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执着长矛在前, 护虞苏在后,他脚步很快,眼睛不时扫视四周。他警戒,镇定,步伐大而不凌乱。虞苏手中紧攥着一把石刀, 这是他随身之物, 虽然平日很少使用。离开姚屯时, 虞苏的心很紧张,很恐慌,仿佛林子里到处隐匿弓手,随时会朝他们放冷箭。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在虞苏的心里是第一次出现。在虞苏心里,这份恐惧, 又很快转化成了一份无惧, 一份毅然。虞苏想,如果有人要伤害姒昊, 伤害他们,他不会懦弱, 不会胆怯, 要竭力相争。
白林子在身后远去, 他们闯入神木地域,四周不时有人语声, 前面还有几个采集的妇人。此时紧迫感减去不少, 他抬头看姒昊, 见他仍护在自己身旁。姒昊不时打量四周,神色自若。
虞苏握了下姒昊的手,他手心都是汗,姒昊的手很干爽,温热,这份触感让他安心。姒昊回头看他,见他沾在脸上的湿发,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庞,他低语:“快到虞城了。”
把他送进城去,离开白鹭沚时,姒昊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只要虞苏无事,其余任何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和灾殃,他都能去直面,不管是什么。
“嗯。”虞苏点头,他放开姒昊的手,回身去看大黑。若是有歹人挨近,大黑一定能察觉。
大黑感觉到主人急切的气息,不时抬头张望。不会有事的,穿过这片林地,前面就是虞城。虞城有深而广的环壕,每个入口都有守卫,在里边再安全不过。虞苏想到的是晋夷的追杀,而晋夷再神通广大,他们也进不了守备森严的虞城。
两人没有松懈,从神木林子,赶往虞城。进入虞城的西门,两人的心才真正放心。姒昊为虞苏的安全,虞苏为姒昊的安全。
因奔跑和紧张,虞苏汗流浃背。此时,他行走在北区,脚步放慢,吹着凉风。危机感过去,他没有感到轻松,他想起留在湖畔的家,他不由自主地担心,两人以后的生活。
两人走到熟悉的院子外,姒昊温语:“到家了。”他的心平静了下来,虞城,家宅,家人,虞苏会安安全全。
在屋中的虞母,听到外头的声响,立即出来。她见到虞苏和姒昊,露出笑容,高兴说:“快进来,我正在蒸米丸子,想着日子差不多,你们也该来了。”
儿子和姒昊差不多一旬会来一次虞城,过来就住两天。虞母可爱他们来了,家里人多热闹,而且两人会帮砍柴,提水,种田。
虞母的米丸子,是用黏米加肉、菇一起蒸。蒸熟后用手捏圆,捏成一个个丸子,趁热吃下,相当美味。虞母的厨艺没得说,她每次煮点什么东西,都要香飘邻家。
米丸子捏好,放在陶盘上,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虞母招呼两个孩子吃,她自己则到院子里去忙活。天气晴好,正好晒谷子。
姒昊坐在木案旁,跟前是热气腾腾的米丸子,它很诱人。他顾不上美食,他在思考事情,在白鹭沚遇到的那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去年冬时,任方捕获晋夷新派出的两名探子。很可能有晋夷探子被派往虞地,毕竟虞任相邻。那么是探子找到了自己的踪迹吗?
来虞城半年,日子过得很安逸。唯一一次危险,在于去东社,被秉叟误以为是帝向。那么是秉叟猜测到自己的身份,由此去禀告虞君?
“阿昊,你吃。”虞苏拿起一个米丸子,递给姒昊。他们一路从白鹭沚逃亡虞城,体力消耗不少,他怕姒昊饿着。
姒昊接过,看向虞苏担忧的眼神,他轻摸虞苏的脸庞,喃语:“没事了。”不忍他为自己如此担心,此时姒昊唯一欣慰的是,身边这人安然无恙。
咬口米团子,齿上留香,温热的食物,让姒昊的心有更多的暖意。他看着身边的虞苏,院中的虞母,心里动容。他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人,在这里,过着有家人的生活。
两人在屋中吃米丸子,院里突然传来虞父的声音,很响亮。虞父大概是看见院中的大黑和大白,他问虞母:“苏儿和阿蒿来了?”
