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汪云锋曾经设想过,若是没有夏家人在场,夏令寐会不会直接一鞭子抽死他。那样的话,他可以趁机用受伤争取获得她的原谅。在他的认知里,夏令寐是个疼惜弱者的女子。前提是,他必须承受皮开肉绽的痛苦,那真的相当的疼。     他也想过,若是在外面相见,她应当也会如在夏家一样,对他置若罔闻。太过于热络的时候,她就发射‘眼神冰杀技’,打击下他那脆弱的大男人心。     他能够确定,千万种设想中,绝对没有包括被她的信宠毁容。     飞刀那肥肥的身子冲向他的脸颊,尖利的爪子揪着他的头发,两只翅膀招呼到他的脸皮、眼睛上,锐利的翅尖刮得肌肤生疼。     古琅吓呆了,丫鬟老妈子们在尖叫,飞刀兴奋的鸣声,还有夏令寐惊诧后得意的轻笑都还残留在他的耳中。     汪云锋忍下眼角的抽痛,等着丫鬟伺候着重新绑好发冠,起身,重新弹了弹衣袖,这才拐出厢房,转向茶厅。     夏令寐抱着飞刀,一遍遍顺着它头顶的羽毛,似笑非笑的端坐在主位上。清晨的阳光从院墙折射过来,穿过鱼塘,淋漓破碎的淋洒在她的周身,有种雍容华贵的气度。     在古琅的眼中,现在的她有些陌生,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就从无所顾忌的江湖侠女突然深入了深宅大院,端庄闲雅的睥睨着世人。     古琅尴尬的咳嗽一声:“那位汪大人是你的故交?”     夏令寐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他是男子,我是女子;他在朝堂,我在江湖;他姓汪,我姓夏。故交一词,从何而来。”     “他认识你,一定要见你。”     夏令寐端起茶盏,用盖子拂动着叶片,状是无意地道:“所以,你就让他来了内宅。我还是第一次知晓,这五品官员的内院成了花街柳巷,由得陌生男子进进出出。”     古琅干笑道:“我也有我的难处。”     夏令涴挑眉,对对方的难处露出无所谓的态度。     这让古琅相当的恼火,他暗恨着念叨:无知妇人。     背着光的汪云锋将两个人的神色瞧在眼里,阴暗中,没有人看得出他的神情。     夏令寐眯眯眼,对门外的他道:“你准备偷听到什么时候?”     汪云锋冷哼:“你一如既往的喜欢诬蔑我。”     夏令寐嗤笑:“诬蔑你?你的资格还不够。”     汪云锋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对面,挑剔的眼神无所顾忌的落到她身上:“在外多年,你怎么还是这副泼辣性子。这些话对着我说倒是无事,换了他人少不得又要吃亏。”     夏令寐揪着飞刀的鸟毛,一主一宠都呲牙裂齿:“你管得太多了。”     汪云锋不看她,只敲了敲桌面:“泡茶。”     夏令寐眼珠子一瞪:“你面前不是有一杯吗。”     汪云锋撩开茶盖剔了眼。     茶杯是普通的白瓷,没有一丁点刻花装饰,杯盖上有个缺,茶水浑浊,茶叶褐黄如同泡开了三道水:“苦丁茶。”将整个茶碗‘得’地往旁边一放:“这就是古家的待客之道?苦丁茶也是你能喝的东西?”     夏令寐冷笑:“我都能喝你为何不可?入乡随俗懂不懂,出门在外你还摆这么大的架子。”     “那也不能亏待自己。”汪云锋冷声道,“一个只能住三个人的小院。待客的厢房都没有,没有书房没有琴室,连赏花的亭子也没有一个;墙上的石灰里面还可以看到沙子,杂木家俬都没有上漆,白瓷的茶碗有缺口,光溜溜的花瓶里野花一朵,你寝室的屏风不会就是几根竹子打起的架子吧?”他嫌弃的瞄着对方的发饰,“这根簪子还是五年前的花式,麻布衣裳有毛边,这绣鞋穿了多久了?再看看你这气色,你在古家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面黄肌瘦双眼无神,说话有气无力……”     古琅瞠目结舌的听着汪大人将古家的院子数落到古家的一花一草,挑剔完夏令寐的衣裳首饰再鄙视他家丫鬟的粗陋不堪。桌子椅子茶水点心挂画院墙鱼塘花草鸟雀,甚至连他们头顶的这一片天空都格外的灰尘满面。身边的所有人除了古琅,全部都被他嫌弃成了乞丐似的,嫌弃的重点为夏姑娘——手中的隼。     他将好好的一只燕隼批判成了人见人厌的肥老鼠。     “果然是牙尖嘴利愤世嫉俗的御史大夫。”短短的会面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给我闭嘴。”忍无可忍的夏令寐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气得浑身发抖。     很久了,没有人去关注她过得好不好,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没有有被人恶意欺负。在所有人的眼中,夏令寐可以照顾好自己,她独立、骄傲而且孔武有力。她不但能够善待对她好的人,更能够惩罚对她毒辣的人。她带着两个丫鬟游走在外面,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都不怕。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所以她应当满足,应该高兴,应该感恩。     