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皇家狩猎, 那都是先将野兽围起来, 或是驱赶到一处, 专门给大家收拾。这回皇家的几个人勇猛得让他们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甚至是十二岁的襄城公主都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太上皇帝甚是得意, 他指着自己的猎物, 对群臣道:“如今朕上了年纪, 身体不好, 风采不及当年,让诸卿见笑了……”
他的猎物可不少,甚至还有一只不大不小的虎。
众臣忙否认, 称太上皇帝英勇神武不减当年。但是有年纪大的老臣心中颇觉尴尬。太上皇帝还做太子时,谁不知道他在狩猎一道上远不如魏王?
或真心或假意,开始有大臣向太上皇帝讨教经验。
太上皇帝哈哈一笑, 也不藏私, 只说自己近来习武一事。在帐中休息时,太上皇帝兴致上来, 指了一名颇为壮硕的大臣, 要与对方比力气。
所谓的比力气其实不过是掰手腕。
那位大臣心里正琢磨着要如何输得漂亮。——既不能放水太明显让太上皇帝察觉, 也得让太上皇帝获得胜利。
老实说, 这有些难度。
可惜, 当两人手掌交握时, 他敏感察觉到不大对劲儿。他深吸一口气,刚一发力,就被太上皇帝一下子将手掌扳到了岸上, 发出“啪”的一声响。
太上皇帝哈哈一笑:“哈哈, 罗爱卿,你也不必刻意隐藏实力。拿出全部力气来。”
罗大人默默擦拭掉额头的汗,异常诚恳:“臣惶恐。”
围观群众略带鄙夷的眼神,让他心中窝火而又委屈。他没有故意相让啊,他不是屈意奉承,有心谄媚啊,他是真的不及太上皇帝。
不信,换你去试试!
罗大人撸起了袖子,活动活动手腕,再次与太上皇帝手掌交握。
……
这次输得更快了。
太上皇帝拍一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这样可不行,还没朕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力气大。今日,朕就罚你多吃一碗野味!”
“臣遵旨。”罗大人只得应道。
太上皇帝环顾四周,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这才又转向罗大人,皱眉道:“朝廷让学的武艺,你都学过么?”
“什么?”不止是罗大人,其余人等也一脸惊讶。
太上皇帝站起身来,说道:“朝廷派人传授的武艺,诸卿身为朝中重臣,竟无一人去学么?”
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语气平平,但是莫名的就给人一种森然之意。
重大臣面面相觑,无一人回答。
——确实,朝廷派专人教百姓修文习武,他们身为朝廷中人,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们还真没把这事真正放在心上。历来都是重文轻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家下意识地就以为朝廷的重点在于普及文字。至于武艺,他们都已经是朝廷官员了,难道还需要像山野村汉一样,去挥汗如雨去学习吗?
太上皇帝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是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娘娘在梦中经九天玄女娘娘传授所得。或许不及仙人之术,但是强身健体不在话下。朕不过练了两三年,结果如何,大家也都看到了……”
他也是一时兴起,提起了此事。原本他挺谦虚地想着他没比别人强上多少,但是结果教他意外了。
太上皇帝真情实感觉得武艺不学太浪费了,明明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的。前两年他还不觉得怎样,这几年越发觉得会些武艺挺好。
太上皇帝想让大臣们明白他的苦心,不过他也明白这种事情勉强不得。他让侍从将他的猎物收拾了,赏赐给大臣。
果真自己打的野味就是比较香。
……
出来打猎对谢凌云而言,是一次颇为新奇的经历。在宫墙外,看蓝天白云,看绿树清水,这感觉着实不错。只可惜不常有。
他们在外狩猎,只歇了两日,就回宫了。
纪恒看出谢凌云有不舍之意,笑了一笑:“你什么时候想来,可以再来的。”
谢凌云斜了他一眼:“罢了,反正我也不打猎。”她以后有空,还不如自己出宫走动呢。嗯,还可以带着天天。
这次围场狩猎时间极短,除了太上皇帝等人,大家都不算尽兴。但这次狩猎,让重臣渐渐形成一个共识,皇帝的家事,如非必要,还是不插手的话。
太上皇帝明明身体康健却甘愿退位,悠然自得地做自己的太上皇。皇帝明明是万圣之尊,却颇为惧内。皇后娘娘一介女流,却能生擒敌国王子,做了万千男儿都做不到的事情……
兴许是他们与旁人不同吧?
