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咳嗽着, 撑着床沿坐起来。抱琴忙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在她身后塞了个大红靠枕, “姑娘怎地起身了?”
“躺了一整日, 不大舒服, 想坐着歇歇。”
如此, 抱琴倒也不劝她再躺着了。转身取了药伺候着贾元春吃了, 忍不住问:“姑娘这是做了什么,惹得老爷发这么大火气?”
大户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娇养的。大姑娘从小到大, 何曾受过这等处罚。便是儿时偶有不听话,也不过训斥两句,最多抄抄书。可如今, 竟是一脚踢过来。这……
贾元春神色怔忡, 并不说话。
抱琴心头更慌了,小声道:“姑娘, 可是……可是那药的事叫老爷晓得了?”
贾元春一愣, 心情十分复杂。看, 在抱琴这些丫头的眼里, 她的父亲贾政便是这么一个正直到迂腐的老爷。可谁知二房大房的多少明争暗斗, 他都看在眼里, 任由发展,自己偏安一隅,倒摘得个干干净净。
可惜, 这次, 他没办法把自己摘出去了。
她是为人子女的,以如今的局面,必须有个人去劝服王氏,却绝不能是她。何况那药本身就和她脱不了干系。倘或由她出面,一旦闹得不愉快,谁知王氏会不会因此怨恨她,把她也给抖出来?
贾元春藏在被窝里的手一松一紧,一紧一松。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太太这会儿可回来了?”
抱琴摇头,“没有呢!仍在老太太处守着宝玉。”
“宝玉可好些了?”
“拉了四五次,已经止住了。太医叫休养几日,并无大碍。只是太太好似被吓住了,放心不下,一直抱着,不肯叫人靠近。”
贾元春神色一暗,宝玉是太太的宝贝,也是老太太的心肝儿。再如何,老太太也不会拿他做筏子,不过是叫他拉了几回肚子罢了,并不严重。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受了贾政一脚,回屋便吐了血。
可太太呢!
出事至今已有一整日,宝玉好了都不肯离开,竟是想不起来看她这个女儿一眼。
贾元春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被窝里的手又攒紧了几分。
若说太太疼她吗?自也是有那么两分的。可若是同宝玉比,她便永远是被舍弃的一方。让她入宫,甚至急着傍上甄贵妃帮她上位,几分是为了她,几分是为了自己,几分是为了宝玉。贾元春自觉心底清清楚楚。
可怜她在宫里刚刚谋得那么点皇后的信任,只需循序渐进,不怕往后没有好机会。却谁知被一招打落,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便是如此,她回府来,太太抱着她,嘴上说苦了她,却从不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不问她白担了这推郡主落水的罪名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一味地想着,如何再叫她搭上其他几位皇子的线。
甚至于同甄家闹了这么大的不愉快,太太居然还想着五皇子,想利用她给甄贵妃顶了罪的事妄图甄贵妃能给她一个五皇子侧妃的位子。
呵!甄贵妃怎会答应?
也好在甄贵妃没答应。倘或答应了,将她置于何地?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便是她咽下了,五皇子会如何看待她?如此,她往后在王府的日子要怎么过?
贾元春张着嘴,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抱琴支开,偏过头落下两行清泪。
就在此时,外头又闹哄起来,抱琴火急火燎地进来回报:“姑娘,周瑞家的招了!”
贾元春心肝儿一颤,“招了什么?”
“她……她说这一切都是太太指使的。她不过是按照太太的意思,把那药给了安儿,哄着安儿为她们办事!”
“药的来历可有说?”
“不曾。”
单就这么简短的几句对话,贾元春的心情一会儿飞上云霄,一会儿又坠落谷底。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看来太太并没有将药的来历告诉周瑞家的。这样就好。
只需在太太的心里,她还是那个心目中的女儿,那么在太太认罪自首,明知结局已定之后,自然不可能再强行要将她拖下水。反而会想办法捂住此事,保下她。
因为有她在,宝玉才更多一层希望。
太太如今恐怕是信不过老太太和老爷的。
贾元春双手成拳,抖动起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你有自己的私心,我自然也有。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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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年关,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人人忙活着为年节做准备。因而虽下着雪,街市上却依旧人头攒动。自琉璃街出来,走一条道至交叉路口,便是锦和茶楼。
此时,茶楼内正济济一堂。书生,商户,农夫,尽皆有之。有的是借此地歇歇脚,暖和暖和。有得是纯来看热闹听说书的。
然而,说书人这些日子说得却不是以往的话本故事,而是两件真事。而这两件事,也正是现在京里议论最为丰富的。
第一便是琉璃街的年货节。优惠力度大,种类繁多,手段新颖。不论你在哪个店铺买的东西,只需足够一定数目,便可获得相应的优惠券,可以在任何店铺使用。
甚至琉璃街借口还设有一个转盘。购买商品达百两以上者,都可转转盘进行抽奖。一等奖为一对价值万两的玉镯子。便是最低一等的安慰奖也有一条精致的玻璃吊坠。好看的不得了。
左右是抽奖得来的,不必再花一分钱,这样的好处,谁人不想得。
因此,有买了那七八十两的,干脆再凑个一百两去抽一次。
还有那看重了玻璃吊坠,可偏偏商家是非卖品,不能买的。不得不多买些东西,能多抽几次。
再有便是存着天上掉馅饼的心态,想博一等奖的玉镯子的,更是趋之若鹜。
这第二件,便是贾家的笑话了。
贾府大房的二奶奶身怀六甲却遭遇毒手,竟是贴身丫头所为。这丫头居然还胡乱攀咬贾家的二太太。贾家怀疑她受了别人的指使来分裂贾家两房,唤了京兆府尹来抓回去审问。
结果这一审就审出了大问题。原来竟不是陷害,而是真的。
说书人将惊堂木轻轻一拍,“据说这二太太打小励志要做一品夫人,可偏偏贾二老爷不过五品,心中愤愤不平。总想着,大房若无嗣,这贾家的爵位便是二房的呢!”