未几,虞父进屋来,,两个孩子问候他,他点了点头,在木案旁坐下。虞父拿起一个米团子吃,米团子吃完,虞父才擦擦手,对姒昊说:“本打算去姚屯找你。”
虞父这话引起姒昊和虞苏的注意,除非有要事,虞父不会往姚屯去。看着两人注视的目光,虞父瞥眼院外的虞母,压低声音:“今早听南洹的珠贩说,君主前些日,在南洹找一位任地来的年轻男子,说年纪在十七岁。”
姒昊心中一凛,虞苏的双手因紧张而拳起,两人都没出声,继续听虞父往下说。
“我问珠贩找这人有什么事,他也说不出来。”虞父心里觉得这事蹊跷,他人在宫城里都没听说,显然是虞君暗自下令。
虞父看向姒昊,神色担虑,他挺困扰,想不可能是要抓姒昊啊。巧合就在他不正好从任地来,而且刚好十七岁。
“要找的应该是我。”姒昊低缓,跟虞父讲述。
“啊,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还是你洛姒族身份,被人知晓了?”虞父压低声音。杀人,劫财,会被虞君的卫兵追捕,显然这个孩子不像是这样的人。因洛姒族身份,被虞君派人搜索,又有点大题小做。
洛姒族人改姓易名的不少,收容的当不知道,反正你好我没差,哪会这么大肆去搜索。虞父猜不到姒昊帝子身份,心里相当不解
“阿父,他……”虞苏心情沉重,话语迟疑,还未说出口,姒昊摸了下他手,示意不要说。无知者无罪,他的事,他自行解决,虞苏一家不可过深牵连。
如果是晋夷的追杀者,姒昊打算寻机解决他们,当然这是很惊险的事情,但不做不行。现下知道是虞君,姒昊不会逃避,任虞两国关系亲好,虞君不能将他怎样。
“我未犯事,虞父不必担心。”姒昊言语认真,饱含情感。他对虞母也好,虞父也好,都很敬重。
“看来,是因你的身份。”虞父想他也没偷没抢,出生后不久他们父母就死了,就因是个洛姒族,抓他作甚呢。思考一番,虞父看向姒昊,询问:“你要不躲两日,我先打探下情况再说。”
还不清楚虞君目的,能躲就躲,虞父很务实。
“阿昊,我去收拾一下。”虞苏立即起身,姒昊可以去林子里躲几天。他不要他被虞君抓走,他怕他受苦。虞苏想,不是晋夷的追杀,而是来自虞君的搜寻,姒昊的帝子身份,大概是泄露了。
和姒昊在一起,虞苏听姒昊说过,他的仪貌和他父亲相似,秉叟曾错认。会是秉叟告密吗?可是那是去年冬时的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苏,逃避无用。”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让他坐下。虞君的人已找到渔屋,找人打探下,会获知他是姚屯姚蒿,再顺藤摸瓜,摸到虞苏家来。
“我明日亲自去见虞君。”姒昊向虞父鞠了下躬。事情远非虞父所想,但虞父这份热衷,令人感激。
“阿昊!”虞苏抓住姒昊的手,他心里恐惧。姒昊看向虞苏,目光平静,话语沉稳:“苏,不会有事,我有自己的应对。”
“苏儿,过来帮阿母抓只鸭。”
院中传来虞母的声音,她晚上想炖鸭,准备抓只鸭宰杀。
虞苏茫然起身,姒昊拉他,说道:“我去。”他担心虞苏难过,远胜担心自己去见虞君,可能遭遇的事。
虞君不是普通角色,他是个有远谋的君主,他搜寻帝子,肯定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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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虞戍北的船停泊在白鹭沚上,他身边跟着两位侍从。虞戍北站在白渔屋前,用手触摸屋墙,白色的树木,显然运自白林子。虞戍北觉得很不可思议,帝邑大巫预言的白渔屋,就在眼前。
推开屋门,屋中收拾得整洁舒适。干净的席子,被子。煮食过,并清洗干净的陶釜和碗盘。居住在白渔屋里的人,显然离开没多久。
