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终究没有忘了我这个多余的,我七岁的时候把我带回了城里,我妈烧了几大锅的水预备给我洗澡,脱了衣裳瞧着我雪白的脖子跟干净的衣裤直愣神儿,我才不管她的心情呢,“我昨天刚洗完澡!”穿上衣裳就跑走了。
我姐姐也瞧着我“时尚”的一大包衣裳更大一包零食直眼红,“妈老说我不乖就把我送乡下去,你衣裳比我还多,吃的还好。”
我奶奶是个对自己喜欢的人如夏天般温暖,恨不能好到中暑的类型,不喜欢的人就是三九寒冬了,这些年体会到夏天般温暖的只有我跟传说中的我四叔,我的衣裳全是她托人在县城买的,什么贵什么好买啥,有一些省城甚至是帝都的人找她来看病,她也要求人家买衣裳给我,我的衣服那个时候至少比我姐姐高两个档次,我弟弟数量上跟我差不多,质量没办法比。
“我奶奶给我的。”我才不管她是我“姐”呢,本来就是只有过年的时候能见面的“陌生人”,直接把包给包起来了,奶奶说了,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许碰!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的模仿模板只有我奶奶,家里又只有我一个,霸道、独两样全占了,还有的就是对爸妈的期待又恐惧,对姐姐和弟弟的嫉妒。我当时那样的性格和我爸妈的重男轻女加在一起,不悲剧才怪。
我爸妈在城里当时住的是平房,和农村的房子一样分东西屋,只不过中间是客厅,厨房在后面,还有一个简易的卫生间,我爸妈带着弟弟住东屋,我跟姐姐住西屋,爸妈理所当然的认为亲生的骨肉,无论是父母和子女,还是兄弟姐妹,不用相处关系就会好,实际上——
我妈挺爱干净的,但我奶奶是有洁癖,连带着我也干净得不行,衬衫衣服白的居多,袜子也是白的,小手帕不离身,袜子手帕我自己洗,衣裳就不行了,那个时候有洗衣机家里也不拿来洗衣服,都是洗床单什么的,衣裳全凭手洗,我妈洗了两回就急了,骂我一身臭毛病,我直接骂回去,“懒水的窝囊老娘们,衣服都洗不透落。”这话是跟我奶奶学的,我奶奶老拿来骂我大娘和三婶还有隔壁的吴二婶。
我妈当场就翻脸了,直接拿扫把打我,我屁股挨了有七八扫帚,我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当时哭得整条街都听见了,据我邻居回忆说我当时说得是,“臭婆娘敢打我,我告诉我奶奶去!告诉我奶奶去!”我记得我说得没有那么狠,就是一个劲儿的叫奶奶。
如果不是邻居王阿姨冲过来夺了我妈的扫把,我估计屁股得被打肿,她对我妈说,“老二才回来几天啊!你就打!你原来跟我咋说的?说对不住老二,想让她早点回来!”
“她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还想她跟你咋熟?生下来就没在你跟前,亲生母女感情也是培养出来的!”
我妈瞪了我一眼没说话,把扫把一扔,洗衣盆往我跟前一放,“你自己洗!”
自己洗就自己洗!我在奶奶家家务没少做,不就是洗衣服吗?比手帕袜子大点……我也没求饶,搬个小板凳就自己洗衣裳。
把我妈气得啊……
我跟姐姐相处得也不好,睡一张床上,你挤我我挤你的,再加上她负责我这个散养文肓的启蒙教育,好让我能跟上学前班,吵架打架就不用说了,我年纪小,但脾气倔,打不过你也要糊你一脸泥,我们俩个经常打成一团,我弟弟?当时他跟我一起学习呢,我们俩个打架他只有围观喊妈妈的份。
我妈妈就是骂,骂不解气就打,在她眼里亲生的姐妹,怎么可能关系不好呢?我姐姐原来是乖的,我回来之后才变得不乖的,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打我姐一下,就得打我十下。
我爸当时工作忙,看见我们打架就是大吼一声,“别打了!再打罚站!”
