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是御史家族，汪云锋更是大雁朝青史上丹砂红笔记录下的御史大臣。作为汪云锋的儿子，汪子封怎么着也应该子承父业。
太子十分的不以为然：“你这满身的跳蚤蹦来跳去，哪里坐得住朝堂，去边疆杀敌才畅快。御史，那是身娇体弱易推倒的书生才干的位置。”
郡主一脸娇羞：“哎呀，易推倒才好啊！御史家族好啊！子封你去做将军，你家子砌就做御史，哦活活，推倒推倒……”
太子把汪子封拉到一旁，轻声嘀咕：“你若是做了御史，估计被推倒的人就是你了。难道，”太子偷偷瞄了瞄顾尚锦小郡主一眼，“你想要娶这个色女中的饿女？”
汪子封浑身一个冷颤，赶紧的摇头。
太子一拍汪子封肩膀：“兄弟，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才是人生在世生存的奥秘。”
于是，汪子封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兄弟给推入了火坑。他兴冲冲的跑去找了自家娘亲，大声宣布：“我不要做御史，我要做大将军。”
汪云锋手中正捏着葡萄喂到自家娘子的香口中，闻言眉头一挑，对着儿子道：“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
夏令寐从夫君膝间爬起来坐好，笼了一把发髻笑道：“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指尖在汪云锋的鬓边勾了勾，十足的调笑。
汪云锋心痒难耐，看了看儿子兴冲冲的样子也不得不坐直了身子，让人将葡萄和美酒都给收拾了下去。唉，难得的浮生半日闲，还要被儿子横槎一杆子，顿时觉得心情一落千丈。
“说吧，为何要做大将军。你武艺虽高，可一直没有名师指点，为父所识皆是文官，若是你从武，助力甚少，你要做出一番大事也很艰难。”
汪子封鼓起胸膛：“我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不靠你我也可以做大将军。”
汪云锋可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忽悠的，他直接逼问：“原因。我不阻拦你，可你得给我一个真实可靠的理由。”
汪子封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偷偷给娘亲打眼色，小脚踹踹睡懒觉的小猫，再无趣的抓了抓头发，最终在老爹沉默的气压下嚅喏道：“做文官的话，以后会被自己的娘子欺负。”
“胡说。”汪云锋怒了，“堂堂御史家族，哪有那等不懂规矩不敬夫君的媳妇。别说为父不会替你娶恶妇，就算真的误娶了进门，一旦对方犯了七出，为父也会让你休了她。”
话音刚落，旁边咳嗽声起，汪云锋一滞，本来盛怒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当然，有你娘亲在，这府里有谁敢欺负你。”
啊，汪子封能够说，郡主就是把自家娘亲奉若亲母，想要学她的驭夫之术么？
看看爹爹你现在一副窝囊的样子，对娘亲那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哪里还有堂堂御史大夫的威严在啊！所以说，文官们体力不行，打不过娘子的话，在家只有被欺压的份。作为身强体壮的汪子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沦落到如他爹爹这般境地的。
父子两个人斗鸡眼似的暗战了好些天，最后夏令寐折中，提议汪云锋把汪子封往刑部大臣的方向培养。
御史台与刑部是相互辅助的衙门，一个负责弹劾，一个负责监审。只是，相比冷漠无情的御史们，刑部的官员就多了一些残酷和血性。
夏令寐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儿子培养成软弱无能之人，在夏家，就算是最体弱的小辈也必须懂得人性的残忍，懂得权衡利弊，懂得为家族牺牲，懂得哪怕一双手沾满了血腥也必须保护家人的责任。
汪子封野性难除，做武官最好。可是，夏家如今权势滔天，长辈们对小辈们未来权位的布局慎之又慎，是万万不能让夏家人让君王忌惮。汪子封与太子交好，有利有弊，做武将，迟早两人会走到君臣相忌的地步。
汪云锋早些年也考虑到了这些，这才约束了汪子封对行军打仗的培养，更多的是教他在和平盛世做一位帝王手中的纯臣。
“纯臣啊，”柳令墨一手被小郡主甩着，一手用着小擒拿与汪子封过招，一边还轻松的对汪云锋道：“这世间做奸臣最容易，做权臣第二，纯臣却是难于上青天。汪大人，这条路适合你，却不一定适合子封。”
柳令墨看向汪云锋剑锋般的眉眼：“汪大人你两袖清风，除了这一家子人谁也不在乎，可子封他不同。他的母家是权倾朝野的外戚大族，他是未来新皇手上的第一宠臣，他的父亲是刚正不阿的御史，他在同龄人中已经隐隐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他已经有了需要保护的人，有了需要维护的家族。他重情重义，刚直不羁，少年得志之下难免会生出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的心境。这样的人，容易被表象迷惑，从而铸下大错无可挽回。”