虞戍北步出屋子,眺望远处的湖景,留意到美丽的景致。湖光水色环绕下,他喃喃自语:“住得真不错,会挑地方。”白渔屋的主人,显然是个有情趣,会过日子的人。
前方,出去搜寻的两位侍从,带来一位年轻渔夫。他是小紫屯的渔夫,所以在附近捕鱼。
侍从上前,跟虞戍北禀告,白渔屋的主人,平日里住在姚屯。
虞戍北没理会侍从,侍从的话也是从年轻渔夫口中得知。虞戍北亲自询问年轻渔夫:“你知道他名姓吗?他大概几岁?”年轻渔夫认得虞戍北身份,恭敬回道:“只知是姚屯人,十七八岁吧,个头很高。他很能干,不只打鱼,还会打猎。”
虞戍北陷入深思,他脑中有一个影子,可又觉得没那么巧。
送走年轻渔夫,侍从驾船,载虞戍北前往姚屯。泛舟紫湖之上,黄昏,水雾蒙蒙。此时此景,虞戍北的心情颇微妙,他觉得他即将见证一个传说。
帝向有子在民间,被人们普遍认为是一个传说。在虞戍北以前看来,就跟古帝时的射师能射日的传说一样,虚幻缥缈。
根据捕获的探子所言,晋夷在两年前获得帝子在任邑的消息,并暗自派出杀手,前往刺杀。这些杀手没有回去复命,不知生死。
今年初春,经由帝邑大巫占卜,认为帝子还活着,且逃亡虞地。晋朋再次派出人,前往任虞两地刺探,命令务必找到并杀死帝子。
派来虞地的探子两人,一老一少,伪装成捕鱼的父子,潜入明水一带活动。老者是背叛帝向的旧臣,少者,是晋夷的神弓手。一个负责辨认帝子,一个负责射杀,相当“贴心”的组合。
帝邑大巫对搜寻帝子的指示有两条:一条是帝子所在地有虞地城墙,水域,白渔屋;另一条,是帝子的仪貌神似帝向。
船靠岸,姚屯就在前方。虞戍北下船,抬头一看,见到高地上一栋独立的土屋。土屋有一个宽敞漂亮的院子,院中无人,门户紧闭。
“去找个人来问问。”虞戍北命令他的侍从。
两个侍从领命,迅速离去。虞戍北慢悠悠爬上高地,他对上面的土屋有兴趣。直觉告诉他,白渔屋的主人,就住这里。院子收拾得相当干净,地面铺着细沙,能避免雨天泥泞。院前有一处草屋,一层层的芦苇束绑得结实,规整。令人想起那栋选材考究,做工精美的白渔屋。
草屋里有一个马槽,一些粮草,嗯,养着一匹马。日子看来过得挺不错。
在土屋四周搜寻的侍从,跑来禀告他的发现,他对虞戍北说:“公子,那里有田。”虞戍北朝侍从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看到农田,种着粟豆,还搭了个瓜棚。
相当有意思,紫湖畔住的几乎都是渔人,外加少量猎人,然而他们都不种田。
虞戍北没有游览紫湖的兴致,他不爱美景,但每年都会到湖畔打猎。他知道湖畔有一处姚屯,不过从没到来过。想不到这里,住了这么一位奇人。
抬步进入屋子,虞戍北在屋中打量,最先入目,是睡觉的草泥台,上面有两个枕头。火塘边有两块圆木,被人坐得光滑。屋角的木架上,搁放着成双成对的碗碟盘杯。虞戍北有很好的观察力,他还发现门后搁放一个旧陶钵,上面还有食物的残存。
虞戍北想:两个人,一匹马,一条狗。
这时,屋外传来人语声,还有狗叫声。虞戍北出屋,见侍从带着一个老头过来,老头身后还跟着一条黄犬。
侍从领着老头到虞戍北这边来,禀报:“公子,姚叟说住沙沚白渔屋的人,他认识,叫姚蒿。这座土屋,也是姚蒿的居所。”
姚蒿!虞戍北听到这个名字,没那么吃惊。他记得姚蒿的模样,记得很牢,这人给他很深刻的印象。此时,仿佛有种:“早就知道是你。”的感觉。
“公子,不知道找姚蒿有什么事?”姚叟有点被吓到,他没想到虞君嗣子会前来姚屯,不知道姚蒿犯了什么事。
虞戍北问:“老人家,姚蒿在这里有亲人吗?”
“没有,他是去年冬时,从任地搬来住。那个姚营带他过来,姚营人不住这里,他家很早就搬去任方。”姚叟一股脑都说了。
听得从任地过来,虞戍北心中窃喜。当时,依齐辰捕得晋夷探子,告诉他帝子的存在,他那时还有一些怀疑,此时,他已深信不疑了。
虞戍北不露声色继续问:“和他住一起的是什么人?”