没效果怎么办?一人照屁股踢一脚!墙根底下站着罚站去!还不是普通的站,得站军姿,他领着他老儿子到外面吃好吃的去,据我观察,他踢姐姐时明显比踢我踢得轻!
他们这种差别待遇,在当年我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一直到长大了我跟姐姐、弟弟的关系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正常化了,还是没能抚平。
我家的矛盾彻底激化,是我舅舅带着他们家的龙种姚鑫来的时候。
我舅舅会生啊,我妈他们家四个女孩一个男孩,说起来真就是我舅舅长得最好看,皮肤白不说,长得也浓眉大眼的,据我妈说上初中的时候就有女同学追到我姥姥家里去。
我舅妈家里条件不错,长得普通点,她跟我两个姑姑一个单位的,都是服装厂的,她爸爸当年是服装厂的副厂长,她是设计师,坐办公室的,比我两个当工人的姑姑高出n个档次,比在大集体轮机厂修理机器的我舅舅更是高n档,当初她就是被我舅舅的皮相迷惑,拼死拼活跟家里打架也要嫁我舅舅,我姥姥和妈妈姐妹提起这件事都说是我舅舅有魅力,又嫌我舅妈长得“丑”说要不是看在她家条件好,才不会娶她。
这样的婆家,只有脸能看的丈夫,我舅妈会的悲剧是理所当然的,我舅舅从她怀孕就开始出轨,后来还发展到打老婆,他们俩个怎么磕磕绊绊一起十年后来才因为我舅舅攀上了富婆离婚的……一直是我眼里的未解之谜。
当然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年过三十了,早被酒色掏空了,皮肤白归白但斑和痘坑也很明显,啤酒肚也挺出来了,只有五官还能看,嘴皮子还能说,那次他来我家的时候还跟我原来的舅妈在一起,但已经外面有人了,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应该是这样的。
那次也是我跟我们姐弟三人共同的敌人姚鑫的第一次冲突,姚鑫简直是杯具,他专挑父母的缺点长,脸黑朝天鼻大鼻孔三角眼,头形更是诡异,不能用任何形状还形容,这在喜欢给孩子尤其是男孩睡头形的东北,简直是一朵奇葩,再加上他神憎鬼厌的熊孩子性格,也只有我妈能把他看成是玉树临风乖巧伶俐未来才俊大老板。
我舅舅那次来我家看见我态度还是“不错”的,“二多余回来了?没在屯子里找婆家?有对象没?”
我当时才七岁,他这么说话……我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了。
“没礼貌。”
我妈这个时候出来当然是向着她弟弟的,“让她奶奶惯坏了,一天到晚拉着一张脸,跟我欠了她似的,你咋这个时候来了?修理部不忙啊?吃饭了没?”
“吃完了,姐……听说你们单位这个月奖金挺高的啊……”他涎着脸笑道。
舅舅来我家一般没有别的事,就是要钱!他当时已经在私人的修理部干了,赚得不少,架不住他更能花,缺钱是日常,四个姐姐就是他的私人提款库。对我妈什么时候发工资,有没有奖金,奖金有多少,她比我爸清楚多了。
“别在这儿说,进屋吧。”我妈让他进屋。郑鑫却不肯进去,他当时眼睛贼溜地盯上了我晾在窗台上的小白鞋和我弟弟停在院子里的三轮小车,我发现了之后,挡在了这些东西前面。
我妈当然没看出来大外甥的罪恶目的,把他留在了外面跟我们玩。
大人进屋了之后,他迈了两大步冲了过去,推开我到我身后的窗台上拿我的白鞋,“这鞋真白!”他那手上不知道在哪里蹭的黑油,手指头刚一接触到我的鞋就给拿黑了。
“你别碰我的东西!”我推了他一把。
“我又不要你的鞋!看看怎么了?臭丫头片子!我爸说要不是他跟我奶奶求情,你早让你妈扔了。”
“你连手都不洗!你才臭!”他说话还没我三婶一半的毒呢,我根本不在意,一把把鞋抢了回来,可是已经太晚了,我鞋子上沾了手指印子。“你看!你把鞋都能拿脏了!”
