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所有时刻, 傅景斯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 擅于为自己创造最有利的条件，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稳妥的方式达到目的。
方才，他乱了心神，如今情绪稳定, 傅景斯思绪陡然清晰。
苏华晔终于回了他电话, 他问苏华晔在哪里，苏华晔沉默。傅景斯不是被醋意冲昏头脑的人，他知道苏华晔不想让他担心，但他想让苏华晔担心，想让苏华晔内疚。
毕竟, 他今晚所做的事情, 总要有意义，傅景斯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苏华晔不说话, 他就说。
坐在街头的椅子上, 傅景斯右手持着手机, 左手搭在腿部, 手指有节奏地轻敲, 这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在医院吗？考完试后, 是不是去看电影了？”清冷的嗓音在微风中散开，又通过电磁辐射落入另一人的耳底。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傅景斯清楚地听见了对方的呼吸声, 很微弱, 却被他的耳捕捉到了。
“你……怎么知道？”苏华晔心脏倏然紧缩，脑内瞬间闪出一个猜测，“今晚，你也在电影院？你有没有被烧伤？我手机静音了所以没有听到声音——”
他的话被一个简短的“不”字打断，冰冷沉着的声音随即响起在耳畔。
“别急，听我说。”
“好。”
“你没空，考完试后，我就回家了。七点左右看见新闻，很担心，所以给你打了三个电话，电话没通，我坐车去影院找你了。”
“傅景斯……”
苏华晔说出这句话后，夏晞睫毛微颤，忍不住将视线落在苏华晔身上。
医院的白炽灯向周围投下一圈又一圈的光线，黑发少年倚在墙边，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少年脖颈很漂亮，皮肤莹白，灯光似乎令其看起来更加柔软。
可惜这份柔软，不是对他。
浓厚的墨色在夏晞眸底化开，灯光的暗影将他半张脸都陷入阴霾，他嘴角微勾，笑容淡淡。
“学长。”他冲着苏华晔方向喊了一句，“我手机要没电了，等会可以将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少年听了，回头。夏晞忍不住屏住呼吸，指尖微颤，就算那人的模样早已烙在心底，也忍不住惊艳于其完美的侧脸轮廓。
一个眼神就令人着迷，就连他也无法逃避。
“好，等等，我打完电话后就给你。”少年眉尖微蹙，唇角却延展开笑意，他冲着夏晞笑了笑，示意夏晞等一下。
“你要手机吗？要不要先用我的？”旁边的苏母开了口，一双和苏华晔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泛出慈爱的光。
“好，谢谢阿姨。”道完谢后，他接过手机，按下11个数字，走到不远处的窗边。
窗外夜色已浓，路灯的光线映得树叶翠绿，甚至还反射出柔光。南城的夜景，都这么美，远处霓虹闪烁，光怪陆离。
再美他都无法欣赏，夏晞心里堵得慌。因为逆光站着，他整个身体几乎要陷入黑暗里，唯独那双眸子灿然似星辰。
勾了勾唇角，他总不能一个人犯堵。电话没有打通，这是他父母的号码，他没有注销。
将手机还给苏母，礼貌道谢。夏晞觉得，已经足够了，傅景斯只要知道苏华晔正在他身边，就行了。
爱情的战争，只会有一名赢家。他不介意多给对手，使点绊子。
苏华晔听见夏晞回来的声音，也听见了夏晞说他电话没打通的事情。刚经历火场逃生的人，下意识就会以为对方可能与自己有同样经历，当夏晞回答入耳后，苏华晔这才放心下来。毕竟，他希望有着这样痛苦的人，越少越好。
他片刻的分神，居然也被傅景斯察觉到。电话那头的傅景斯，顿下话语，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
确实没事，如果不是那32通电话，他也不会想到傅景斯竟然这么担心他，甚至……遭遇堵车后，跳车直接跑了过来。
某种情绪快速在苏华晔心头漾开，少年绵长的呼吸声，透过音筒，落在傅景斯耳畔。
凤眼微眯，傅景斯素来平直的嘴角竟勾起一丝弧度，语气依旧是那无波无欲的模样，话语的内容在此时却能轻易击中某人的心房。
“明天请假，好好休息，笔记我来抄，题目等你上课时，我讲给你听。”
“会不会太麻烦了。”
“你是嫌我字不好看？”
苏华晔一愣，没想到傅景斯竟然也开起了玩笑，心里的负担顿时轻了很多，“学神亲自抄的笔记啊，你说我以后把它拿出去卖，会不会很多人争着抢？”
随后，就听见对方轻笑一声，傅景斯的笑声，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清清冷冷。
“苏华晔。”他听见对方无奈的声音。
“嗯？”他回了一句。
“你果然是真不明白。”
说这句话时，傅景斯压低了声线，语调沙哑，有种介乎于少年和男人间的磁性。甚至，还令苏华晔听出了一分叹息的意味。
