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锋是在一迭声的问答中醒过来的,睁眼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汪府,头顶上正是绣着‘人不犯我我犯人’的床帐。
作为御史大夫,他时刻记得自己的责任——参垮所有的不法官员。
当然,那七个字不是他的座右铭,而是他们御史汪家的家训。
帐外,隔着十二扇青山石朱兰君子紫檀木屏风后是夏令寐隐隐约约的身影,正悠哉的询问着什么。
“汪大人身上的外伤只需要半个多月就能好全……”
夏令寐问:“也就是说他死不了?”
“姑娘,汪大人身子一直康健,又正当壮年……”
“那他没有内伤?我昨夜还见到他咳血了。”
“内伤并不严重,待老夫开一些方子,调理时日……”
夏令寐惋惜:“真的死不了?”
“姑娘,汪……汪大人吉人天相,又是朝廷重臣,你……”
夏令寐纠结:“他到底是骨头硬还是命硬,这样都死不了。”
“他当然死不了!”大夫总算忍不住的大吼,“见过谋财害命无情无义的,也见过虚情假意狐假虎威的,更是见过阳奉阴违暗下狠手的,像你这样堂而皇之诅咒当家主人伤重不治痛不欲生早死早超生的倒是第一个。你这是怀疑汪大人的小强般的求生欲,还是怀疑本大夫的妙手回春,或者,你只是想着老夫医不死他也要气死他!”
夏令寐眨巴眼:“你怎么知道?”
“你,你,你”老大夫抖着花白的胡须,催鼻子瞪眼,最后猛地一拍桌子:“老夫跟你拼了。老夫无论如何都要医好了他,气死你这个毒妇。”
夏令寐瘪瘪嘴:“你可别把他医全了,最少要让他半身不遂、瞎眼聋耳,或者,让他不能人道……”
“你做梦!”气疯了的老大夫刷刷刷的写了几张方子,丢了笔,哼着气,跺着脚的去亲自拿药煎药。他就不信了,有他老人家在,还能让好好的病人……阳痿不举?啊呸,汪大人根本没这方面的毛病。
岫玉看看自家姑娘,再看看那精神头十足的老头儿:“我去看看?”
夏令寐正翻着一桌子的名帖,看一张就皱眉,看两张就斜眼:“去吧,顺道让人送一壶好茶来。”说罢,自己抱起那一堆帖子晃到床边,弯身看看似乎还在昏睡的汪云锋,毫不犹豫的,毫不留情的,松开了手。无数的帖子成倾盆大雨之势砸在了汪云锋的身上,他一个抖动都没有。
夏令寐歪着脑袋:“难道真的没醒?方才我明明听到他略重的呼吸声了。”
汪云锋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若是醒了,说不定夏令寐就会立即转身离开;不需要照顾病人的话,她就没有留在汪府的理由;不留在汪府,他就不能赖着她;她走了,就真的不会回头了。
汪云锋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极力放缓了呼吸。不一会儿,鼻子就被对方夹住了,张开嘴巴的话就会穿帮,他不能吸气了,他的脸被憋红了,胸膛和背脊挨了鞭子的地方隐隐的疼痛,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大雁朝第一位被前妻给谋杀的官员,也是唯一的一位。
他正绝望的时候,鼻翼一松,他又活了。
“还真的没醒。”夏令寐喃喃自语,接而拍打着汪云锋的脸颊。
开始还是轻轻的,而后一下比一下重,这不是唤人起床了,这是对人掌挫,这是暴力,再这么下去,他虽然活着也会有一段时日没法见人了。不过,汪云锋还是不准备醒来。不见人就不见人,正好困住了夏令寐天天耳鬓厮磨,夜夜孤男寡女,以后,就算真的要逃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一时的耳鸣目眩算不得什么,几日的脸肿嘴裂也算不上大事,半月的羞于见人更是无所谓……
“姑娘,古大人来了帖子。”
掌挫停了下来,夏令寐接过帖子看了看,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他人呢?”