“艹……”他嘴里吐出一连串的脏话,夹杂着一些“普通话”翻译过来就是你那鞋本来就是脏的,别污赖我,他家里有nn双好鞋,根本瞧不上我几块钱的鞋。
“哼!”我不理他,进屋拿了盆子和小刷子刷鞋。
他见我蹲在一旁刷鞋不理他,骂了几句之后,悻悻地去骑我弟弟的三轮车,我弟弟的三轮车是那种铁管子焊的小车,卖相没办法跟现在的童车比,但绝对结实,我弟弟从三岁骑到现在,一直很珍惜,我刚回来那阵想要骑都被我妈训斥不让我碰,怕我碰坏了,我看见姚鑫碰了,颇有些幸灾乐祸。
姚鑫当时已经八岁了,个子很高,吃得很胖,压在车上压得小车吱吱作响,大脚丫子使劲儿蹬车,满院子乱骑,一会儿骑到花池子上,一会儿撞到台阶上,小车没多大一会儿就伤痕累累了。
我姐姐带着弟弟从外面回来了,看见他在祸害车,马上就炸了,“姚鑫!你干啥又祸害我弟弟的车!”我姐姐冲了过去,把他从车上推下来。
他跌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大嘴张得老大老大的,鬼哭狼嚎啊。
他一哭,在屋里的我妈和我舅舅都冲出来了,“咋地了!咋地了!”
我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刷我的鞋,他们吵架关我屁事?她闺女儿子打了她的宝贝外甥,看她偏心谁。
果然,我舅舅抱起宝贝儿子,抬脚就往我姐身上踢,我姐早有准备,躲到了我妈后面,“他祸害我弟弟的车!”她话音还没落,没踢着她的我舅舅,一脚把三轮车踢到了墙根。
“我的车!”我弟弟冲了过去抱着自己的车哭。
“都是孩子,姚鑫骑车咋能叫祸害。”我妈说道,“姑姑看看摔坏了没?”
“胳膊都摔秃噜(破)皮了!都出血了!”我舅舅抬着他儿子的胳膊说道。
“我看看,我看看,唉呀,啧啧啧……快进屋我给涂点反毒水(消毒水)。”
“我要车!我要车!”姚鑫蹬着两条大粗腿嚎道。
“行!行!车给你!给你!”我妈说道。
“不行!我的车!我的车!”我弟弟也嚎开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比赛似的嚎,把邻居们全吸引来了,我妈哄了这个又哄那个,我姐姐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低头继续刷我的鞋。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一响,我爸推着大二八自行车回来了,我姐姐见他回来了,总算找着了主心骨,跑到他跟前告状,“姚鑫祸害弟弟的三轮车,我不让……”
我爸一看这情形,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什么破玩意儿?我早说了不让你们玩,车小孩子大,摔了怎么办?”他又去踢可怜的三轮车,我弟弟眼泪汪汪的搂着车不让碰。
“这不怪他们俩,都怪二多!她看着姚鑫玩,也不说拦着点。”我妈指着我说道。
诶?这里有我什么事啊?
我妈这么一说,大人们这间纠结尴尬的情绪,小孩们之间的矛盾,忽然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几个人全冲着我来了,围着我有的数落我这个,有数落我那个的,我好不容易刷干净的白鞋被我妈夺了去扔到了土里还踩了两脚,大手爪子伸过来拧我的胳膊……
我尖叫了一声,哭了起来!我哭声如此之大,他们全都窒了一下,然后我的哭也是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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