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前最后一抹光明也消失在了北定城的城墙之下,热热闹闹的街道上亮起了猩红的灯笼,像是地狱来的鬼火,在秋风下忽明忽暗。
汪云锋独自一人游荡在街市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不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名男子,大的那位遥遥的看见他就摆着手打招呼:“哟,这不是汪云锋吗?”
小的那个笑得一脸和善:“啊,果然是汪御史。”
汪云锋觉得头更加痛了。他今天是诸事不宜,呆在府里怕跟夏令寐争吵,出来又遇见最不想见的两父子。
大的那个一把拖住了他:“别这么无情嘛,我今天带了银子不用你请客喝酒了。走走走,我们逛青楼去。”
小的一迭声附和:“父……父亲说了,今天他要带我去见世面。汪大人一起吧。”
汪云锋甩开袖子,一脸的生人勿进:“我不去。你们两位如果不怕家里的冰山美人知晓的话,最好也不要去。”
整个北定城,真正能够让汪云锋称之为‘冰山美人’的女子,就只有深居在皇城内院的皇后娘娘了。没错,这一大一小父子两人不就是那好色好权,亦正亦邪的皇帝和太子嘛。
皇帝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摇头摆尾的扇扇子:“怕什么。我家的美人可比你家的母老虎通情达理多了。而且,我又不是自己去玩乐,我是带着儿子去见见世面。”
嗯哼,就算家里的冰山美人问起来,一切推到儿子身上就可以了嘛,啊哈哈,皇帝内心大笑。
太子却不干了:“我一个小童子,什么都不知道。爹爹自己说要醉卧美人膝的,跟我没有关系。”太子一把抓住汪云锋的衣袖,“汪大人,你一定要明察秋毫啊。”最重要的是,到时候皇后问起来,汪大人你一定要替太子我撑腰,告诉皇后:一切都是皇帝的错,皇帝太色了,他还带坏自己的太子,罪不可恕!
汪云锋脑门抽筋,这两只该死的肥龙!
三个人在秦楼楚馆的大街上拉拉扯扯,最后汪大人虎躯一震,对一群看好戏笑得淫荡的龟公老鸨和青楼女子们道:“谁敢拖着我们进门,明日里就等着官府来封店吧!”
众人脸色大变。汪大人,汪御史,您老好走,我们就不送了啊!顺道,把这两位祖宗也带走,快快带走,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唉……”
“唉——”
一大一小叹气。
大色龙把杯子递送到小肥龙的面前,让小肥龙斟酒:“汪大人今日心情不好啊。”
小肥龙更加委靡:“今日最委屈的是我啊,”明明是我挨了揍,“为什么我还要看野豹子义父的嘴脸?”
汪云锋充耳不闻,自己招来一壶酒,一杯一杯的痛饮。
大色龙摸着光洁的下颌:“汪大人肯定被家里的母老虎抛弃了。”
小肥龙有样学样的摸着自己的……包子脸:“我觉得,汪大人应该是被野豹子给揍了。”
两条没心没肝没肺没肠子的混蛋龙,你一言我一语的消遣沉闷不堪借酒浇愁的汪御史,只把汪云锋说得天上地下最可怜最可恶最咎由自取最罪不可赦的混蛋。
“皇……老爷,你说,我汪云锋是不是很窝囊?”
大色龙十二分无辜的道:“我以为这一点北定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喝着酒,似笑非笑:“你岂止是窝囊,你简直就是废物啊。就算是御史,那也可以娶一个正妻,两个偏房嘛。你看看你,说什么修身养性,居然把官员们明里暗里送给你的美人们转手送人;夏家那么多嫡女,你娶谁不好,娶了那只母老虎,一天到晚闹得家宅不宁。这么多年了,一个嫡子都没有,让人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有隐疾。还有,没有儿子就罢了,居然还不肯过继旁系的孩子,最后闹得把族长之位都给丢了。汪云锋,别人都说你是正人君子,在我看来你其实就是一事无成的蠢人。”
小肥龙疑惑:“族长之位很重要吗?”
大色龙解答:“当然重要。一个世家的族长,可以掌控整个世家所有人子弟们的势力。如果把一个人当成一根筷子,一个世家那就是无数根筷子。你可以将一根筷子很容易的掰断,那么几百根筷子呢?如果你要保护一个人,你是凭着一己之力去保护他,还是利用手中的权利,让几百个人去保护他的好?”
