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郡主。
四个字在林清朔的唇齿间不带情感的流转着, 原来就是她啊。
面色不改, 眼角微抬, 只听一声清冷的声音道:“她们会押往何处?”
张天城小心的打量了他一眼, 一时拿不准林清朔的意思, 这忠武王府都成了这幅田地, 两家的婚事自然而然的也就过去了, 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提起。
难不成他要插手此事?
之前只听说两家是赐婚联姻,从未听闻林清朔和沈烟容有私下交往。
怎么这清心寡欲胜似谪仙的人物,今日还管起了凡间事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 抄家的女眷或是入宫为宫婢,或是充作官奴或为……官妓,忠武王谋逆, 府上女眷应是其后者。”
张天城说完不留痕迹的小心打量着眼前之人, 林清朔则是抬眼目光不明的看了一眼屋内,沈烟容此时正一脸无心事的样子, 合着眼安然休息着。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下场, 还会这般的淡定自若吗?
“林大人?”
林清朔没有再说什么, 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就抬脚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张天城。
所以林清朔他刚刚是来做什么的???
屋内一直闭目养神的沈烟容, 缓缓地睁开了眼朝着门的方向沉思了许久,她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
等到了傍晚,火红的斜阳映照了整个天际, 纸糊着的小屋子也被橙红色的光亮照的通红。
原本屋内的女眷自从沈烟容来了之后, 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这会正依靠着她的周围小心的坐着,相互取暖,反倒是把一开始就在屋内的沈月霞给隔开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靠坐在墙角。
巧月知道沈烟容怀孕了,小心的护着她,怕地上太过湿冷会影响到她的身子,还脱了外衫垫在柴木堆上好让沈烟容坐的软一些。
等日头又偏西了一些,外头就有人开门放了两三个大碗在地上,里头装着冰冷的馒头,下一刻又是咣当的落锁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碗上,但沈烟容还没说话,她们就老实的不敢动,沈烟容摸了摸身边最小的一个姑娘的脑袋,“你们不饿吗?”
小姑娘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沈烟容,老实的点了点头,可是郡主还没说能吃呢。
沈烟容就和煦的笑了,“那你去拿来分给大家好吗?”
小姑娘一下午都处于惊恐和害怕当中,此刻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用力的点了点头,像是要在她面前好好变现似的,快速的跑了过去,把地上的碗一起拿了过来。
最先就递到了沈烟容的眼前,沈烟容夸奖了她一句做的好,她就高兴的眼睛都笑弯了,“郡主,吃。”
沈烟容虽然看到这冰冷的馒头一点食欲都没有,她穿来这么久,胃口都被养刁了,可她知道不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接下去也没办法想方法出去。
而且她不吃,这些耿直的小姑娘肯定也不会吃的,于是利落的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个馒头。
“谢谢你,那再请你帮我分给其他人吧。”
其他人也不抢,就静静的等着,连郡主都吃了,她们就更要吃了。而且看着沈烟容掰开一小块的咽下,她们也觉得这馒头没有想象的这么难吃了。
等分到最后的时候碗里还剩了一块,是沈月霞的,她巴巴的看了一眼又转过去了,之前她这么说了沈烟容,她肯定不会给自己吃了吧。
这么想着就难过了起来,她不是故意要这么说姐姐的,她只是害怕,下一秒眼睛就红了,可眼里却流不出泪水来了。
沈烟容看到了,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还有没分完哦。”
小姑娘嘟囔了一下嘴,“可是,二姑娘刚刚说郡主的坏话。”
沈烟容摇了摇头,坏话而已,如果这就受不了了,接下去的生活她要如何熬过去,更何况她知道沈月霞并不算坏人,甚至她连坏的勇气都没有。
小姑娘虽然不是很懂,但知道郡主的话就是对的,小跑将碗里剩下的馒头递了过去。
沈月霞诧异的看着她,又扭头来看沈烟容,看到的是沈烟容慢条斯理的在撕馒头,用心的样子好像她吃的不是馒头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注意到她的视线,沈烟容才抬头朝沈月霞点了点头,眼里没有任何的嘲弄和怪责,最后沈月霞才捧着馒头傻傻的喊了一句姐姐。
夜已经深了,所有人都靠在一块取暖。
屋内是无边的黑暗,除了窗户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渐渐的就没了说话的声音,有的是默默的抽泣的声音,沈烟容怕会吓着宝宝,干脆给他们讲起了故事,就当做是安抚肚子里宝宝。
更何况她们也都是半大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六七,最小的才不过十一岁,面对这样的变故,难免是会害怕的。
“齐天大圣一个筋斗便飞出了十万八千里……”
沈烟容一时想不出什么故事来,为了贴合现在的环境,想着就讲点英雄可以给她们期待。
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就是大圣爷了,没想到小丫头们各个都听得很认真,就连沈月霞也半侧着身子,竖着耳朵发抖的身体也平缓了下来。