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加快，苏华晔直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少年桃花眼微扬，眼角漾开的复杂情绪令路过的小护士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位美少年，竟有着淡红色泪痣。她听说有泪痣的人，多半情路坎坷，心底不禁生起几点怜惜，随后又在对上他眼时，化为惊艳。
可惜了。
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多人追吧？千万不能爱错人啊。
她不知道，他的情路从来不会坎坷，他只会让别人坎坷。有些人生来就是上天的宠儿，苏华晔眼角的那滴泪痣，亦是别人的劫数。
情深清浅，都与他无关。
又聊了几句，打完了电话，某些心情还未来得及在心头落下痕迹，苏华晔就被母亲喊了过去。
“晔晔啊，你看这个新闻，这小孩就在你以前的那所初中上学。年龄小，心肠怎么这么恶毒……”苏母悲愤交加，一想到儿子受了这么多苦，眼眶又开始泛红。
苏华晔接过苏母手机，滑到最顶端，浏览起新闻。
他看得很快，但某行字跳入他眼帘时，他还是停了下来。
“死者系影院保安，火灾发生后一直在转移群众，为救某名被困群众，延误逃脱时机，最后葬身火场。”
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人最后的人生片段。网页新闻里还有配图，苏华晔指尖稍微下滑，就看见了保安照片。
尽管打了马赛克，苏华晔依旧从轮廓中认出这名大叔，正是通知苏华晔他们起火了的大叔。
曾经，他举着喇叭，维持秩序，帮助他们逃离。
“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老婆要照顾……”哽咽的声音犹在耳畔。
“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能出去！”坚定的语气，承载着希望。
他的几个同事害怕，发现着火后，直接逃走了。只剩下他和另外两名同事，还在坚持。被他通知到的人，被救出来了，而他却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苏华晔垂下眼帘，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骨节处泛着惨白。
继续往下看，又有一个他有印象的死者。
逃出大厅后，他身后不远处发生踩踏事件，当时人太多，他连回头都无法回头。只要有人稍微停下，就立刻会被人潮推倒，陷入别人无意识以及恐慌的踩踏里。
就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在他背后渐渐消逝，一朵本该有着灿烂人生的鲜花，彻底凋零。
照片上的人，也被打了马赛克，但看起来，很年轻。她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不久，却彻底埋葬在这场火中。
胸口不断起伏，苏华晔太阳穴疼得厉害，好看的脸上满是冰冷，原本澄透的眸子变得阴暗。
试图平复心情，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多少条生命，多少个人在这场大火里受难！一个人伤亡，痛苦的是全家。
14岁，14岁竟然都这么残忍了，那就更不能放过。
人们常常以为孩子最为天真无邪，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人们没有意识到，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什么都敢。
有的小孩，觉得好玩，所以就去推孕妇。有的小孩，觉得有趣，所以就随便踢人。甚至在小学，校园欺凌也屡见不鲜。
苏华晔看着照片上的凶手，他叫蔡锦，很稚嫩，很瘦，眼神自卑，样子看起来甚至比同龄人还小。
新闻里说他无父无母，从小孤儿，靠着社会救济生存。学校免他学费，他成绩优秀，虽然内向，但老师同学们都乐于帮助他。社会寄予他以关怀，他报以灾难。
一次月考没考好，成绩掉了几十名，第二次月考作弊被逮到，本来的处分被老师求情免去，他却觉得别人都在看他笑话。
更自卑，也更加内向。一种极端的情绪往往催生出另外一种极端的念头。恶念生心底，再也无法消却。纵火后，火势大了后，他却腿软了，跑下楼就就害怕地再也不敢动。
警察本以为他刚火场逃生，准备安慰他，却觉得有些不对，一盘问，就都清楚了。
买燃料的监控录像，背上书包里的燃料瓶，打火机，证据确凿，满城皆惊。
苏华晔看了看蔡锦年龄，很好，刚过十四周岁，可以付出代价了。
只是蔡锦的一条命，还得起五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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