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王琮在奚娴身边, 陪了她一月有余。     只是奚娴对他的态度很是古怪, 温柔得漫不经心, 大多时候都有些刻薄刁难, 醒来的时候也不叫他捧肚子。     王琮时常看着奚娴的眼睛, 看她对自己明媚的微笑, 便知她已不爱自己。     无爱哪来的恨, 于是她也并不恨他,只是有些讨厌他,有点可怜他, 仅此而已。     奚娴偶尔也会主动坐在他的怀里,就像是一只讨食的猫儿,揽着他的脖子与他叽叽咕咕讲一些话, 她根本不在乎王琮听不听, 答不答,她只在乎自己说得爽快与否。     她聊得最多的, 便是她的嫡姐。     那个女人的身影萦绕在他的生活中, 阴魂不散, 就连新婚的娇妻都对她念念不忘。     厌恶的, 欣喜的, 复杂奇异的情绪, 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值一提。有了嫡姐的存在,奚娴的眼眸才会变得明润而富有生机。     奚娴怀孕时候总是睡得不踏实,她先天身子羸弱, 夜里即便躺在他怀里仍旧会被惊醒, 肚兜后头虚汗淋漓,她唇色泛白,躺在男人怀里默然无声。     他的怀抱坚实宽阔,却不是奚娴所求的依赖感。     王琮下地给奚娴倒水,抱着她的身子,哄她吃了几口,奚娴便已是精疲力竭。他熄了灯,奚娴靠在王琮身上,轻柔道:“你准备,给我们的孩子起甚么名儿呢?”     王琮的声音温和,像是随时都能开启任何的商讨:“看来你已有想法。”     奚娴翘了翘唇角,温柔道:“就叫无拘,怎样?我希望这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要再被束缚,可以一辈子自由快活。”     王琮在黑暗中慢慢微笑起来,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大手慢慢握住了奚娴的手,暖和而沉稳。     奚娴的心中浸着冷意。     她狠狠使劲,开始用力挣脱王琮的手,却发现他的掌心像是烙铁,又像是沉重的镣铐,叫她动弹不得。     奚娴闭上眼,心中的恐惧又一次席卷而上,让她的天灵盖都泛着疼。     她屏住呼吸,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好嘛,不起便不起了,你发什么火。”     奚娴这样说着,又背过身开始睡觉,过了没多久,呼吸变得平缓而轻微。     只是男人却俯身,温柔的亲吻在奚娴的脸颊上,一寸寸的柔和,似是带着无限的依恋和宠溺。     奚娴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冷淡而漠然。     第二日奚娴起身的时候,王琮已经离开了,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粥菜,那是他在离开之前为她做的早膳。     她原以为王琮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公务实在繁忙得紧,故而顾不得与她道别,亦顾不得那许多,这些她都习惯了,对他没了那份炽热的男女之情,奚娴甚至连生气都懒得。     奚娴这一日过得清净,穿着绒绒的裙袄坐在红墙边数着梅花儿,感到肚子里的小宝宝踢了她一下。     于是奚娴微微弯起眼眉,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     今日是万寿节,奚娴也是听春草说了,才恍然记起的。     她对于前世的记忆,终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明明抗拒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清晰,可是她却已经不记得皇帝的寿辰。     以往他每年的寿辰,无论喜好,都得按照祖制大办。奚娴是无缘见到那盛况,她身为后宫的妃嫔,也是要接待命妇的,只是她到死都没有品级,更没有封号,要她接待谁都不可能。     只是到了后来,奚娴在权贵之中,又有一个旁的称呼。     他们都唤她紫宸殿娘娘,因为她常年居住在帝王寝殿里头,哪儿也不去,而皇帝只专宠她一人。有人传她是红颜祸水,可到底过去了许多年,奚娴愣是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一个英明的君主,即便爱上了出身卑微的女人,也不可能让她的存在破坏自己是朝纲秩序,可见因为女人亡国的君主本身是多么不靠谱。     奚娴觉得陆宗珩不是甚么好父亲,更不是甚么好丈夫,但好歹算个好皇帝。     可她终年亦不曾有过子嗣,见过她的大臣和命妇更是少之又少,或许待她去世之后几年,便再无人能记得她了。     万寿节当天,就连百姓都是合家欢庆,奚娴却恨不得早点歇下。过了这晚上,她和前世的干系又少了许多,再记起前世,或许又要等下个万寿节了。     可到了夜里,奚娴坐在铜镜前,散开长发,正想要唤春草为她梳理,却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气质清浅而沉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拿着一把梳子,缓缓为奚娴梳顺了长发。     奚娴的身子僵在那儿,轻声道:“怎么是你?春草呢。”     