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具体缘由, 谢萱不得而知。但她很清楚, 她得赶紧努力了。她快要十七岁了, 老太太、太太不管出于什么想法都不会再对她的亲事不闻不问。谁知道她们会给她选个什么样的人家。这一世, 她得为自己搏一把。
新年过后, 京中贵女们的聚会又多了起来。还没出正月, 谢家的姑娘们就收到了永宁侯府唐诗雨送来的帖子。
唐诗雨生在正月十一, 往年都不曾大办,今年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竟叫了几个相熟的姑娘到家里玩儿。
说起来她与谢家姑娘们也只那一面之缘, 跟谢萱更是没说过话。但她的帖子仍是递到了谢家的五个姑娘手里。——是的,连寡居住在娘家的谢蔳都收到了唐诗雨的帖子。
不过谢蔳自然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她只遣人送了份精致的贺礼, 并附上一封信, 遥贺唐诗雨芳辰,同时委婉拒绝了唐诗雨的邀约。
谢凌云与唐诗雨不熟, 她也想效仿堂姐, 礼到心意到就成。然而却遭到母亲的反对。
薛氏道:“跟你说过多少次, 该有的交际不能少。躲在家里不出门是什么道理?”——虽然她也奇怪于唐小姐的做法, 又不是及笄, 怎么连不熟的阿芸都请?
谢蕙亦道:“唐妹妹第一回邀请, 你就拒绝,指不定人家都以为你不好相处呢。人人都争着抢着出门,你倒好, 连人都不想见了。”
谢凌云心说有理, 大不了小心些就是了,遂答应下来。
上一回她们是姐妹四人同去,而这一回则少了谢芷。——谢芷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她的嫡母李氏暗示她收收心,少往外去。是以她虽想出门,但也只能默默地待在家中做女红。
此次姐妹三人同乘一辆马车,一路无话。
下车后,谢蕙才悄然松了口气,真的,哪怕是只跟谢萱待在一块儿,什么都不做,她就觉得难受。若是日日相处,还不知道要憋闷成什么样儿呢。
当然谢萱也看不上她们,她一进永宁侯府,就甩开两个妹妹,快速向旁人走去。
唐诗雨人缘好,朋友多,今日来的有二十来个姑娘,加上她自家的姐妹,有小三十个人。她虽然不能一一顾及到,但也不会冷落了任何一个。
谢蕙与唐诗雨上次在长公主便已姐妹相称,此刻相见,更显熟稔。谢蕙特意把妹妹介绍给唐诗雨认识:“这是我妹妹阿芸,字写的很好看。”
——她不知道该怎么夸这个妹妹,唐诗雨是文采风流的人物,而阿芸显然不精于诗词。一时之间她想不出溢美之词,就夸了妹妹的字。她记得在绥阳时,宁夫子就夸过阿芸的字,说阿芸的字潇洒大气,非一般闺阁女子能比。
被姐姐这么一夸,谢凌云有些微的不自在,忙将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长处了,若还记得,定另写一幅字送给唐小姐。
好在唐诗雨并未想到这一节,只点一点头,笑道:“那改日定要讨教一二了。”她的字也不差的。
谢凌云笑笑:“好说好说。”
京城中的贵女也爱玩乐。此次借着唐诗雨的生辰,她们作诗联句,风雅有趣。谢凌云于此道并不擅长,不过每每也都能侥幸过关。她看一眼两个姐姐,似乎乐在其中。尤其是谢萱,口中不乏佳句,风格不一,但都极为精妙,甚至有时还代别人联句,为其解围。连素有才女之称的唐诗雨也屡屡侧目,颔首称赞。
联句才进行了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姓肖的小姐起身说道:“唐姐姐,我累了,容我去休息一会儿可好?”
唐诗雨忙应道:“当然可以。”说着就让丫鬟带肖小姐去休息。
谢凌云正要说她也想去休息,却见那肖小姐经过谢萱身边时,眉峰拢了拢,竟是轻轻哼了一声,似是颇为不屑。谢凌云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是在不忿谢萱抢去太多风头吧?