小肥龙点头,表示明白了:“就比如,我在书院读书,谁得罪了我,我不用自己亲自去教训他,只需要叫一个手下去惩罚对方就好。一个人斗不过对方,那就两个人,两个人不行就三个人。”小太子果然把夏竕给记恨上了。
大色龙深表赞同:“如果你们小辈搞不定,那么就告诉大人。作为你的老爹,我会替你找对方的老爹决斗。”果然,在这里偶遇汪云锋是假的,皇帝你今天不在街上逮人,就会跑去汪府抓着汪云锋,替自己的儿子出气吧?
汪云锋根本没有听见那两人的说话,他一心都在之前那一番筷子的结论上:“如果,我重新得回族长之位,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最重要的人。”
皇帝颇有深意的撇了汪云锋一眼,姿态潇洒的抬起酒壶,将酒液洒入晶莹剔透的酒杯。酒液越多,皇帝的眼色就越沉:“你们汪家从大雁朝建国以来就是御史世家。你们懂得阴谋权术,最擅长于控制人心,你们是真真正正的文臣。你知道文臣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不团结,喜欢内扛,总觉得世人都不如自己看得明白,假清高,假仁义,假和善。文官啊,你给他们高位他们就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贪赃枉法不恶不为,一边收着银子一边还要人称赞他们清廉,一边谋着私利一边还说自己为国为民死而后已。文官在盛世中可以耽于安乐中饱私囊,若是遇到了乱世,嘿嘿,他们就绝对是祸国殃民的奸臣,卖国求荣也不为过。你觉得一群文臣在一起,就算推举出了丞相,下面的人就真的服从了么?他们会不会阳奉阴违,会不会欺上瞒下?”
太子沉思,磕绊着问:“爹爹你说汪家都是文臣,那么文臣家族的族长其实就是最大的奸臣,对吧?”
皇帝摸了摸太子的发顶:“在盛世,奸臣最多只是贪官。你一个人不贪,可你不能说自己家族里面所有的人不贪。一个正直的人被推举到了族长之位,对家族来说是福,对自己来说是祸。那时候的族长之位是家人用来哄骗外人的附身符,是一面旗帜,也是一个靶子。外人要攻击他的家族,就必须先把族长拉下来。可一个文官家族里面,有几个是真心真意替族长考虑的?有几个是为了家族强大的?他们只是借着族长的声望,在私底下谋取自己的利益而已。族长让家族强大,那是族长应当的;族长让家族走向衰败,那是族长无能,他们可以把族长推向断头台,做替罪羊,然后痛哭流涕的再选一只替罪羊出来,继续给他们遮风挡雨,做世人攻坚的靶子。”
太子叹口气,为汪云锋惋惜:“汪大人,你是个可怜人。”
汪云锋却不在乎自己,他只在乎汪家能不能护得住夏竕,能不能保全自己妻儿的平安。
他当年只请辞去族长之位,其实也是看透了族人假仁假义的嘴脸。他不想背负这个内里空虚的家族,用自己的前程为家族谋取利益。
汪家,其实只是一个空有刚正不阿名声的虚架子而已。
这样的家族,怎么能够保护夏竕,怎么能够抵抗得了朝廷里的豺狼虎豹。
汪云锋觉得自己是一个困兽,被朝廷困在了山林的中央,周围有老虎,有野狼,有猎鹰。而他,怀抱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面对着诡秘隐身的丛林,遮挡在夏令寐的身前。也许,下一刻怀里的孩子就会爆发出残忍嗜血的本性,将敌人置于死地;也许,他的身后有着未知的敌人,在他一个分神就把夏令寐拖离了自己的身边,将她给撕裂。
天不怕地不怕的汪云锋浑身冷汗,第一次暗算自己这多年来到底竖下了多少敌人,让多少家眷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抽皮扒筋,死无全尸。
其中,又有多少人想要把他的妻儿送上断头台,让他尝试失去至亲的痛苦,让他孤家寡人一生一世。
“不过,”皇帝嘲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再大的靶子,只要他有个强大的靠山,根本就不需要世人的箭雨。文官们再多,他们也只是帝王手中的棋子。”他叮的放下酒杯,平滑的杯口已经被震出裂痕,这时的男子已经不再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他是帝王,是掌控所有人命运的主宰者:“我让他们生,他们才能生;我让他们三更死,绝不会留他们活到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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