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锋与韩一钒不熟,他们一个与赵王同朝为官,一个是赵王母家的族长。
不过,一个在官场,一个在江湖,可民不与官斗这一点不适应于他们,相反的,韩一钒对朝局的影响力明显大于御史,而且他本人还相当的看不起汪云锋。对于汪云锋来说,妻子是心爱的人,韩一钒认为妻子就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只会掌控她,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而失去理智。
这两个人对于感情的本质就不同,导致谈话相当的不愉快。
两人做了表面文章之后,汪云锋就直奔主题:“请问韩老爷,我夫人是不是在贵府上修养?”
韩一钒冷淡的道:“御史大夫的夫人不应该是在官场后院里面周旋,为丈夫的前程奔走吗?你若是问我的夫人在不在,我倒是会回答,至于你的夫人,那与我何干。”
“我有消息,她落崖之后来了闲云庄。她是夏家的女儿,作为赵王的母家,贵府自然会收容她。麻烦韩老爷请她出来,我要带她回家。”口气强硬,还一副证据确凿咄咄逼人的架势,让人相当的不爽。韩一钒猛地吸了两口烟,似笑非笑的道:“你似乎对自己相当的有自信。你认为凭着几句话,我就会让你带走我的客人?”这也算是间接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汪云锋神色冷淡,招手让卷书奉上一张礼单:“我家夫人被奸人所累,给韩老爷添了不少的麻烦,小小意思请笑纳。”
韩一钒笑了笑,对礼单看也不看,轻声道:“汪大人似乎误会了,我并不是真的要阻拦你们相见。只是,作为闲云庄的前主人,我觉得夏姑娘在庄里的用处比跟着你回汪家的用处更加大些。”
汪云锋不动声色。
韩一钒继续道:“汪大人似乎没有发觉这些年夏姑娘的变化。她早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世家大族里那类只懂得男人为天的深闺女子。与其将她锁入内宅每日里操心那些个给谁送多少礼,陪多少笑,看几场戏,喝什么茶的琐事,不如让她展翅遨游,为大雁朝的江山尽一份心力。汪大人不知道吧,在这几年,夏姑娘在海外的丰功伟绩,那真正当得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偶尔上了岸,游走江湖之时也帮我牵线搭桥了不少好事,虽然不说是女中诸葛,倒也是难得的良将。”
汪云锋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夏令寐为何七年来情愿在海上漂泊也不愿意回家的真相。他知道她武功高强,也知晓她有勇有谋,更是知晓她那胆大妄为争强好胜的性子,可是,她武功再高,才智再好,到底还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得到战场上那群血气儿郎的真心钦佩?
他一直以为,她是为了躲避他的痴缠,这才不得不委屈自己与海兵们称兄道弟,流血不流泪。
烟雾升腾,韩一钒的神色有些诡秘,仿佛展开血盆大口的嗜血魔鬼:“对了,她还有个流传已久的外号,在海外之时可是能够让海盗们闻风丧胆,小儿止啼。”他凑近了些,与汪云锋对视道:“海盗们称呼她为——海妖。”
汪云锋只觉得脚底泛起一股冷气,哧溜的顺着小腿直接往上冒,让他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女子,哪里还能够回到深宅大院跟你缠绵悱恻,更加别说与那些个心思叵测虚情假意的贵妇虚以委蛇了。”
汪云锋袖中的拳头捏紧了:“令寐做事很有分寸,她也是从小接受世家祖训的教导,从不行差踏错。就算被海盗们惧怕,回到了北定城,她自然而然的就会收敛性子,好好的相夫教子。”
“顽固。”韩一钒指责他,“让宝珠蒙尘的事你也说得出口。”
汪云锋更是大怒。他本来秉着人家是拐弯抹角的亲族,有心好好商谈,结果对方上来就是下马威。一个外人,管得着他们夫妻的内宅事么!
“她是宝珠,那也是我汪云锋含在口里画在心里的珍珠,与你何干!”
韩一钒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冷面御史汪大人居然会脱口而出这样的情话,真当他自己还是毛头小子一般。再想想那呱噪的庄生,转念中似乎琢磨出了点什么,意味深长的道:“夏姑娘就在后院,若你真的能够劝她随你而去,韩某自然派人护送两位回程。”说罢,喊来护卫引着汪云锋去了夏令寐的院子。
夏令寐被庄生烦了半夜,人又困又乏,自去沐浴。小豹子夏竕做那护花使者,守在了院中,一双大大的眼睛极力四望。他在海船上长大,海面常年黑夜迷蒙狂风暴雨风卷浪涛,到处都有暗礁和浮出海面的鲨类,久而久之,夏竕也就随着海员们一起练就了夜里视物的本事,替夏令寐做守卫更是平日里比作的事情,不觉辛苦反以为然。
汪云锋离远门还有五六丈之时,夏竕就已经串上了院墙,居高临下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
他自然知道那是谁。他也不吱声,只等对方走进了,猛地一下跃到对方肩膀上,揪着汪云锋的耳朵就要开咬。那引汪云锋来的护卫武功了得,手法极快的扯着对方一条胳膊想要拉他下来。
夏竕身子短小,在护卫胳肢弯下一个回旋就挣扎了开,从后咕噜噜的滚到了前面。双腿曲蹲,一手着地,一手隐秘的摸向腰后居然是握住了刀柄。
汪云锋回过神,借着灯笼里微弱的光线看清楚了面前的孩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拿出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半响,只沙哑的问了一句:“你母亲可在?”