柳令墨抽空给小郡主灌了一壶茶，似乎想到了什么，斟酌道：“我柳家……以前也想要做纯臣，可结局是帝王猜忌，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现在依然握有柳家的利器，可再也不敢做纯臣，若没有夏家，我柳令墨也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汪大人有没有想过，若是皇上让我用手上的利器将夏家灭门，我会如何去做？”
汪云锋身子一动，直觉想要反驳，柳令墨已经阻止了他，意味深长的笑道：“若是有朝一日，帝王终于下定了决心要铲除大雁朝百年世家的毒瘤，让子封亲自操刀，你说他会不会亲手砍下夏家和汪家的人的脑袋？到了那时，夏家和汪家只剩下子封这一脉，任由皇帝捏死揉活，你说这纯臣是当，还是当不得？”
不论长辈们如何操心，三个孩子一听说汪大人准备让汪子封学习刑罚，就来了很大的兴趣。刑部啊，那是色皇帝都不敢让太子轻易进去窥视的衙门。那高大雄伟的狮子，那威严的门坊，那些威武、虎背熊腰的衙内人，在三个孩子心目中就是最大雁朝除了兵部最铁血的地方。
刑部天牢，更是他们心之向往之地。
“刑部用刑，也分为雅与不雅两种。武人直白，横刀见血只能针对贪生怕死的胆小之辈。要是遇到铁骨铮铮的臣子，就算砍了他们脑袋也审问不出一丁半点可靠的信息。这时候，审问之人就必须用心了。”柳令墨引着太子与汪子封往天牢深处走去。
昏暗不见天日的牢房，到处都是哀嚎，空中弥漫着久久散不去的血腥气和不知名的臭味。本来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在这里也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随着柳令墨穿行在牢房之间，看尽人间地狱的丑相。
太子半路指着一间牢房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孩童，问道：“他是何人？为何会在刑部大牢？”
柳令墨冷淡的瞥了一眼：“别看他小，他可是眨眼之间就毒杀了自家父兄之人。”
太子一怔，柳令墨站在铁栏面前，居高临下的藐视着那蓬头垢面后闪着冷酷目光的小囚犯：“他是官家嫡子。因为父亲宠爱小妾，他亲手将庶出的弟弟推下池塘，而后把老鼠药下在庶母的茶水中。父亲执行家法，他伤好之后，在某夜直接拿刀捅伤了父亲，之后才被送入衙门。他母亲几乎哭瞎了双眼，一直求告到了刑部。因为年纪尚小，待到满了十二，才会执行斩首令。”
太子惊讶：“子不教母……”
柳令墨打断他道：“法不容情。自古，慈母也多败儿。”
太子又道：“那若是他被斩首，他的娘亲岂会独留世上？”
柳令墨意味深长的笑道：“那不杀他的话，他的娘亲就能够活得好？他的家人能否安心？你能保证他出去之后，不会含恨在心，将整个家族毒杀在睡梦之中？”
“刑法，容不下亲情。”
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个小小的囚犯在汪子封的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每一次，他有心或者无心的去闯祸的时候，脑中都忍不住浮现那个孩子的眼神。那是一种深黑到看不到天光的眼色，是一种让他惧怕又忍不住想要去摧毁的神色。
夏令寐无意中得知了那一日的情景，风风火火的拖着柳令墨习了大半月的武。那孩子的恐惧她不去说，她只是领着他一遍遍的挥汗如雨，将心底所有的惧怕都化成汗水挥发出来。汪云锋倒是觉得这是锻炼汪子封心性的机会，刑部天牢可不同于生死拼搏的战场，刑部是阴暗的，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地方。
过了多年之后，汪子封才恍然醒悟的询问汪云锋，他们家经历的那一夜拼杀，里面到底牵扯了多少官员，多少家族，暗中斩断了多少条性命。
当时，汪云锋正在教汪子封下棋。闻言抓起一把白子放在棋盘上，说道：“白子是我们明面上的敌手，有世家，有江湖仇敌，有贪官污吏，有反贼小人。”
他再将黑色棋盒里面所有的棋子倾倒在棋面上，将所有的白子给覆盖殆尽：“黑子是皇上手中掌握的家族，文官嘴中的法典，武官手中的兵箭，皇族培养的暗势力，还有埋藏在江湖中的高手，还有无数颗没有抓在皇上手中，却能够被皇上一举一动而调动的棋子。”他拿起一颗，放在汪子封的手心：“而为父只是这么小小的一颗。”
汪子封看着那小小的圆润的玉质小子，感觉到掌心冰凉一片：“以后，我也只能是其中一颗？”
“对。”
“不管我以后是做大将军，还是做刑部大臣？”
“……对。”
“那做刑部大臣的话，可以对不听话的母老虎执行刑罚么？”
“……”汪云锋撑着额头，一千零一次的提醒自家笨儿子：“你与小郡主是近亲，不能成亲。”
“可她要嫁给子砌。”
“子砌也是近亲。”
“那她要娶子砌怎么办？”
汪云锋大怒：“她敢娶我的儿子，我就去参了赵王！”
汪子封牙疼，不知道他老爹能不能扳倒赵王这座大山啊！他老弟的贞操，还是很危险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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