座下宾客恨得大拍桌子,“这二太太也端得狠心,这端得还又是侄媳妇,又是侄女呢!她也下得去手!”
“这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这位老哥,你是今日才来听的吧?恐是不知道。这事自打被揭出来后,二太太本是不认的,人家那课是国公门第,府尹大人能如何?
听闻后来是二房的大姑娘和小爷都无端生了病,二太太感慨是自己作恶太多,报应在了无辜的儿女身上。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去衙门自首。只希望借此让自个儿担了罪孽,莫再殃及儿女。
也是这样,她才说起多年前的事。听闻当初大老爷的原配难产而亡,便是她的手脚。”
“啊?竟还有这种事?”
“怎地没有!这可是二太太自己说的。府尹大人也查了,当初办这事的人证和用药的物证都在呢!
大老爷先头的原配夫人可是出身沈家,不论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样样都把二太太比下去了。二太太哪里会舒坦。
哎,人人都说高门大户好,我倒觉得她们过得累。你瞅瞅,古往今来多少兄弟争斗都在高门。”
身边听的几人也是一叹,却有一人说,“这事倒和政公不一定有关系。听闻真相大白之后,政公吓了大跳,还给大老爷下跪了,只说自己对不起他。还说要休了二太太,甚至同府尹大人说,按律处置,倒半点没有寻思之意。”
另一人点头,“我也听说了,看来,政公也是被这婆娘给害了!”
“不见得吧?我怎么听说,贾家一直是二房当真,二老爷住在正堂,而作为长兄又承袭了爵位的大老爷却偏居东院?”
众人一愣,诶,似乎,好像,确实是这样?怎么他们以前就没发现不对劲呢?难道是时间太长了,贾家一直如此,便也觉得是理所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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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
贾琏看着一脸愧疚难当的贾政,面无表情,“既然如此,那么二叔是不是搬出荣禧堂比较好?”
贾政懵了,贾母皱眉,“琏儿,此事是王氏对不住你。可你二叔也是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怨不得他!”
“老太太误会了。孙儿并没有怪罪二叔的意思,反而是替二叔着想。如今因二太太之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若说二叔毫不知情,我自是信的,可别人信不信?倘或二叔真无想窃取爵位之心,搬出荣禧堂,岂不更显得磊落一些,也可以堵住外头那么些的悠悠之口。”
这话倒是让贾母和贾政都一时噎住了。
贾琏又道:“再有,二叔虽不过只是五品员外郎,却还是有官职在身。朝廷官员,倘或因二太太而累得德行有亏,不知这官职……”
贾琏没有说完,可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叫贾母和贾政一惊。如今沈家占了理,若想使手段搞掉他一个闲在家的五品员外郎,实在容易得很。
搬家与罢官,这是让他二选一呢!
“如今二太太不在了,这府里的事儿却不能没人管。老太太年岁也大了,孙儿总不能如此不孝这么点事还劳动老太太。
因此,孙儿想着,凤儿早前也管过几个月,事情都是熟悉的,便叫她去同二太太那边的人交接了,将账册和库房钥匙都取了过来。
老太太勿怪,这些日子府里乱的很,孙儿也是实在没法子,总得要人出面整顿的。”
先斩后奏!王氏院里现在乱成一锅粥,六神无主,得势的贾琏王熙凤一施压,哪有不应的!
贾母这才恍然发觉,这些天她全在为如何瞒住当年的事而费心,却是未曾顾虑周全,失了先机!她咬牙看着贾琏,果真是翅膀硬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怒气勉强压下来,如今大房得势,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你想得极好。只是凤哥儿身怀六甲,前头才受过一回罪,这般下去只怕对孩子不好。我虽年老,却还能动。再说,便是我有不错眼的时候,还有元姐儿呢!元姐儿从前是一直跟着打理府务做帮手的。这上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贾琏却好似压根没听到,继续说:“孙儿替凤儿谢老太太关心。老太太的好意,孙儿是知道的。前儿太医才来看过,说凤儿没有问题了。大人孩子都很健康。凤儿不宜累着,这不是还有太太吗?
太太即便做不来,平儿得凤儿□□多年,自也是个有本事的。这倒不是孙儿不想让大姐姐插手。只是大姐姐还在病中,并且有了二太太的事,恐怕大姐姐这身份不大合适吧?既是我大房承了爵,那么这府里的事便是我大房的责任,累一些也是应该的。”
这最后一句,可就有深意了。贾母看了贾琏半晌,贾琏毫无畏惧,也不等贾母和贾政如何回答,站起身来,“孙儿还得去玻璃厂,这便先走了,还请老太太和二叔勿怪。”
临到门边,贾母闭着眼悠悠说了句:“琏儿,莫要忘了,你姓贾,不姓沈!”
贾琏轻笑,“老太太多虑了,孙儿还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谁。”
若非知道这个道理,若非明白他也是贾家子孙,又怎会眼看着他们耍这些手段,把事情断在了王氏这里!
杀母之仇,他不会忘。但不代表他要把自己搭进去!
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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