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不想知道自己后什么模样?”叶氏问道。
夏疏桐微微仰起小脸, 低低道:“桐桐想的, 我想知道自己长大后什么样, 长得……像不像我爹爹。桐桐和娘亲长得不像, 那桐桐一定长得像我爹, 桐桐真的好想知道爹爹长什么模样……”夏疏桐说到这, 不知不觉就潸然泪下, 比起不知道自己爹爹长什么模样更悲哀的是:她知道她爹爹长什么模样,却不能认他。
叶氏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了眼前的可怜人儿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将她搂入怀中,怜爱地轻轻摸着她的头,“好孩子……”
秋氏听了, 心生动容。
很快, 叶氏便派人将前院的秋君霖唤了过来,同他说了此事。秋君霖略有为难, 让他开这个口, 画骨定是免不了骂他几句, 可是母亲之命不可违, 他只能应下道:“儿子尽力一试。”
“来者是客, 我们也不能勉强大师, 你尽量试试,动之以情。” 叶氏语重心长道, “不论大师最后愿意与否, 你皆用心招待他便是, 莫失礼吓到人家。”
秋君霖听了母亲的最后一句话,笑道:“母亲,我吓不到人家,我就怕人家吓到我。”
叶氏半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这么大个人了,可不许说胡话!”
“是是。”秋君霖忙赔笑,退了下去。
果不其然,在秋君霖表明意愿后,正在啃鸡腿的画骨骂骂咧咧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好事,敢情你们这么大一个护国公府还没钱请画师啊!”说罢又咕噜灌了一口好酒。
秋君霖拧眉,“你答不答应呀?就画两幅。一个是我亲外甥女,一个是她堂妹,论关系小姑娘平日里也能喊我一声舅舅,算不得旁人。”
“得,你们这定安城里皇亲贵胄关系如渔网,能叫得上你一声舅舅的话没百来个也有五十个!”画骨嫌弃道。
“那你开个条件便是。”秋君霖道。
画骨一脸不乐意。
秋一诺朝秋君霖使了个眼色,眸光落在画骨喝的酒坛子上。
秋君霖眉眼一动,问画骨道:“你觉得这酒如何?”
“还成!”画骨眉一挑,“不过,两幅画当然是两个条件!”
“请说。”秋君霖道。
“其一,一缸酒;其二,”画骨说着目光瞥向了坐在一旁默默喝着茶水的秋一诺,“你这义子不错,我要收他做徒儿。”
秋君霖拧了拧眉,“你一个和尚收徒弟能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有衣钵能让他继承?”
“我就教他画画!”画骨道,他方才见秋一诺提笔画了一幅简单的山水画,不过寥寥数笔,竟勾勒出一种分外遥远的意境,他深觉这小子在绘画上极有天赋,他如何能错过这样一个好苗子。
“他是我徒儿了。”秋君霖有些不情愿,“南儿画画也不错。”秋君霖力荐自己的嫡子秋正南。
“你教武我教文,文武又不冲突。”画骨道,华丽丽地无视掉了正欲上前讨好他的秋正南。秋正南一脸尴尬,只能退了下去。
秋君霖撇了撇嘴,将这皮球踢给了秋一诺,“你意下如何?”
秋一诺点了点头。
“你同意?”秋君霖有些诧异,这孩子不是不喜欢舞文弄墨吗?他本有心帮他回绝,却是自己瞎操心了。
秋一诺颔首,诚恳道:“能得画骨大师青睐,是一诺前世修来的福分。”
“行吧!”画骨一脸得意,朝秋君霖扬了扬眉,倒了一杯酒放在桌沿上,“快给为师敬酒吃!”
秋一诺掀了长袍跪下,双手端起桌沿上的酒盏,恭敬递给画骨,“徒儿请师父喝酒。”
画骨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将空了的酒盏扣在桌上,抹了一把下颔的酒水,“痛快!”
见画骨喝了酒,秋一诺又郑重地同他行了一个拜师礼。
画骨对秋君霖笑道:“你小子为证啊,以后这秋一诺就是我的亲传弟子了。”
秋君霖一脸嫌弃。
“好了,这样吧,”画骨道,“两个时辰后,让你的那个亲外甥女跟不亲的外甥女来画室吧。”
秋君霖连“谢谢”都懒得说了,正欲吩咐下去,却见画骨指着秋正南道,“你去说就好了,去吧!”说罢挥了挥手。
秋正南面色有些难堪,这是将他当小厮使唤了?秋正南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却见秋君霖对此并无异议,只能恭敬应道:“晚辈这就去。”
秋正南离去后,不等秋君霖发话,画骨便道:“说实话,你这两个儿子一样虚伪,但不知为何,这个虚伪得让我喜欢,那个虚伪得惹我讨厌。”
秋君霖一翻白眼,但他也知道,画骨这人就是这样的禀性,他也奈他不何。
下午的时候,夏馥安和夏疏桐姐妹俩在丫环们的带领下来到画室。
只见画室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气的黑檀木卷云画案,案前还有两张小巧的鼓凳,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正在一旁的盆架上净手。
夏馥安知这便是画骨大师了,忙上前去对他行了礼,夏疏桐稍慢一拍,也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画骨在二人稚嫩的小脸上扫视了几眼,对她们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落坐。
一坐下,夏馥安便问道:“画骨大师,我爹跟我舅舅呢?”