肖小姐退席没多久,作为主人的唐诗雨就提议大家先歇一歇,莫累坏了身体。众人纷纷应了,不知不觉竟成了三五人一起小聚。
谢凌云跟着谢蕙,离唐诗雨很近,听她们姐姐妹妹议论诗词。她也听得懂,然而还是觉得无趣。就不能好好玩一玩儿么?哪怕是踢毽子、放风筝都行啊。
许是看出了她的无聊,唐诗雨轻声道:“阿芸妹妹,你且等一等,不要焦躁。等会儿啊,会有人见你,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她有些奇怪,她原以为字写的好的人,都很沉得住气。怎么谢家阿芸稍显浮躁呢?
“谁要见我?”谢凌云来了兴致。她环视四周,见大家三三两两,并无一人注意她。会是谁呢?
唐诗雨瞧她一眼,微微一笑,却不肯再回答了。
谢凌云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又猜不透是谁,寻思着多半是这位唐小姐诈她,是嫌她方才出神失了礼数。她不愿失礼于人前,便坐直了身体,专心致志听她们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调节气氛。
唐诗雨看着她,含笑点头。
然而半个时辰后,谢凌云终于看到了唐诗雨口中的“想要见她的人”。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做妇人打扮,衣饰华贵,形貌昳丽。可惜的是,上好的脂粉遮不住她苍白的面色,她清露一般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愁。
谢凌云下意识用眼神询问唐诗雨“这是谁啊”——唐诗雨拉着她去看花,就是看这么一个美人花么?
唐诗雨这才介绍:“这是我表姐。”
女子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她轻声道:“我姓郑,虚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郑姐姐。”
谢凌云从善如流:“郑姐姐。”她觉得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她与唐诗雨交情不深,只当唐小姐是人美心善的才女。——是的,在别人看来,唐诗雨肤色较黑,可是正对她的胃口啊。她只觉得英武健美,更别说,这还是力压众人的才女了。
唐诗雨将她带到郑氏面前就笑了一笑,转身离去。郑氏的丫鬟也极有眼色,退了好远。
郑氏这才拉了谢凌云的手,笑道:“果真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他惦念。也是,跟你一比,我们可不就成了庸脂俗粉么?可惜了,年纪小了点……”
谢凌云下意识抽出了手。郑氏的语气让她很不习惯,明明是夸赞,但不知为什么竟被她听出了酸溜溜的意味。她悄悄后退了一步,应道:“郑,郑夫人也好看……”
——那声“郑姐姐”竟是叫不出口了。
郑氏掩唇而笑,轻声道:“我姓郑,我夫君可不姓郑。你忘了?他姓纪……”
谢凌云不明白她这句“你忘了?”从何而来,但还是依言改了称呼:“纪夫人……”
郑氏呵呵一笑:“还从未有人叫过我纪夫人……”
为一个称呼黏糊这么久,谢凌云心中不快。她根本不认识这位纪门郑氏,也不知道对方要见她做什么。她还记得年前被禁足的事情,也不想惹事,就直接问道:“那你找我有事么?”——有什么事赶紧说啊,说了我好回去啊,我不想多生事端啊。
郑氏又是一笑:“你年纪还小,我找你能有什么事?也就是看一看,你究竟什么样罢了。省得日后……”说到这里,她咳嗽了几声,眼泪汪汪,叹了口气:“我见犹怜,更何况是他?”
谢凌云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她是谁?”她心说下次出门在外绝对不再落单,京城中的夫人小姐一个个的,怪异的很。她暗暗提高了警惕。
郑氏没有回答,只笑了一笑,仍在问着:“妹妹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读书写字?还是女红针黹?”
谢凌云“唔”一声,答道:“都做,都做。”
“我瞧你身子倒还康健,是个有福之人,切莫像我这般,年纪轻轻便药不离口……”
谢凌云有点恼火,这话她不喜欢。听着像是关心她,可是大正月的说这些,真的不是在咒她生病么?——刘妈妈说过的,正月里是不能说这些话的。
她不想久留,胡乱施了一礼,说道:“我今天还有点急事,先行告退了,改日有时间再听夫人教诲。”反正这人要见她,见也见过了。她可以走了吧?