慢慢的就没了抽泣声,几人背靠着背相互依靠着睡了过去。
沈烟容看了一眼除了巧月不放心她要替她守夜,其他人就连沈月霞也睡了过去,才像以前喂流浪小猫一般温柔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宝宝不要怕哦,妈妈就是你的英雄。
*
出了沈府的林清朔就回书房看书处理堆积的公务,直到把这几日下头送上来的折子都看完,才起身打开了放在柜匣子里一个檀木盒子。
里面平整的叠放着一个桃粉色的肚兜。
上面精巧的绣着几朵嫩粉的杏花,平白让这简单的布条添了几分的娇媚。
今日的抄家旨意上是由户部同旁协助顺天府,本身这样的小事是不必他亲自前往的,但想起忠武王府的渊源凝思后还是去了。
年初陛下下旨赐婚他与邵阳郡主沈烟容,他从小对男女之事看得很淡,即便今年二十有八,家中子侄辈都以娶妻生子,偏生他对此不胜在意。
在他看来,父亲林国公早逝,家中有继母主持大局,胞弟膝下也已经有儿有女,他娶不娶妻并不重要,甚至对如今的林家来说,没有,反而会少更多的麻烦。
可赵文帝深爱皇后,对皇后唯一的亲生弟弟格外的关心,既然赐了婚他也就接受了,反正对方是谁他都不在意。
即便是身边的亲信多次说起邵阳郡主名声昭著,他也不置可否,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陌生人,他会给她应有的尊重和身份,至于其他的他也给不了。
直到二个月前,这样的想法却发生了变化。
林清朔那双深不见底的眸色内闪过一丝的涟漪,好似还能闻到上头淡淡的体香,手指轻触到了盒子里的肚兜,指尖连着耳尖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红。
那日正好是生母的忌日,他祭拜完母亲天色已晚,便在最近的山庄住下了。
他一向自律修身,那日特殊一时不查便多饮了几杯,没想到夜里竟会遇上那般的春色。
他也不知为何会让她进门,许是月色下她的唇点燃了寂寞冰冷的心,也烧尽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
不知疲惫的探索和欢愉,耳边是她的娇软的呻/吟和嘶哑的求饶声,最后才酣畅淋漓的拥着佳人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日醒来,看着空空的床侧,一时他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看见了自己手中紧握的肚兜,以及床上凝固的血迹,才相信昨晚的不是梦。
原本在睡去之前他将一切都已想好了,他要去退婚,不论这女子的身份地位如何,都要对她负责娶她过门,可醒来人却不见了。
出生至今,林清朔还从未觉得有什么事是能让他乱心动性的。人人都道他清冷修身,不动凡心,即便是母亲和大姐的离世,他也从容以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不过是世间再平凡不过之事。
可只有这一次,他知道他的心已经乱了。
派人仔细的查了当日进出山庄的女子,却还是一无所获,但这亲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的了。
这是他对沈家的亏欠,可一回京,又是江南水患又是西北饷银失窃,再加上陛下连日劳累身子不好,都不能抽出时间来面谈此事,等到他忙完准备面圣就出了忠武王和大皇子谋反之案。
等他到忠武王府,所查无异常正准备走的时候,就遇上了七八个小丫头死死护着一名女子的场面。
起初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中间的女子,不知为何,就有了莫名的熟悉感,他好似认识她。
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囚室外了,也目睹了她是如何淡定自若的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安稳的位置,目光幽幽一沉。
这女子果然就是他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邵阳郡主沈烟容。
心底不免失笑,竟然不知从何时起,那晚肌肤相亲的女子就成了他心底不可触碰的秘密,让他草木皆兵,见个女子都觉得和当晚的姑娘相似。
但他知道的,这世间人人都有可能是她,唯独沈烟容不可能,他早就派人查探过,当日沈烟容好好的在沈家,绝对不会是她。
不过不得不说,今日一见倒是对邵阳郡主有了些许的改观。
如果没有那个女子的出现,他娶了沈烟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她这种泰然处事的态度,和沉稳的性子,一定不会是个多事黏人的女子,想必相处起来会很轻松自得吧。
放下盒子小心的合上,他的脑海里就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那双眼睛,从容中隐隐透着刚毅的双眼。
明明很害怕,却还要安慰别人,一点都不像是传闻中嚣张跋扈骄横无礼的样子。
望着屋外洁白的月光陷入了沉思,忠武王为何会突然谋反呢?支持的还是陛下最看重的大皇子……
门外的侍童半阖着眼在打瞌睡,不知何时林清朔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喃了一句,不好,下一秒就大步朝着门外走去,“阿和,我们去沈府。”
被唤到名字的侍童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就急匆匆的跟着林清朔跑了出去,“大人,这么晚了我们去哪个沈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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