而,她靠近不了他。
也是枉然。
她与他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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