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阿宓刚走到门前, 被丢来撞在框上的花瓶吓了一跳, 躲在转角探出小脑袋的绵绵立刻关切地望来。
阿宓让她不要过来, 轻声开口,“哥哥——?”
寂静了一瞬,想起慌乱收拾物件的声音, 少帝语气听起来依旧不耐烦, “你来做什么?朕不是说了不让任何人进来吗?安前这个狗奴才,回头朕要砍了他……”
“是我让人把安前绑起来了不让他拦的。”阿宓道,“哥哥缩在寝宫做什么?心虚吗?”
门被哐得打开,少帝赤红着眼道:“谁说朕心虚!”
阿宓现在并不怕他这模样, 声音虽然软软的却半点不饶人, “躲在这儿谁都不见,还把文姑娘关着不让走, 不就是做了错事心虚吗?”
少帝鬓发凌乱,闻得“文姑娘”三字更显烦躁,竟下意识道:“她还在宫中?”
“……”阿宓眨眼,“不是哥哥让人关着她的吗?”
沉默了阵, 少帝每每想到自己当时那丢人现眼的模样,恐怕还不知被那文秀如何在心底嘲笑。
阿宓在外面耐心等了会儿, 门忽得被打开, 她被一股大力扯进去,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口, 场景转换, 人已到了昏暗的殿中。
少帝喘着粗气, 一手撑在地面俯在上空看她,浓眉皱起,“你也信那些人说的?”
阿宓不适应这样的姿势,慢慢坐起,轻声细语,“哥哥已经在戒神仙粉了,可是我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少帝正是从阿宓离宫的前一个月开始戒的,起初很是难捱,抓心挠肺恨不得拿头撞墙。阿宓亲眼见过他的那些辛苦,也知道兄长决心,他绝不可能因为别人的一次怂恿就轻易再去尝试。
眉头慢慢舒展,少帝转身躺在地面,没有对阿宓道是她宫里的侍女借机给他下的药。
那药不是纯粹的神仙粉,恐怕还加了些类似春、药的东西。少帝再能忍,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见到几乎被剥光躺在自己面前的文秀当然受不了。
他还有一年就及冠了,也怪不得有些人耐不住,在这种时候玩下流把戏,恐怕是想显王府与他彻底决裂。
在阿宓面前,他才能稍稍放下躁意,和妹妹解释,“我并没有真正动她。”
阿宓想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她”所指是文秀姑娘。但是她也知道,在这种众所周知的情况下,不管他碰没碰文秀,文家和显王府的亲事都要作罢了。
少帝也明白这点,他不让文秀回府不仅是因她见证了自己不堪的一面,更是因为可以想象的后果而躁怒。
他根本不想成亲,文秀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少帝重心意,不是他自己能看上眼的,纳入后宫放着都烦。
“模样平平淡淡,性子也沉闷,那些人也不动脑子想想,朕能看上她?”少帝毫不避忌地数落文秀种种缺点,“如果真找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来诬陷朕也认了,找这么盘清水豆腐,朕平日看都不看。”
说完瞥了眼阿宓,心想如果和阿宓一样漂亮还差不多,可惜这天下大概再也没有比他妹妹更好看的人了。
阿宓呆了呆,下意识觉得少帝这话说得哪里不对,对文秀也不公平。可她毕竟不善责怪人,只道:“……文姑娘也很可怜的啊。”
“她可怜,朕就不可怜?”少帝还怪她不安慰自己,哼得背过身,“罢了,女大不中留,你只心疼你的沈大人,为了他,连哥哥都能抛弃。”
“我……”
“我什么我?”少帝打断她,“这么多日不见,一回来就为了其他人对朕兴师问罪,真是个白眼狼。”
阿宓被说得也有些委屈,但细想仿佛的确是她不对,半晌轻轻扯了少帝衣衫,“因为许多人都在责怪哥哥,阿宓一时心急,哥哥别生气啦。”
“呵。”
“哥哥——”
少帝余光瞥来一眼,“给朕捏肩。”
阿宓乖乖按他意思去做,又帮他捶腿,等差不多了少帝才回答她,“此事朕已经着人查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能有结果。”
他有些别扭开口,“李琰是不是和你一块儿进宫了?”
“嗯。”阿宓抬眸,“要叫他来吗?”
“就……就让他来一趟吧,顺便再让安前把文秀也带这儿来,朕有些事与他们二人说。”
提到李琰,少帝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年他有了改变,李琰看在眼底,对他的态度同样变了许多,暗中遣散了许多来投靠的幕僚,对好些朝臣的示好也故作不知。少帝明白这位堂兄当真没有与自己争夺大宝的意思,以往他因为种种缘由对其提防颇多,从没有过好脸色。
以前他总觉得李琰不过比自己虚长几岁,惯会伪装,如今才知他当真称得上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阿宓应声出去,刚带上门就被绵绵抱住了腿,嫩生生道:“阿宓姐姐,那个人好凶啊,有没有欺负你?”