“下棋。”画骨简洁道,挥了挥手示意丫环们退出去,只命了秋一诺一人上前伺候,他作画时不喜有旁人在。
夏馥安“哦”了一声,看向了隔壁的棋室,说实话,她进来时有些小紧张,不过这会儿知道她爹爹跟舅舅就在隔壁,也就心安了不少。不过,她觉得这个画骨大师眼光应该不怎么好,不然他为什么收了冷冰冰爱舞刀弄枪的二表哥做徒弟,而不是收琴棋书画都很厉害的秋表哥做徒弟呢?秋表哥中午的时候好像就是因为这事有不些开心呢,舅母也不怎么高兴。
画骨上前来,犹豫了一下,先来到了夏馥安面前,既然是老友的亲外甥女,那就来个优先吧,这丫头一来就自报家门,性子倒是伶俐。
画骨张开了手,双手捧起夏馥安的下巴,闭眼摸索,从下颔到颧骨,从额骨到鼻骨,眉眼到唇齿,像是在捏包子似的,将夏馥安的小脸蛋摸索了个遍,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眼看她一眼。
画骨收了手,转身回到画案前,秋一诺在一旁给他磨着墨,他提笔便画,边画边问道:“今年几岁了?”
“六岁。”
“有什么喜欢的没?”
“喜欢的?”
“人啊,或者物,花花草草的,喜欢吃什么,或是做什么事,随便说说,咱们聊聊天。”
夏馥安歪头想了想,“我最喜欢我娘亲,然后是我爹爹,还有外祖母,舅舅、舅母。唔……我最喜欢牡丹花,吃的,最喜欢吃凤尾鱼翅,还有奶汁鱼片、生烤狍肉、螃蟹小饺儿、叉烧鹿脯……”夏馥安对着各种山珍海味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画骨落着笔,时不时抬眸看一眼说话间眉飞色舞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漂亮又骄傲,不过也是,出生在这样的家世,千人疼万人宠,不骄傲,她谦逊给谁看呢?画骨将夏馥安的轮廓完成后,也将她的性子摸了个透,夏馥安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停了下来。
画骨盯着案上的画卷,目不转睛,同一旁的秋一诺道:“去摸一下她的面骨。”
秋一诺一动不动。
“怎么?”画骨抬头看着他。
“同她不熟。”
画骨停了笔,“那你以后给人画像还要看和那人熟不熟?”
“是。”
画骨搁下笔,“那你以后准备给谁画呢?”
秋一诺顿了一顿,“不知。”
画骨拧眉,有些发愁。这徒弟变脸也太快了,没收他做徒弟之前,他是对自己毕恭毕敬,有求必应,话带三分笑。收了他做徒弟之后,整个人就冷冰冰的了,画骨不由得怀疑这小子接近自己是不是有某种目的的,而如今他的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继续同自己虚伪下去了。可问题是,这小子实诚起来,他也不讨厌。罢了,就这一个徒弟。
画骨自己想通,重新拿起了笔,自顾自画着。
小柱香时间后,画骨收笔,秋一诺上前来,只看了一眼,便将画挂在了画架上晾干。
夏馥安伸长了脖子想看,只可惜这画架背对着她,她看不到。
画骨朝她挥了挥手,“先回去吧,等下干了让人给你送去。”
夏馥安只能按捺下好奇心,朝他福了福身,“多谢画骨大师,安安告退了。”
画骨净了手,来到夏疏桐跟前站好,夏疏桐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画骨捧起了她的脸,她闭目,屏住了呼吸,心情复杂,画骨大师,他应该不会出差错吧?他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画骨摸索好后,松了手,忽而又抬起了她的下巴,伸出拇指在她眉心揉了揉,凝神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手往案后走去。这丫头,面相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
秋一诺静静磨着墨。
画骨开始问问题了,他问一个,夏疏桐便答一个,没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活泼,身上有着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贞静。
画骨轮廓刚绘好,秋一诺便去一旁净手了,洗净手擦干后,他朝夏疏桐走了去,轻轻捧起她的脸。
夏疏桐头微微往后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秋一诺轻声道:“我摸一下你的面骨。”
他话落音,画骨便在画案后低低笑出了声来。
秋一诺面无表情,夏疏桐却脸红了。
秋一诺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微微有点鼓,弹、滑、嫩,下巴尖尖的,就那么一小点儿,眉眼清浅,温柔如梦。
夏疏桐脸涨红得不像话,方才画骨摸她脸骨,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就如同慎重的医者,威仪的长辈;可这秋一诺摸她,像是在摸她的脸蛋,就像是主人在爱抚自己的小猫小狗似的,带着一种依依不舍与爱恋。
而且,他的手指微微凉,指尖像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指腹因练武的缘故有一点点薄茧,轻轻抚在她脸上,给她带来微痒,像是挠到了她心尖尖儿上。
“你摸完了没?”身后传来画骨的声音,带着一点嬉笑。
秋一诺淡定地收回了手,转身面对画骨,轻轻“嗯”了一声。
“看你摸了这么久,”画骨语音带笑,“那你也来画一幅吧!”画骨这举动分明是刁难秋一诺了,今日他只同秋一诺说了人面骨之构造,却没有教他要如何摸骨画脸。
秋一诺微垂眼眸,犹豫片刻,道:“徒儿遵命。”说罢走向了一旁的书案,将一卷洁白的绢素铺陈开来,挽袖磨墨,提笔作画,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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