回到夏家,知情的姐妹会羡慕她获得了自由,脱离了牢笼,自由自在的飞翔。     呆在亲戚们的身边,所有的亲戚都觉得她依然保持了自身的骄傲,有着更加宽厚的气度去面对尘世中的不公。她扬起骄傲的头颅,告诉所有人,她很好。     只有他,每一年的那一段时间,如影随形的跟着她,悄然的叹息,默默的注视,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太苦了就回来吧’,她会凶狠的反驳‘我很好,永远不回去’。他沉默,她虚张着声势,似乎自己不需要任何一个人的担忧。     可是,那份强撑的骄傲被他毫不犹豫的戳破了,她无地自容。她的凶蛮成了欲盖弥彰,遮盖了自己的所受的苦楚。     古琅看着平日里刁蛮的夏姑娘顷刻间溃败,哪里还不知晓这汪大人的厉害。如今看来,他们也不是夏令寐所说的陌生人,而是知之甚深的故友了。他脸皮发烫,有点懊悔老夫人对夏令寐的怠慢。虽然这个小院并没有汪大人说得简陋不堪,可它的确是古家最偏远最荒芜的小院,实在不是给救命恩人居住的地方。     夏令寐固执的扬着头:“你教训完了,可以走了。”     汪云锋却一撩衣摆坐了下来,端起那缺了口的茶碗喝起苦茶来。半响,道:“这里不适合你。随我回府吧,我来照顾你。”     夏令寐嗤地一声,不可置信中含着尖锐:“你照顾我?这世间,最没资格说照顾我的人就是你。”     汪云锋抿着薄唇,嘴角的线条充分说明他的刚硬和不容抗拒:“若你不随我走,就让夏家人带你走。我不能由着你这样委屈自己,古家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他瞥向古琅,十二分坦诚的说:“古大人也不是你的良人。”     夏令寐恼羞成怒:“他不是,难道你就是吗?”     古琅配不上她,难道他汪云锋就能够娶她?多年以前,事实就证明他不爱她。她收敛起自己暴烈的性子,矜持的、端庄的立在他的身后,尽力做好一家主母,做一位温柔的妻子。可是他从来不看她一眼,对她的爱恋视而不见,他背着她……     夏令寐抽出腰后的长鞭,高抬着下颌,再一次竖起坚强的堡垒:“我不想看到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会让你尝尝珊瑚鞭的味道。”她单手叉腰的笑了笑,“很久以前,我就想抽你一顿了。”     最终,夏令寐的长鞭没有用武之地。汪云锋在与她对持了半柱香之后,遗憾的走了。     古琅在送他出门之时,尴尬的道歉:“我会好好照顾夏姑娘。”     不,汪云锋一点也不想让外人照顾夏令寐。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的御史大夫决定下一次参奏的对象就是这位新上任的户部郎中。     汪云锋后脚才走,古琅前脚就让人整理东边的院子,并亲自去请夏令寐参观新的庭院。嗯,给救命恩人住的大院,放过一道围墙就是古家的主院,住着这位七窍玲珑心肝的古大人。     夏令寐对居住的环境根本不挑剔,有股子随遇而安的心境。古琅一反常态的殷勤,简直是毕恭毕敬到献媚的迎合讨好她也没有让她有丝毫的感动。     “其实,我很喜欢原来的小院。足够清静,而且偏僻,防杀手防窃贼,起火的时候拐个弯儿就可以逃命。”     古琅干笑,迸定的回答:“有我在,万事都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对此,夏令寐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古琅这种书生,一只鸡都抓不到,别说保护一个女子了。     可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突然对夏令寐陡增了不少爱意。一整日陪着她摆弄新的院子,种上了最时新的鲜花,挂上了秀美的仕女图,景泰蓝红瓷花瓶艳光夺目,锦鲤时不时的跃出水面与人同乐。粗使丫鬟增加了四个,两个管事的老妈子,晌午过后还来了不少的绸缎庄和首饰店的老板,说是要给夏令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置办几套行头。     古老夫人从最高的阁楼往下望去,只能看到不远处的院子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为此还将古大人喊去好好的骂了一顿。到了晚间,这位老夫人破天荒的叫了夏令寐一道吃晚饭,没有荤菜,只有素菜,光豆腐就煎炒烹炸做了几碟子。夏令寐不以为意,不吭不卑不冷不热的吃了饭,洗了手,转头就回房休息去了。本来准备与美人商谈一下报恩事宜的古大人,只好让人点了香,自己抱着古琴在院子里弹奏了一夜的《凤求凰》,让夏令寐当成了夜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半夜三更,这位早睡早起的夏姑娘,卷起铺盖,收拾了细软,爬过了窗台,带着贴身的两名丫鬟,跑了。     喜欢哎呀,下堂夫请大家收藏:哎呀,下堂夫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