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一家烧烤店里找到胡若晨的。
她开了个小包间, 自己点了满桌子, 什么生蚝、肥羊、茄子、鸡尖……应有尽有。人哭过一轮, 疲惫地呆滞着, 待看清来人, 她嗷呜嗷呜地就要扑上去了。
“等等等……胡若晨你冷静一点!”
冬天的大衣可都不便宜, 姜迎怕死了她那张小花脸, 双手直挺挺地卡住她肩膀,保持距离。
胡若晨重重地抽噎几下,还真忍住了。她看看姜迎, 又看看刘助理,吸溜着鼻涕说:“姐姐,换了个姐夫了吗?”
刘助理大惊失色, 连连摆手:“我不是, 我没有!”
“……”姜迎先是跟刘助说了声“抱歉,她喝多了满嘴胡说, 你不用理会”, 然后转向胡若晨, 直接扯了张湿纸巾扔她脸上, “把你肮脏的脸擦擦干净!”
胡若晨委屈巴巴地“哦”了声, 又问:“姐姐你会送我回家吧?”
折腾了一圈都快八点了, 姜迎闻着满屋子的蒜香,真实地饿了。
“刘先生,你吃饭了吗?”
刘助一愣:“我没关系。”
姜迎也没跟他多客套:“没吃的话一起吃吧, 她点了好多, 剩了也浪费。你就当帮个忙,孟璟书不会这么不讲理吧?”
“孟总是个好老板……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让服务员把东西都热了热,便开始了这顿相对无言的晚餐。还剩了好些啤酒,胡若晨举杯邀明月,笑嘻嘻地要跟他们干杯。
刘助理还要开车,当然不可能喝。姜迎是口干,跟她随便喝了点。也没想着劝她少喝,半醉不醉的最闹腾,还不如让她直接喝趴了清静。
果不其然,胡若晨再两杯下肚,音量都小了,挨着姜迎手臂,又开始抽抽搭搭起来。
姜迎没办法,小心翼翼地在她脸底下垫了几张纸巾以隔档那些糊掉的彩妆和眼泪鼻涕,其他的随她去了,自己则忙着填饱肚子。
胡若晨自言自语了会儿,又掏出手机硬要姜迎看。
“他昨晚去跟那个女生玩了……还有好多、好多漂亮女生……他肯定都不记得了……呜……今天、今天是我们半年纪念日……嗝……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日本旅行的呜呜呜……”
又来了。
孩子又犯病了。
“她们就这么好吗……我、我就一点都比不上吗……”
手机屏幕怼姜迎脸上,她被迫翻阅前任的丰富夜生活。
然后——嗯?
怎么他妈还有付萱???
还有那个被陈天靖搂腰的女的……那件眼熟的驼色大衣和香奶奶口盖包是怎么回事?????
姜迎震惊了。
她翻出刚才偷拍的胡主任……
还真是,同一个女人……
她当即去微博搜到,这女人叫冯熙柔,也是个网红,最近跟付萱走的很近,放了很多古灵精怪的姐妹合照。
服了。
这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对姜迎来说,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
在姜迎沉浸于不可置信的几分钟里,胡若晨不知道发什么疯,又开始笑嘻嘻。
“姐姐姐姐、他啊,”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点刘助,“他真的不是姐夫哦?”
姜迎怒目剜她。
刘助理连忙:“不是不是不是……小姐你认错人了。”
他就要脱口而出“我只是你姐夫派来的打工仔”。
忽然胡若晨高兴起来,她双手作成喇叭状,对着姜迎耳朵,自以为很小声其实很大声地说:“那我跟他谈恋爱好不好?我觉得他好可爱哦!一点都不凶!”
“咳咳咳!”刘助理脸庞猛地涨红。
“盒盒盒盒……”胡若晨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好可爱哦!”
“……”姜迎想挖个洞把她埋了。
……
两个人手忙脚乱把醉鬼弄回家,这场闹剧终于收尾。
姜迎回到家里已经感觉筋疲力尽了,她给自己打了一会儿气,才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洗澡。再出来时,手机里躺着孟璟书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
她回:「嗯,你也到了吧。」
「嗯。」
姜迎感觉得到,他很疲惫。与她在外面的一通闹腾不同,他的疲惫是从心里透出来的深深的无力感,并且,她知道,她帮不上忙。
自己的生活只能自己背负,不是跟谁多说几句,就能有所好转的。
但她仍感到灰心,也陷入了他只言片语带来的消沉里。
「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记得关好门窗。」他又说。
姜迎默然片刻,给他挑了个最可爱的“嗯嗯”的toby表情包发了过去。
她学着他嘱咐人的语气:「戴好围巾,记得吃糖。」
他很快回:「好。」
……
南青市。
外头夜深人静,医院里依然灯火通明。
孟居礼披着寒夜的风匆匆赶到。他下午刚去城乡检查,会后正在应酬中,便给妻子一通电话叫了回来。说是年迈的母亲突然晕倒入院,检查发现肺部有阴影。
“璟书,你也回来了。”
“二伯。”孟璟书一声称呼算是问好。
家人之间都习惯了,也不觉得他这样有所怠慢。
“现在医生怎么说?”