“一个少年,听说是虞城人。”姚叟有问有答,不敢轻慢虞君嗣子。虞戍北颔首,他知道是谁了。
“公子,找姚蒿是要做什么?”姚叟不大放心,又问了一句。
虞戍北轻笑:“有些事,要与他商议。”
离开姚屯,天色已暗,侍从燃起火把照明。虞戍北坐在船上,听着船桨的声响,想着今日真是满载而归。想着,以后参加祭祀,见到虞城大巫,可再不能敷衍了事。巫觋,真是神秘莫测,具有神力的可怕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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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虞母炖熟鸭子,给家里每人都盛上一碗。一家子围在木案前吃饭,虞苏和姒昊及虞父,都没提虞君搜寻姒昊的事,很默契,怕虞母担心。
一顿丰盛晚饭,虞苏毫无胃口,他看起来神色也有些恍惚。虞母察觉,以为他生病,捂他额头,问:“是不是着凉啦。”虞苏摇头,露出笑容说:“阿母,没有。”捧起碗中的鸭肉,虞苏大口吃起来。
饭后,趁虞母在火塘收拾,虞父示意姒昊到屋外去,两人好交谈。
在黑漆漆的后院,虞父对姒昊说:“我吃饭的时候,捉摸了下,觉得你肯定隐瞒我事情。”姒昊看着天上那轮惨淡的月亮,想着虞父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想欺瞒他不容易。
“看什么月亮,好好给我交代,你是不是……”虞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还听得出两字:“帝族。”搜捕洛姒族根本没必要,但如果是洛姒族中的帝族,可就难说了。帝向没后代,他的侄子们(如果还活着),可能被视为帝邦的继承人。当然这是有点勉强,可虞父只能想到这么个解释。
“虞父,无论虞君如何问你,你一切都说不知晓。被我欺瞒,只以为我是姚屯人。”姒昊不看月亮了,看向黑乎乎的虞父,言语陈恳。
虞父一阵沉默,在他看来姒昊已默认。过了许久,虞父才说:“明日我和你去见君主,帮你说说情。”靠着自己在虞君跟前混得脸熟,虞父打算保护这位经常来他家蹭吃蹭喝,还拐跑他儿子的外乡人。
“不可,我心意已定。”姒昊回得毅然。
虞父听他语气,知道他是不想牵连他们。也罢,姒昊在任方有厉害的舅父,又是帝族,料想虞君也不会将他怎样,应当会礼遇他。
两人回屋,虞苏早在等待,忧心忡忡。姒昊和虞苏回屋,他们在屋中相伴,低语交谈。
凌晨,虞父虞母睡去,姒昊和虞苏也都脱去外衣,卧在榻上。虞苏睡意全无,他搂抱姒昊,手臂紧紧缠着他腰。
“苏,睡一会儿。”姒昊摸着虞苏的头,心疼他。虞苏趴在他身上,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子。他为他寝食难安。
虞苏收回目光,低头看姒昊腰间缠的发带,他伸手去触摸它,心里怅然。姒昊跟他分析过,虞君不会对他怎样,只能礼遇他。他身后有一个任国君王的舅父做后盾,而且帝子的身份,足以唬住虞君。虞苏心里还是很不安,他隐隐觉得,两人,可能再过不了以前的生活。
“好,阿昊,你也睡吧。”虞苏拉来被子,将自己和姒昊盖上。他心里确实惶恐,可又有一份毅然。无论如何,他会和姒昊一起走下去,他不安,但他不会退缩。
“嗯。”姒昊抚摸虞苏的背,安抚他入睡。
虞苏在姒昊温暖的怀抱里睡去,姒昊清醒着,他在等待。虞君的手下,从在白鹭沚发现他们,回去禀报,寻踪追查,找到姚屯,知晓他是姚蒿,跟着寻踪到虞苏家。这些事,一天之内就能完成。今夜,恐怕过得不太平。
姒昊有预感,他的预感很灵验。在虞苏睡下不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大黑凶悍的吠叫声。姒昊平静想,终于来了。
虞戍北领着数位随从,步入营卫虞茅的家院,他们被一头大黑犬,一顿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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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咬你哦!
导演:分离短暂,昊总会化险为夷,而且他上头有人,没人敢动他,放心啦。
当初把帝向,改为向帝,现在改回来了。总之他是昊总老爹,叫啥都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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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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