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捧着怀孕的肚子, 站在原地静默着歪头, 男人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冷淡的审视着她。
奚娴笑了起来, 开口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嘛?”
男人道:“你方才去太后宫里了。”
奚娴点了点下巴, 微笑道:“是啊, 不仅去了太后宫里, 而且还给她下毒了。”
男人淡色的眼瞳有瞬间的收缩,静静看着奚娴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个天性顽劣的孩子。
奚娴苦恼道:“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我想看你生气的样子啊。”
他冷漠道:“你还怀着孕,就没想过要给我们的孩子积德?”
奚娴歪头笑起来:“积德是什么?你难道真的以为会有神佛这种东西,就算是有, 他们都这么完美了, 为什么还要在乎我们的好坏?”
奚娴的歪理很多,他实在懒得与她辩论下去, 因为说得更多些, 她还有更多的话来搪塞, 在奚娴失去记忆的时候, 他很多次用她从前说的话来试探。
可奚娴大多都表现得很茫然, 即便是绞尽脑汁, 也没有办法搪塞那样的言语。因为她本心深处是那样想的,所以无论如何都没法反驳这样的观点罢。
男人唇线微勾,嗯了一声道:“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了。”
奚娴得意的甩了甩完全不存在的尾巴, 笑眯眯道:“可是我现在怀孕了, 您没法用那招对付我呢。”
“啊咧,该怎么办呢?难道要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么?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毕竟你这么笃信佛教的话,是不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奚娴微微露出的舌尖,略带鲜红,一张雪白柔软的脸上,嵌着一对漆黑无神的眼睛。
每当她带着恶意的时候,眼睛终归是这个样子的,就像是幽幽的黑洞。
男人起身,握着手中的佛珠平静道:“你错了。没有佛,我们不会回到今天。”
奚娴撇撇嘴道:“你以为我想回到今天吗?假如这是勉强,何来’善’可言?”
他微笑起来,凑近捏了捏奚娴的下巴,低沉道:“所以你也想啊,娴宝。”
奚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还想反手再打他一耳光,却被握住了手腕。
她看见男人眼里冷漠幽深的意味,忽然后退了一步,却恍惚觉得自己仍旧落入了网里。
其实她早就无力反抗了,也实在不明白陆宗珩为什么要令她再次怀孕。
其实她所做的那些小手段,在被包围得像是铁桶一般的小院子里,早晚都是会被他知道的。
亦或者说,她动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怀孕的话,恢复了记忆的话,也是他算计好的。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奚娴用力挣扎起来,却被男人一把抱在怀里,紧紧扣住了纤细的腰肢,却发现掌下的肌肤在不住的颤抖着,近乎失去了灵魂一样的恐惧,是奚娴也很少会有的感觉。
他含笑在奚娴耳边道:“嗯,让我们期待一下,太后娘娘平安无事。假如她死了,我们娴娴就会受到惩罚。”
奚娴一口要在他的手臂上,却发觉口中的肌肉非常结实,以至于她再怎么用力,似乎除了一点皮肉伤,近乎甚么都不能带给他了。
她眼眸微闪,小声祈求道:“我只是讨厌她而已,重生前被她欺负过,她又喜欢你,这么恶心的女人,为什么我不能教训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说着,便有些泫然欲泣起来。
男人捏着她的下颌,摇了摇修长的食指,微笑道:“这套对我没用。你想折腾她,只是因为你很久没有做坏事了。”
鬓发散落,盖住了眼眸,奚娴的唇角抿起。
男人又散漫道:“可是你是否发现,和前世相比,你简直善良得令人惊叹了呢?”
奚娴的嗓音平静道:“你说什么?”
把她抱在怀里的男人,用极亲密的姿势,在她的耳边道:“嗯,如果是前世的娴宝,不止是要让她精神崩溃啊,你至少还会割下她的乳i房。”
“因为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女性特征,只要那个东西在,她就还有本钱,还有自信。”
“然后……你会暗示她,她还不能死掉,因为还有贺家需要她,如果就这么愚蠢死掉的话,就和废物垃圾没有区别了。”
“——然后你看着她屈辱的活着,像是一条邋遢的癞皮狗,你品着茶,边看着她有趣的表演,边度过自己享乐的日子。”
男人一边说着,奚娴的眼瞳慢慢扩散开来,唇边的肌肉慢慢抽搐。
他的凉淡的唇触碰到奚娴的耳边,感慨道:“你真是善良啊,娴娴。朕是不是应该奖赏你,你说呢?嗯?”