“那是姐姐的兄长。”阿宓想俯身将她抱起,发觉力气不够只好作罢,牵着小姑娘往外走,“他表面凶,但实际很好说话的,只是脾气有些不好,日后绵绵遇见他,只要乖些就好了。”
“喔。”绵绵走着边往回看了眼,带着些好奇。
她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传召途中,阿宓终于看见这位文秀姑娘。她生得其实很清秀,五官并不明艳,像柔软的百合,芬芳亦是淡淡的。
见了阿宓她微笑示意,纵使两日被锁在宫中也不见丝毫狼狈,只在看见李琰时微露尴尬,这位在三日前还是她的未婚夫。
李琰唇抿着,看不出心情,张口道了句“走吧。”
“他们会打起来吗?”绵绵好奇道。
阿宓一愣,“当然不会,绵绵怎么这样问?”
“唔……”绵绵抬手指了指李琰背影,“那个叔叔,明明很不高兴的样子。母亲每次看绵绵坐在饭桌上,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指的是后来收养的那户,阿宓正要说什么,沈慎道:“不必担心,殿中还有其他人。”
暗卫是不会离开少帝的。
说罢沈慎扫了眼绵绵,这个孩子过于敏锐了。不过她是相信阿宓才会这么直接道出想法,他倒不好评判什么。
等待的时辰总是尤为漫长,唯有绵绵不受影响,继续窝在阿宓怀抱该吃吃该喝喝。
留侯姗姗来迟,喝了口茶问,“陛下他们还在里面?”
沈慎颔首,“侯爷查出了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留侯轻描淡写,“只是有些人认为陛下将及冠,该去祖庙祭祀,受历代先帝训导,方能成为一代明君。”
他们倒不提这次的事,沈慎皱眉,历朝历代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臣子把君主赶去祭拜的,即使这名义再好听也掩盖不了本质。
“陛下不会同意的。”
留侯眉头动了动,像是表示微笑,“他们自然知道。”
少帝不是不聪明,但年少气盛经不起激,那些人都是老狐狸了,难道还不知怎么才能达成目的么。
阿宓突然道:“他们是想要哥哥娶文姑娘吗?”
留侯一顿,对阿宓先笑了下,“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哥哥不喜欢她,而他们……想让哥哥负责?”阿宓迟疑道,让两人俱是莞尔。
她还不明白什么对旁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文家根系浅薄,能与显王府定亲也是李琰故意低娶,有几人会真正想为文秀撑腰?
“看来不是……”阿宓低声,被沈慎拍了拍脑袋,“你说的也不错,只是他们想要的更多罢了。”
少帝缺乏威信,仅两年留侯在有意帮他立威,初有成效。可也正因为留侯慢慢退下,让那些老臣慢慢看到了少帝的才智,更是有意考量他,或者说是“刁难”他。
“阿宓不必管这些,陛下都能处理好的。”留侯有意让她放松,“你该担心的是庭望才对,还有两个月就是登科宴了,他这两月可得抓紧时辰去看书。”
“啊——”阿宓想起这茬,顿时什么忧虑都抛下了,又悄声道,“但是发生了这件事,哥哥会不会、把这个给忘了?”
“那是不可能的。”留侯斩钉截铁,“放心,就算不记得,我也定会提醒。”
“……”
阿宓回了住处,绵绵也暂时被留侯带回侯府,左思右想不放心,知道第二日肯定会被守着不能出门,干脆连夜在侍卫帮助下去了沈府。
她到沈府的时机不知是不好还是太好,沈慎正在同老夫人说话。
一别两年,祖孙两像是生疏了许久,久久不言。
阿宓站在窗边等了好久,才听到老夫人慢声道了两个字,“庭望……”
之后却是又不说话了。
祖孙没有隔夜仇,便是沈慎之前有太多压抑的怨气,见到老夫人苍老的模样也全消了,“祖母有话但说无妨。”
凝望孙儿愈发沉稳的眉眼,老夫人满腔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她早年在孙儿面前冷惯了,现下纵使有心缓解一二,都不知要从哪儿下手。
她突然想到一事,“你提前回来,可知是什么缘由?”
沈慎并不瞒她,“孙儿心慕长公主,陛下知晓心思,给孙儿提了要求,需回京完成。”
老夫人一愣,随即想到那位长公主也是“熟人”,曾经还在沈府待过数月,只那时候作的书童装扮,都无人发觉。
她还记得……那小姑娘煮的面很是好吃。
沉默了下,沈慎平淡道:“尚了长公主,亦能达成祖母所愿,祖母该高兴才是。”
老夫人抬首,眉头皱起,“祖母绝无……”
话到一半止住,老夫人有些摸不准这话到底是出于怨愤所说,还是只是简单陈述。她现在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沈慎不快。
二人交谈声没有特意压低,但因为离窗边远,就不免显得小。阿宓听不清,不知不觉就靠近了些,然后不小心一头撞在窗棂,发出声响。
沈慎动作一滞,猛得起身走来推开窗,阿宓躲闪不及,只能站在原地对他和老夫人露出尴尬的笑,眨眼,“唔……大人,我来看你夜间会不会认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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