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论法
他剧烈的一动,我便从他睫毛上滚了下来,准确无误的掉进了砚台里,溅起一串墨花,渲染的书案一片狼藉。
他仍旧好笑的拎起我,把我放到茶杯里洗澡。
然后正正衣襟,淡淡一声,“宣。”
莫歌进来的时候,我正把手搭在茶杯口上,浮在水面上吐着泡泡,想必,他是看不见我的。
而我此下狼狈,心里自然也是不想让他看见。
虽然不明白他对我的情意从何而来,然而他若是要救我,总免不了是要触怒天帝的。
思及此处,我便又将身子往下低了一低,仰脸看见的,仍是天帝万年不变的眼眸。
他分明是唇角带笑,却硬生生牵扯出满室萧索。
我又偷偷去望莫歌,他颀长的身姿立于书案下,腰间一把轩辕剑,抬头向上望来,气度雍容间,正大光明。
“爱卿今来所为何事?”天帝变换了个那书的姿势,眼神温温的向莫歌看去。
语气里很是轻松怡然。
“陛下命我监视魔族动向,莫歌一日不敢怠慢,今查得魔族似有什么大事发生,连庆了三日,我抓过几个魔族小兵审问,可他们口风甚紧,暂时还未问出什么眉目来。”
莫歌垂首,眼光不知怎地突然向我栖身的茶杯滑了过来,惹我莫名惊慌,差点再一头扎进水里。
“翼山那里又有什么动静?”天帝顺着莫歌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狼狈的我,目光淡淡,依旧不含一丝喜怒。
“妖王弦照已经被人带回翼山,仍旧昏迷不醒,翼山也算平和。”莫歌压低了嗓子,恭谨答道。
“好,朕知道了。”天帝摆摆手让莫歌退下,合上了眼眸。
可,莫歌仍是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帝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拎起茶杯中的我,放在手心里逗弄,又抬眼去瞧莫歌,声音平淡,“爱卿还有事?”
“噗通!”一声,莫歌双膝着地,“实为不情之请。”
“哦?那又何必说?”天帝抬起食指,又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我推倒,眼眸眯着,半是沉思的道。
“重于性命。”莫歌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打在我心上。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绵绵细雨,滴打在这雕工华美的窗棂上,如同一阙注定遗憾的悲歌,衬的人莫名心里一紧。
“朕,不准。”天帝站起身来,攥紧掌心的我,离开书案,向内室走去。
那宽大的袍袖,盈满帝宫若有若无的银莲花香。
我的眼泪在他的手心终于泛滥成灾,却无力回头去看莫歌哪怕一眼。
面对命运,我们都是如此渺小。
宫室内,我的嘴唇已经咬的泛出血丝。
他却依旧在我身边若无其事的看着书卷,偶尔伸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态度优雅,却决计不看我一眼。
我盯着他心口的位置终至恍惚,这个男人。。。真的是有心的么?
他不说话,就那样斜卧在床榻上读书,翩然的如同水墨画。
他将我放在肩头,靠近他的领口,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银莲花香气,如同他眉目之间沧海桑田却归于平静的风情,总是让人忍不住叹息。
“他为何对你这般好?”也许是亘古的孤独和沉寂之后,他突然开口,眸子睁开,雪亮如夜空中的星辰。
“因为人间有情。”我抬眼,忿忿然。
他说的定是跪到现在的莫歌,而莫歌所求,也必定是因为我。
“人间有情?真是有趣。”他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
他抓起我像是一阵风的掠到书房。
站在还跪着的莫歌面前。
莫歌于恍惚间抬头。
天帝俯下身子,将掌心的我平递至莫歌眼前,带着一阵宜人的银莲花香。
“这个女子说人间有情呢,呵呵,莫歌,朕便放她自由,将她赐给你做妻子。”
平静的一句话,惊起了莫歌和我。
我抬眼望莫歌,他在听到‘妻子’两个字的时候,眼中掠过一丝很亮的神采,但如流星一般,转眼黯然,只剩弥漫至心的苦涩。
他抬起头,声音平静,“陛下垂爱,臣惶恐万分,然潇潇心中已有所爱,臣不敢强求。”
我在他的眼眸中找不到半点虚假和悔恨,只有一个男人大海般的静谧。
“你爱她,她却不爱你。真是有趣的游戏。”天帝的目光在莫歌脸上停留了稍许功夫,便呵呵笑着直起腰来。
把我重新在他肩头放好,笑道,“潇潇,我们回去罢,我给过机会了,是他不要你。”
天帝又犹如清风一般离去,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一场无聊试探的游戏。
“你是恶魔!”御花园里,我恨恨道。
他将我放在睡莲的花蕊里,半低着身子,摇动食指,“错了,这世上人人都有可能是魔,只有我,不可以。”
他的声音淡淡飘渺,带着亘古的寂寞。
他站在那里,带着银莲花的香气,微笑哭泣,都是无喜无悲。
他说,“潇潇,你怎么哭了?”