奚娴冷声道:“闭嘴。你。”
男人微笑感慨,像个睿智的长辈:“你还是有所长进的,为什么总是否认自己?”
“是觉得善良而遵守规则的人,都是被弱者的规则蒙蔽的蠢货,所以你不愿做那种愚蠢的人。可是你看看你,宝贝。”
“你现在,是不是也快要被愚蠢之辈同化了?嗯?”
他的嗓音清润而平和,一直在她的耳边,不仅不远处,却听上去像是魔鬼带出的颤音,让奚娴难以接受。
她一字一顿的,沙哑告诉自己,也告诉他:“我没变,一直都是你在强加于我那些,我只是没有、没有彻底变回来而已。”
男人感叹她的顽固,只是在她耳边轻轻一吻,温柔道:“朕说过,不与你争论,你忘了么?”
他把奚娴抱去床上,伺候她洗漱更衣,而奚娴双腿交叠,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低垂的眼睫,眸中没有半点感觉。
是啊,回到了原来的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懦弱时候的那种感觉。
轻易的被感动,轻易的满足,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尽管……似乎被她从前嗤之以鼻,但仿佛真的体验过这种,正常人的思维以后,就像是吸食了阿芙蓉,再也没有办法忘记这种快乐了。
再也没有办法了。
奚娴看着细致伺候她的尊贵男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几乎无法遏制的感到了恐惧,觉得自己就像是踏入了某种陷阱。
她不知道他设下的陷阱是什么,明明如果没有放纵她的话,他们还是可以僵持一段时间的,难道不是么?
那样的话,自己还是他喜欢的样子,清纯善良,柔弱而娇气,和孩子们其乐融融的,难道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么?
他为什么故意这么做?
但是,尽管知道是陷阱,奚娴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嗅着阿芙蓉和阴谋的味道,木然的往前走,如果恢复了记忆的话,注定她是无法再和从前那样生活了。
因为那样的话,她会忍不住自残,她会忍不住伤害身边的人。
这样才能得到些许快乐,而快乐是所有人所追求的东西,是人类活下去的终极目的。
身陷囹圄,却无可奈何。
奚娴怀着孕,总是容易瞌睡的,于是尽管紧紧攥着双手,却仍旧抵不过孕妇本身柔弱的体质,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男人低下头,慢慢轻吻了奚娴的唇角,悠然感叹道:“真是倔强的孩子。”
第二日醒来,奚娴便听到了一些消息。
听秋枫说,贺太后宫里的太监和宫婢们都被赶出去了,而贺氏一个人呆在宫殿里不吃不喝一整天,初初路过时还会听到里面偶尔传来的尖叫声。
可是到了后来,甚么也没有了,一片死寂。
奚娴吃着茶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不得不感叹,她的丈夫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
他说,如果是从前的她,会割下贺氏的乳i房。
其实没有错,她临走前,在贺氏仍旧沉浸在迷幻里的时候,曾经给过她一个手势,切在乳i房上面,寸寸割裂。
只是这毕竟不是真的。
贺氏即便精神紊乱,也可能只是拼命的置疑自己的乳i房有没有被割掉,有没有被偷走。
她引以为傲的东西,无时无刻就连出游都会露出一点娇嫩的地方。
是不是就这样没有了?
是不是失去了所有的自尊呢?
所有这个老女人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无时无刻不在置疑彷徨痛苦,甚至不能遏制的破坏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自持和礼节,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因为本我不在的话,那些要了都没用了。
奚娴咯咯笑起来,唇边甜蜜的感觉,就像是吃了半杯蜜糖那样。
只是……
她的笑容慢慢消失。
其实她真的可以选择割掉那个的,这样她会更加开心不是吗?鲜血和痛苦的嘶吼,还有一个女人身上绝望无措,却不得不在泥泞里挣扎的声音,简直让她快乐到颤栗。
只是,为什么她没有这样做?
她困惑的一下下点着唇。
想了很久,最终果然还是觉得,她只是因为怀孕,所以懒得动弹罢,不然似乎没有理由不这么做的呢。
不止是女人,男人也是这样的。
她最喜欢看陆宗珩痛苦。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想让他痛苦了。
可是他从来不痛苦,也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
就像是永远不会有伤口的猎物,所以野兽是不能从他身上找到激情的。所以她才会爱上他,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类罢了。
他所谓的正义,难道不比邪恶更纯粹么?和她到底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这辈子,手上还没染过血。
不可思议,也不甘心。
奚娴这么想着,又抿了一口茶,翻开了自己曾在两个灵魂的交界处,写下的另外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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