她走得很急,唯恐郑氏再拦着她。走出数十步,看见站在一旁的唐诗雨,她停下脚步,点头致意,只作打了招呼,就开始疾行,去寻谢蕙。
谢蕙想是又交了新朋友,正与人喁喁私语,连她回来都没看见。
谢凌云不想打扰她,就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了。
谢蕙这才注意到她,笑问:“唐妹妹带你去看的什么花?好看么?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她呢?”
谢凌云瞧了姐姐一眼,半晌方慢吞吞地道:“不好看。”至于唐小姐,可能还在后面吧?
此时,唐诗雨正站在郑氏身边,好奇地问:“表姐见她做什么?”
“诗雨,你觉得她怎么样?”郑氏不答反问。
唐诗雨想了一想:“单说容貌,自是不俗。可是论才学,远不及谢家五小姐;论世情通透,又逊谢八小姐多矣。不过,我听谢家八小姐说,她的字写的很好。我虽然没见过,但是常言道,字如其人,她肯定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郑氏苦笑:“可能就是年轻貌美吧,可这也太年轻了些……”她合上了眼,挡住了眼中的愁绪。
虽然丈夫从未提起,可她知道丈夫打听过谢九小姐。——尽管隐蔽,可也被她知道了。
原来他让人打听的谢九小姐,是这么一个人啊。
唐诗雨迷惘地看着表姐,却听郑氏说道:“罢了,不用管我,你赶紧回去吧。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又是东道主。怎么躲在这儿陪我?你再不回去,只怕她们要着急了……”
“诶。”唐诗雨应声而去。
这是她第一次以生辰的名义请好友小聚,难免重视一些。而且表姐身边有人照顾,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匆匆忙忙回去,继续招待大家,务必要做到宾主尽欢。
谢家姐妹直到很晚才回去。回府后,谢蕙问妹妹:“阿芸,你今天不开心么?”
谢凌云摇了摇头:“也没有。”她看得出来,姐姐很喜欢今日的聚会,她不想扫了姐姐的兴致。
果然,谢蕙舒了口气:“那就好。你察觉到没有?唐家妹妹很喜欢你呢。”
谢凌云“嗯”了一声,换了话题。
晚间薛氏依旧问起女儿白日里的见闻。——女儿性情憨直,她放心不下,每每出门,她总要问一问的。
谢凌云对着阿娘毫无隐瞒,说起联句,又说起唐诗雨诳她去见那个纪门郑氏。
不想薛氏却变了脸色,颤声道:“你说那人姓什么?多大年纪?”
“姓郑啊,哦,她说她夫君姓纪,看着有十八.九岁吧……”
薛氏急道:“阿芸,你可还记得国姓是什么?”
“纪。”这个谢凌云两岁多就知道了,后来宁夫子也常常提及。大齐皇帝姓纪,她一直都知道。她愣了愣,问道:“阿娘的意思是,她可能是个娘娘?”
薛氏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说不能急不能急,待平静了一些,她才道:“年纪轻轻,纪门郑氏,又是永宁侯府的远亲,只可能是一个人。”
“谁?”谢凌云好奇的同时有点不安,怎么阿娘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阿芸,你说那位夫人是不是身体不好?”