修长的食指拈起我的泪。
我的泪水终至肆虐,哽咽出声,“我只是觉得寂寞。”
他的眼光仍旧淡淡的扫过我,把食指递到唇齿之间。
闭上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他轻笑道,“潇潇,你脸上的是什么,是慈悲么?”
晚些时候,他带我去碧霄殿,听太上老君和文曲星君论法。
五彩祥云,伴着他周围。
仙乐阵阵,荡人心魂。
座下几千神仙,围着两个慷慨激昂的上仙,不可谓不壮观。
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俯视众仙,唇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窝。
我窝在他衣襟里打哈欠,故意流出口水恶心他,他却依旧喜怒无心。
太上老君说,“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故仙家以不贪为宝,所以度越众生。”
文曲星君深以为然。
我却在天帝耳边使坏的小声说道,“听他们放屁,没有欲望,哪来进步,若是人人都无欲无求,那此时世间恐怕还在茹毛饮血呢!”
天帝抿唇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把我重新放在衣襟里藏好,坐姿依然纹丝不动。
文曲星君又说,“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必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
太上老君答道,“然,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我又自顾自的爬上天帝的耳朵,大放厥词,“屁!饿他们三天试试?!”
“哈哈哈哈!”天帝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震得九重天都要抖上一抖。
座下几千神仙,满脸愕然,如遭雷击,全都向上座看来。
许是在他们心中,天帝纵情大笑,怕是盘古开天辟地来的头一遭。
我捂住耳朵,蹲在他肩膀上,表情哀怨的瞪他,咕哝道,“笑之前不能打个招呼么?还以为踩到你尾巴了呢!”
天帝扫了我一眼,眼中似有光亮点点,旋即抿住唇角,对座下的神仙一挥袍袖,敷衍道,“星君讲的甚好,甚合朕意。”
神仙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于是轮法大会继续。
可之后无论我再说些什么,他却依旧是我自岿然不动,坐的是四平八稳,一片祥和。
只是任我坐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唇角时而轻轻上扬。
最后我说的累了,便在他耳朵里打起瞌睡来。
醒来的时候,那百无聊赖的轮法大会还进行的如火如荼,我抬眼去看天帝,只见他虽是眉目慈祥的盯着场中轮法的二人,一团和气。
但过分僵硬的表情却泄露了他现在真正在进行的事业。
我张开血盆大口,在他耳垂上重重一咬,他几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又将身子坐正。
我奸笑道,“方才睡着了吧!”
他依旧不语,只是耳后沾染上淡淡红晕。
“天帝你坐在这里,其实跟泥像没什么分别啊!”我叹道。
他终于动了动眼皮,偏头想了一想,言道,“也是。”
转眼间便化作一缕清风,带着我飘在九天之上。
我回身去望他方才坐着的位置,上面还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天帝’,仍是目光专注的看着众仙,一派慈祥。
我‘啊!‘了一声。
他也回头看,轻笑道,“果然是放泥像合适呢。”
便笑着带我一同遨游于这九天之上,清风拂面,畅快淋漓,如此真切。
从此九天之上便多了个世人不知的秘密,那次次出席,在论法大会上含笑不语的天帝,是个如假包换的泥像。
他幻化成清风,幻化成流云,他轻笑着说,“万物皆在我心中,潇潇,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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