王琮的衣袖口,还带着外头的寒气,似乎身上有些酒意未散,他柔和道:“她们都走了,庆贺万寿节,夫君来伺候你好不好?”     奚娴柔和拒绝,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不用你来,你今儿个一整日都跑得没影,现下倒是来找补。现在倒知晓来啦,方才到哪里去了,不是生意繁忙么?”     可是他分明看见,铜镜的那一头,姑娘的眸是冷的,就连鼻尖也沁着凉淡的月色,不屑一顾,也毫不在乎。     根本配不上那么幽怨的语气。     他于是隐含深意,手下动作慢条斯理,嗓音低沉而靡靡:“自有人替我分担,我便来娴娴的温柔乡里躲懒,顺道瞧瞧咱们的孩儿,也不知宝宝乖不乖。”     有人替他分担……     能替他分担的人,想必和王琮是并肩而立的。不然地位差太多,也分担不了这么些职责。     奚娴面无表情起来,终于控制不住冷笑道:“你就这么不负责?生意不是你自己的,还是说旁人就不是人了?”     她的语气突然冲得厉害,王琮的动作,却愈发柔婉起来,手里握着奚娴顺滑细软的青丝,就像是握着上好的潞绸蜀锦,不紧不慢的为她缠出了一个雍容漂亮的发髻,顺手在妆奁里挑选一番,给她戴上了粉色的绒花。     奚娴愈发恼火,这种火气蹭蹭往上冒,身为孕妇她实在没法好生控制住。     王琮是不是瞎了?!     不说她很少戴绒花,就连颜色都选得这么难看!     他是不是分不清各样粉色的区别?这种看了叫人眼瞎的粉色也敢往她头上插,他是不是嫌她怀孕还不够丑?     奚娴一把拔下头上的绒花,青丝便如瀑布一般往下泄,她很不友好的觑了男人一眼,唇边挂着冷漠的意味:“丑得很。”     王琮一点也不恼怒,只是在她耳边柔缓温和道:“嗯,我选不好,毕竟我是男人。怎么可能真能做到和女人一般呢?”     奚娴的面容更漠然起来,她忽然拔出一枚金簪,它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王琮隔着铜镜看着她,面上的神情仿佛似笑非笑,有点漫不经心。昏暗的灯火下,总是容易叫人无端生出一些心魔来,奚娴实在无法控制的,非常想用簪子扎王琮,把他结实的手臂刺得鲜血淋漓才好。     她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手腕都在轻轻发颤,王琮仍旧恍若味觉,微砺的指缘慢慢抚着她的耳廓,又摸到了奚娴的耳洞上。     那里已很久没有戴过耳珰了,如今只拿花梗穿着,他似乎能闻见女孩洁白的耳珠上清新的暖香味。     男人若有所思的微笑起来,仿佛带着不解,慢慢道:“为夫似乎,从未见你戴过耳珰……这样可不大好,你还是戴着更妩媚一些。”     奚娴闭上眼。     她不戴,是因为嫡姐也不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呢,姐姐不爱戴耳珰,也不喜各样女人的手镯,只是手镯偶尔还是会戴的,耳珰却不了。她甚至连耳洞都没有。     有时奚娴看着嫡姐不戴钗环,长发披散着一身素衣青衫,纤腰笔直如松,仿佛像是阳春白雪,又似是天上的神女,干脆而冷漠,从来不拖泥带水。     奚娴心中隐秘的念想开始慢慢发酵,很快,她自己也不爱戴钗环了,甚至越简略越好。     她朝着心中的白月光一去不复返,像是个蒙昧无知的信徒。     可奚娴上辈子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实在太无聊了,无聊到除了一个男人,几乎什么都没有,于是奚娴便很爱这些女子用的首饰,或许整个长安都寻不出比她更精通的人,因为她近乎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与它们为伍。     时间长到令她厌烦疲倦。     她想到这里,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爆竹声,似乎心中的热意也被燃烧殆尽。     她忽地起身,漠然道:“我的妆奁里再也不会出现那些东西。难道您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我么?”     “不,我不再喜欢那些了,从前的都不喜欢了。”     奚娴的那个“您”,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似乎在与什么了不得的人对话一般,竟用了敬语。     可是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夫君用敬语呢?     这个男人是嫡姐用利益交换来的夫君,他是令她怀孕,并且保证她下半生幸福的男人。     仅此而已。     奚娴咬着唇,心中更肯定了这个想法,正要起身往床边走。     却不妨,身后被男人圈住,两人的身影交融在昏黄的铜镜里,缠绵而暧昧。     可他的手臂像是铁铸的一般,令奚娴丝毫挣脱不了。只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心中肯定他不舍得做什么粗暴的事。     成熟男人修长的手指缓缓捻起奚娴的下颌,而奚娴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眼里盛着些微的笑意。     出乎预料的,他温柔赞许道:“不愧是我的女人,视死如生。”     喜欢不知嫡姐是夫郎请大家收藏:不知嫡姐是夫郎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