夏竕皱了皱鼻子,一点都不犹豫的回他:“不在。”
汪云锋往院门处瞧了瞧,依稀只能看到门缝中一点光线。夏竕见了他的神色,起身挡住对方的目光。汪云锋往左他就跳到左边,汪云锋往右他就跳到右边,活像一只扑蝶的小豹子,只差尾巴甩动两下以示童真了。汪云锋从中得了趣,心里五味杂陈,眼中透出点痛苦与温柔。
小豹子敏感至极,感觉气氛不对,立马就停了下来,整个人弓着背脊做好了随时撕裂对方的准备。
一大一小站在一起,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一点相似的眉目。
比如那算黑沉沉的眼,面对外人之时,眸中的幽黑浅一些,似敷了白膜的黑珍珠,少了神秘添了冷漠和疏离;再比如同样宽广的额际,锁着眉峰的时候,严肃的影子就像刻在了骨子里一样,像极了汪家人。
汪云锋有意将夏竕的样貌与记忆中少儿时的自己相比较,越看越觉得除了对方桀骜不驯狂野些,与自己的温文尔雅相差太大之外,样貌倒是同了六七分,暗里的猜测更是信了八九分。
夏竕,也许真的是他汪云锋的儿子!
这个消息他从夏令寐落崖之时,夏竕惊惧中喊出‘娘’之时,就一直萦绕在了心间。欣喜、忐忑、犹疑、不安、焦虑、害怕等等情绪在寻人的路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了,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赢回夏令寐真心的打算。
他们的孩子,这简直是老天爷送给汪云锋最大的礼物。
警惕的小豹子察觉到了对方神色的变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想想又不对,咧着牙齿的又朝着对方咆哮了两下。
“竕儿,”不知不觉中,夏令寐已经走出了屋子,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懒洋洋的斜靠在了门边,对夏竕招了招手:“回房去,你该歇息了。”
夏竕像野兽一样窜到了夏令寐的跟前,被她一巴掌拍直了背脊:“除了练功的时候,平日里别弄得自己像一只野豹子。”
夏竕根本不管这些,抓着夏令寐的衣摆道:“我不喜欢他。”指尖指向了汪云锋。
夏令寐无所谓的点头:“我也不喜欢他。”
“令寐!”汪云锋靠近这对母子,忍不住将对方全身上下扫视一遍,轻声问:“可有受伤?”
夏令寐轻松地道:“没有,庄公子救了我,毫发无伤。”
汪云锋眉头皱着,略过心头的不愉:“你在怪我?”
夏令寐莞尔:“我能够怪你什么?你是书生,我是武者,难不成落崖之时我还能指望你救我?我不强求于人,更不是以前那蛮横不懂事理的性子,我不怪你。”她半低着头,轻声道:“我早就习惯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的身边。”
“令寐。”汪云锋酸涩难解,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踌躇着道:“对不起。”
夏令寐让他握着。两个人,夏令寐才沐浴完浑身热乎乎的,汪云锋却是爬山涉水焦虑难安的追她而来,身上发上都是夜露重重,早已冰凉入骨。
一个热如火,一个冷如冰。
“你无需自责,真的。”夏令寐开解他,“在落崖的那一瞬我就突然想明白了,我这个人飘泊不定,难以对人交付真心,更是难于对任何男子付出全然的信任。我总是容易遭遇到危险,而我也习惯于游走在刀尖上的日子,我喜欢逍遥自在无牵无挂。”她垂下眼,“你不同。你的强大在朝堂,你的家在北定城,你的责任是大雁朝的黎民百姓。你的生命不该浪费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背负不起,我也没法放弃自由自在的日子随你一起周旋在世家大族之间……”
“令寐,”汪云锋觉得惶恐,明明前几日她好不容易开始相信自己,明明他们已经开始尝试敞开心扉,怎么只是一瞬间,天地就变了呢?
夏令寐的手挣了挣,汪云锋惊慌,忍不住两只手一起狠狠的抓住了她。
“放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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