“说是有阴影,不一定是癌,还在进一步检查。先不要太担心,现在的医学昌明,就算真是癌症也有得治。”老大孟居娴是接到通知后最早到的一个,现下已经平和下来,坦然地开导弟妹和小辈。
孟居礼坐下,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定了气,低声训斥妻子:“也没弄清楚,打个电话慌慌张张地,让璟书也这么大老远跑回来。”
孟璟书沉声说:“我回来是应该的。”
“你看璟书都这样说了,人家大老远都赶回来了,就你最慢!”二伯母是个不能忍的,“不叫你们回来怎么办啊,下午就我和翟姨陪着妈。老人家不舒服好几天了,今天说着说着话就倒了,我能不慌吗?万一有个不好,你们子子孙孙没一个在身边,这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四个子女,孟璟书的父亲排第三,早年夫妻俩因车祸故去。老四是个逍遥人,不惑已过却不成家,满世界跑。只剩老大老二在南青。孙辈则各有发展,近来都在外忙碌,身边确实没人在。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子,遇事不冷静,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孟居礼和妻子习惯了这样,呛起来没人服气,有来有回的。
是孟居娴打断了他们:“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两夫妻的事就别拿到医院来吵了,大晚上的,累不累啊。我看璟书回来的好,老人家心疼他,醒来看到总会欣慰些。”
孟家兄友弟恭,大姐发了话,孟居礼也没再和妻子争口角,沉默了会儿,反倒和孟居娴低声谈起了最近的政策形势。
孟璟书不爱攀谈,目前的情况更是没心情。他斜靠着椅背,对面光滑的墙面白到刺眼。
他知道大姑说得有道理,未到绝境。但他就是在他们低声不断的话音之中,越来越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缓慢而沉重。
他真的……害怕。
……
十二月以来,泽卞阴雨连绵,南方冬日的寒气伴着冷雨一丝丝往人脖子里钻。
姜小律师迎着透骨的冰凉,外出去做房屋损失评估。当事人的房子因被告在旁施工不慎,出现了倾斜和沉降,今日来鉴定取证。
几位工程师里里外外地检测,姜迎帮不上忙,但要在旁记录。人家扛着机器来回走动,她干站着,没有做功生热,冷得直跺脚。
等事情结束,已经快到五点,毛毛雨又飘起来了,姜迎哆哆嗦嗦走进地铁站。
她站在垃圾桶旁给雨伞抖水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姜小姐?”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
姜迎疑惑回头,来人身形偏高偏瘦,穿着简单的棉服,头发理得不长不短,一副无框眼镜显得他周正又干净。
“邓先生?巧啊。”
“巧,我刚从学校回来,你这是下班了?”
姜迎微笑点头:“对。”
“昨晚刚加了微信,今天又见面了。还没来得及正式认识一下,”男人的笑有种文雅的气质,“我叫邓明科,在泽大任教。”
对方都自报家门了,姜迎也不好藏着掖着。
“姜迎,在律所工作。”她直接给他递了张名片。
“难怪,姜小姐气质很好。”
“谬赞。”
邓明科凝视她片刻,礼貌地说:“许嘉宏先生已经决定接手我现在住的房子了,为表感谢,能否有幸请姜小姐一顿晚饭?”
姜迎有点意外,下意识婉拒:“不用了。决定是许嘉宏自己做的,不是我的功劳。”
“我住处比别的要贵,一定是姜小姐美言,许先生才会这么快决定。”他有些坚持道,“你帮我节省了已经交出去的水电网费,只是一顿饭,姜小姐就别拒绝了吧?”
话说到这,再拒就显得矫情了。
姜迎无奈笑笑:“好,走吧。”
天冷,两个人都倾向于吃些驱寒的东西,没有任何犹豫地,选了一家离这两站路的呷哺呷哺。
吃的过程中他们随意闲谈,得知泽大也是姜迎母校,邓明科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姜迎扬眉:“据我所知,泽大超过三分之一的毕业生,都留在泽卞就业。”
言下之意,他们是大概率群体,也算不上那么有缘。
邓明科不见尴尬,坦然地笑:“是我唐突了。”
他这样反倒令姜迎放松不少,她玩笑道:“是我冲撞了。”
他言辞间有些示好的意味,但不失分寸。他提到自己是农学院的讲师,说了些学生在栽培实验中的趣事,但没有顾着自己滔滔不绝,不时也将话题抛给姜迎。
这顿饭吃的还算顺心。后来,姜迎说起自己最近种了两棵薄荷,但天冷枯萎,问他有没有什么指教。
“薄荷耐寒性比较强,虽然枝叶枯萎了,土壤里的根茎还是有活力的,不用太担心。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可以在土面盖些干草,这样更好些。”
“干草啊……”
邓明科会意:“如果你找不到,我可以带给你,学校棚里多的是。”
“好,”姜迎爽快答应,“先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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