“正在偏厅等着。”
夏令寐毫不犹豫:“走吧。”
不!在床榻上装睡的汪云锋觉得他一天也等不得了,他必须阻止夏令寐去见外人,特别是那爱吃鸡的古家豺狼。
几日不见,古琅更加风姿俊朗了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风流才子的气质,一袭白衣,一柄白扇,碧玉坠子在空中晃呀晃,蛮撩人心怀。
他可不是来看望病重的汪大人,他是来见夏令寐。有些人,对美人总比对男子上心,特别是这位男子还有可能是情敌的情况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古琅的目光就一直咄咄的钉在了夏令寐的身上。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呢?这名女子的气度可不是真正的江湖女才有的,她的一言一行看起来随性鲁莽,可举手投足间却有掩盖不住的贵气;她虽经常疾言厉色,可眼眸中并没有任何的不忿和委屈的神色,她是高傲的,且善于伪装真性情的女子。明明在古家住着,被老夫人轻视,被嬷嬷和丫鬟们忽视,她的衣食住行却并没有受限,反而处处透着精细和华贵。
这样的人,天生就在狐狸堆里周旋,戴的面具比居家必备的良药还要多。
这是送上门来的财路,是通往权势的捷径。
古琅决定亡羊补牢,决定狠狠的抓住她。
古琅握住夏令寐手中的——鞭子,深情款款:“我已经与母亲商量好了,择日就去你家提亲,我们尽早下定完婚。”
夏令寐暗中扯了扯鞭子,没扯拖,皮笑肉不笑的问:“老夫人原本不是不同意么。要知道我家世不好,样貌不好,才学全无,性子即不端庄随和,也不贤良淑德,我这样的女子哪里能够入古家的大门。”
古琅丝毫没有听明白对方的讽刺:“你纵然千不好万不好,可我就是喜欢你。”他反复的抚摸着鞭身,就好像抚摸着夏令寐的柔荑:“你不是经常说,喜欢一名女子就要喜欢她所有的优缺点么。”
夏令寐假笑:“那你说说我有啥缺点啊?”
古琅继续含情脉脉:“你一切的缺点在我眼中都是优点。”
来探查敌情,充当门神的卷书摸了摸自己的鸡皮疙瘩。这位古大人,说起情话来真是情意绵绵,情深意重,情深似海,情……
“可是,”夏令寐皱眉,“你的表妹华姑娘不是也对你情根深种么?”
古琅呵呵笑了笑,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是表妹,她喜欢我我又不喜欢她,无妨的。”
“可她想要嫁给你。”
“她又不是想要嫁给你,你急什么。”古琅稍显怒火,立即又和颜悦色:“大不了让她做妾。”
夏令寐挑眉,指尖稍显用力就将长鞭给抽了出来:“古大人好高的官阶,居然可以让堂堂三品官的嫡女给你做妾。”你当自己是那色皇帝了不成。
古琅冷哼:“宝霞算什么三品官的女儿,她充其量只是一介商贾的子女而已。当官的都是她的叔伯,不是她亲爹,给我做妾那也是我们古家抬举她。”可几日之前他们母子还赶着要请得那位华姑娘来古家长住,打定了主意要对方提前做了古府的主母,没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又预备的正妻跌价成了后备的小妾。
夏令寐淡笑着道:“此事不妥。要是拉破了脸面,华家定然会找你的麻烦。你入官场没多久,身前身后都没有个权臣帮衬照顾着,难免会出岔子。”
古琅一愣,只当对方一心一意都拴在了自己身上,担忧着他的官运。他不由得凑上前,想要去一亲芳泽:“怕什么,我的身前不有你么。”
“那你身后呢?”
古琅笑眯眯地道:“有我的岳家,你的娘家啊。”
夏令寐脸色变换几次,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弄得世人皆知了?还是,古琅在套他的话?夏令寐决定不变应万变。
古琅看着对方不吱声,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越发得意:“反正我迟早要去提亲的,不如你先告知你的祖籍在何方,父亲身居几品官职,我好快快命人去求亲下定。”
夏令寐哭笑不得了。她昨夜听得那些人说古大人,还以为就是这辰州的古琅,想着迟早要从对方撬出幕后主使人,没想到她还没探听出什么,对方倒先打起了她的主意,也不知道对方背地里转了多少心思,要对夏家和汪家做何不利之事。
她心思活泛,经历过大事,又是善于交际之人,只要打定了主意要设计人的时候,那份执着无人能及。
稍微思忖一会儿,她就故作疑虑的道:“要去提亲也不是不成,不过,你如今的官职太低,我怕父亲不会同意。不如,你找一位在朝中有分量,手握实权的官员去我家问问,说不定事半功……”
“你爹是不会同意的。”断然一声大喝,打破了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和试探。汪云锋被通风报信的卷书搀扶着,虚弱不堪的走了进来。
古琅立即起身:“汪大人,你……”
“她不会嫁给你。”汪云锋懒得跟对方周旋。
古琅一听这话就来了脾气,气势十足的坦言:“我们两人的私事轮不到你汪大人置喙。”
汪云锋哼了哼,疾步走过去拉起夏令寐的手腕:“告诉他,你不会嫁给他。”
夏令寐嗤笑:“你不是要死不活了么,跑出来做什么,嫌命长?”
汪云锋知道夏令寐的性子,忍住身上的剧痛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身后,怒不可遏地道:“古大人,你可能不知道,她在早些年就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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