谢凌云点头:“是,虽然施了粉,可是能看出来面色发黄。”
“是了,那就是她了。如果我没猜错,今日见你的人是豫王妃。”薛氏缓缓说道。
“豫王妃?她找我做什么?”谢凌云不解,她还记得那日祖母似是说过“虽然豫王妃身子病弱”,原来说的就是她啊。
薛氏板了脸,面容严肃:“你把今日她跟你说的话,一句一句说给我听。”
谢凌云点一点头,她记忆力好,干脆模仿两人当时的语气声调,给母亲重现了一遍。
薛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似是不能控制一般,半晌才道:“阿芸,你闯祸了。”
谢凌云很少见到母亲这样,也吓了一跳,又是自责又是担忧,泪珠在眼眶滚来滚去。她忙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我哪里做错了,你教我,我改。你别生气。我以后对人有礼,再不惹祸了。”
——她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惹上了豫王夫妇,莫名其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薛氏反握住女儿的手,只觉得热流渐渐涌至全身。良久,她方恢复了镇定。她慢慢摇一摇头:“阿芸,这不怪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对阿芸太过宠溺,阿芸的性子终究是太单纯了些。听那郑氏的意思,分明是在代夫相看小妾!
然而阿芸单纯,稍微复杂点的环境,薛氏都担心她应付不来,更何况是王府后院?而且,她的女儿千娇百宠长大,她怎么舍得女儿吃苦受罪?
“阿娘,到底怎么了?”
薛氏逐渐平静:“没事,你不用多想,先回去休息吧。”
说到底,这只是她的猜测,何必告诉阿芸,给她徒增烦恼?
谢凌云犹不放心,但是见阿娘态度甚是坚决,她只得告辞离去。
薛氏寻思,看来不但得管谢萱的婚事,连阿芸的亲事都得抓紧了。也不知道豫王夫妇是什么态度,但豫王妃能说出这话来,八成是已经盯上阿芸了。
夜里,谢律见妻子眉眼之间颇显抑郁之态,不由问道:“怎么了?琬琬。”他有点无奈,心说是不是母亲又为难琬琬了,他续道:“母亲她年纪大了,你多……”
“相公,你想哪儿去了?”薛氏笑笑,“是阿芸。”
“阿芸怎么了?”谢律奇道,“她出门又惹祸了?”
“那倒没有,她一向乖巧。只是她见到了豫王妃,豫王妃说了一点奇怪的话。我想着她的亲事……”
谢律眉峰微蹙,打断了妻子的话:“豫王妃?她不是病歪歪的,很少出门吗?她跟阿芸提什么婚事?”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断然道:“不行!”
“怎么?”薛氏错愕。
谢律耐心道:“琬琬,那豫王妃虽说病怏怏的,可是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是豫王妃。她耗得,阿芸等不得。再说了,咱们阿芸好好的姑娘,干嘛要给人做继室?阿芸还小,急什么?过两年我的位置还会再挪一挪,阿芸大可以到十四五岁上再议亲,那会更好些。”
薛氏哭笑不得,敢情丈夫是以为豫王妃是在给豫王物色正妃么?郑氏应该不是想咒自己吧?
不过薛氏很意外,在丈夫心里,阿芸的分量还挺重的。她一直以为丈夫最看重的女儿是谢萱,难道不是么?
——她不知道,阿芸年幼时那一声爹爹给谢律留了一个极佳的印象。在谢律眼中,所有子女,唯独这一个是先会叫爹爹的。这是跟他亲近啊。而且阿芸刚出生时皱巴巴丑乎乎的,长开后容貌丝毫不逊于两个姐姐,反而略胜一筹。他对阿芸的印象便又好了一层。
谢律似是来了兴致,继续说道:“唉,可惜了,阿芸若是再迟生二十年,只怕太子妃也是做得的。”
薛氏嗔道:“又胡说了!东宫如今也有十来岁了吧。若阿芸迟生二十年,等她议亲,只怕皇孙都有好几个了。”
话虽如此,可她并非不明白丈夫的意思。回京之后,皇帝对旧人颇多倚重。谢律只要勤勉不出差错,定会稳步高升。届时他的子女议亲时也会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只是这话,闺房中说说也就罢了。若给外人听去,那可就不得了了。虽说丈夫在胡说,但是薛氏莫名的松了口气,阿芸是个有福气的,未必就有这横祸。何况今上宽宏仁善,顾念旧情,想来不会罔顾谢家的意愿。
谢律还在畅想:“说起来,太子比阿芸只大了两岁。以阿芸的相貌,太子妃也是做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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