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祠

    方岚轻轻握着詹台的手, 不敢用力。     他的目光仍有些迷茫, 像是分不清现在是在船上还是岸上, 脚步踉踉跄跄, 却十分柔顺地跟在方岚身后, 似一只迷了路的小狗。     方岚说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 既有满满当当命悬一线的惊惧, 又有一丝被人全心依恋的感慨。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锋,紧张得仿佛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生怕下一秒钟情势有变, 她护不住此时意识不清醒的詹台。     好在一路从内场向外走去,他多少还算听话,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     演唱会外三三两两仍是结伴而行的粉丝们, 出口处聚集着拉客的黑车司机, 压低声音招揽生意。     方岚不敢松开詹台的手,手心已被汗湿一片粘腻, 却还是紧紧拽着他朝前走。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心里十分忐忑没底, 摸不准是不是詹台离开了体育场就可以渐渐恢复神智, 或者需要离开多远之外, 又或者是不是需要些其他的什么举措。     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又怕激怒了他反而不好,就只能这样一路往前。     可方岚走着走着,心里渐渐涌起一股异样。     两人还在场内的时候, 詹台走得很有些磕磕绊绊, 上下台阶都得她牵着,转弯也不知道,像个懵懂的孩子。     可刚才这一段路,上下台阶过马路,他不需要她操心走得稳稳当当,除了依旧低着头沉默以外,分明就是个正常人。     明明没事还牵她的手,这是想占她便宜?     方岚大怒,猛地甩开牵着詹台的手,转过头来:“清醒了怎么不说话?”     詹台顺势收回被甩开的手,指尖不舍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詹台轻咳一声抬眼看她,眼睛里满满压也也不住的笑意:“哎,我头还晕着呢,走不稳摔了怎么办啊?肯定还是扶着你走得好些。”     语意清晰,逻辑合理,哪里有半点不清醒的迹象?     方岚想揍他。     胸口起伏半晌,拳头都握好了,想了想,又忍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是我求人。人家是甲方。     方岚压下怒气问:“什么时候清醒的?”     詹台眼底的笑意更深:“有一阵了。出了体育场之后,眼里才慢慢看得见光。路灯一排排看过来,再一抬眼睛,就看到你的背影。”     他说着说着,心绪又有些低沉:“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妖孽。仿佛从天而降无处不在,前后不过一首歌的时间就足以扰乱我心智,让我分不清身在何处。”     方岚却淡淡:“你不是分不清身在何处,而是你当时就在这艘船中。”     詹台没了笑容,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方岚点点头:“听没听说过送王船?”     “闽台一带风俗,每隔数年便会举行一次盛大的送王船仪式,已延续五百余年。”     “一艘杉木制成木船,插满了旗帜和纸人,由陆地送入海中,在退潮的时候燃起熊熊大火,直到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将木船的最后一缕残骸带入广阔无边的大海。”     “残阳如血,火光也如血,在黑色的海上绵延一片,不断发出木材因燃烧而断裂的声音。岸上的人们跪倒在如血的残阳之下,祈求被浪潮送走的王船可以带走瘟疫、厄运和灾祸。”     “这就是送王船。是厦门本地特有的风俗祭祀盛典。”     方岚继续循循善诱:“厦门体育场正对筼筜湖,而筼筜湖在填海造陆之前并不是内湖,而是直接汇入大海,在建国以前曾被当做渔人码头。”     詹台回过神来抿紧嘴角。     方岚的意思,他逐渐明白过来。     他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海风腥咸拂面而过,海风猎猎于耳边呼啸,恍惚间仿佛身在一艘巨船的船头之上。     而那巨船正对筼筜湖,摇摇晃晃,仿佛要扬帆起航。     筼筜湖在围海造陆之前曾连接大海,巨船驶入筼筜湖就是为了入海。     可是,这和送王船有什么关系呢?     方岚深吸一口气,问:“你记不记得田友良脸上的伤?还有他格外嘶哑的声音?”     詹台记起来了。     田友良刚入大学的照片他也见过,唇红齿白风流倜傥,是很漂亮的一个孩子。     可是失踪十一年之后再见,他肤色暗沉,整张脸都是陈旧的烧伤疤痕,就连嘶哑的声音都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方岚继续说:“田友良和张大川的失踪,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他们是怎样从众目睽睽的体育场里离开的。”     “如果,田友良和张大川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呢?”     “如果,他们一直都好端端的坐在那个座位上,就好像坐在巨轮的船头,直到轮船慢慢由筼筜湖驶入大海,燃起熊熊烈焰呢?”     詹台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田友良是怎么离开体育场的?坐船。     船在哪里?     面对筼筜湖的体育场,就是一艘扬帆的船。     詹台的声音有些激动:“按你所说,闽台送王船类似于祭祀。建造一艘木船,再将扎上纸人彩旗,以送别瘟灵的名头送入大海焚烧,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方岚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詹台猛地拍了一下手,说:“你说的不错!田友良和张大川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座位。他们的消失,是因为他们从体育场的座位被挪去冥王船的桅杆上!”     “田友良和张大川出现在体育场中并非巧合,而是提前安排好的连环计,为的就是索取他们的性命。”     “两次演唱会,都有着山呼海啸的人气。人气,就是阳气。”     “自古以来,祭祀一说,无外乎借取天神地祇人阳三力为己用。”     “天神地祇之力,自是帝师龙脉不可妄议。而这个案子的凶手无论是谁,借的都是前来听演唱会的三万大众的人阳之力。”     “他借了人阳之力,取定这一艘王船的阵眼,在一场演唱会群情激奋热火朝天人阳最旺的时候,挥杖施法洞穿阴阳,将钢筋铁骨的体育场,变成了一艘有影无形的冥王船!”     “阴阳分明,阳世的演唱会仍在继续,而阴府的冥王船却已然扬帆。”     詹台转过头来,心里已经有了决断,盯着方岚的眼睛说:“两件案子,就是两场人为的祭祀。”     “以送王船为形,以旺盛的人气为力,以田友良和张大川为祭祀品。”     喜欢云中有鬼请大家收藏:云中有鬼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