现下皇帝没有重用外戚,皇后也没有要插手朝政的意思……或许大家可以不那么急着出头非要急吼吼地要皇帝广开后宫?
反正皇帝已有子嗣,又不大欢迎旁人管他的家事,何必去龙头上薅龙须呢?
纪恒发现这回狩猎归来,上折子请他选秀的人渐渐少了。他悄然松了一口气,心想:果真大家没那么闲,不会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的后宫。
这正合他的心意。
寻常人家的幸福,其实也挺好的。他和阿芸,完全可以像民间夫妇那般,一处坐卧。
纪恒的祖父还在世时,曾规定三年一选秀,纪恒的父亲继位后,寻了借口没再延续。到纪恒时,群臣不提,他也就不提。群臣提起,他则也找借口推了。
初时纪恒还找一些冠冕堂皇颇为正经的理由。诸如“民间尚有困苦之百姓,朕实在无心选秀”、“今年黄河发洪水,民不聊生,无心选秀”……
后来,他也懒得找理由了,直接随口说一句“昨夜做了一个梦,先祖说后宫不宜添人”就打发过去。
谁还敢质疑大齐的先祖不成?
皇帝的态度太明确了,能在朝堂混的,不会没有这点眼色。
纪恒刚继位前几年时,有不少臣子还热情满满地建议选秀添人,与纪恒斗智斗勇,或是表明自己坚守祖宗规矩。后来大多数都累了、倦了、放弃了。
大齐幅员辽阔,人数众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还真没那么多功夫盯着皇帝的后宫那一亩三分地。
历来皇帝充实后宫,不过就为那几个目的:平衡朝堂、绵延子嗣。——反正皇帝肯定不好色,即使好色,那也是有原因的。
至于平衡朝堂,如今朝堂还算稳定,并无朋党之说。至于绵延子嗣,皇帝大婚后,已有一位皇子。
大皇子为人聪敏,且颇为康健,小小年纪就显示出非凡的本事来。
听说皇后娘娘又一次有孕了。帝后恩爱和谐,想来皇嗣肯定不缺。
若朝堂和皇嗣都无任何问题的话,那也确实不必多事。
这几年,有太上皇帝和皇帝两尊大佛镇着,朝中一切正常。
谢凌云初时不管后宫事,她虽然拿着皇后印,但是只是在最后关头用印而已。宫中的琐事,由几个闲不住的太妃娘娘商量着来。
不过在后宫待的久了,耳濡目染,一些事情,她也能处理。毕竟当年未出阁时,管家之道,她也学过的。
身为后宫之主,她自然不用事必躬亲,只需要统筹大方向就行,具体事宜自由下面的人负责。好在皇后娘娘名声在外,无人敢欺瞒于她。
还未成亲时,谢凌云曾想过等她嫁给纪恒后,可以闲了就换成男装在街上闲逛。就算不能行走江湖,也能在京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真成了亲,她才发觉也没那么容易。诚然纪恒不束缚她,她想出宫,无人管得住她。但她自己出宫几次后,也觉得无甚趣味。
她有不少要忙碌的事情,她要修改武功,她要教宫人武艺……后来她有了孩子,孩子更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时间,她觉得没有什么比天天更重要,甚至纪恒在她心里都退了一射之地。
她每日忙碌,有时自己都忘了自己想要出宫的事情。不过,闲下来时,她会带了天天到外面走走。
她不想天天就这样在宫墙内长大。
纪恒知道她的日常,并不干涉。有时候,纪恒政事不忙,也会陪了他们一起出去。
用纪恒的话说,他们这是到宫外去躲清闲。皇宫很大,但是比起外界,终究还是太小。
天天三岁时,谢凌云再次有孕。纪恒颇为兴奋。
这一次,从太医确诊开始,纪恒就严盯紧守,每日不忘叮嘱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谢凌云忍不住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倒比阿娘还啰嗦一些。”
纪恒一噎,半晌方道:“说我啰嗦,我这是为了谁?”
谢凌云笑笑,柔声道:“为了我,为了我。你继续说吧,我都听着呢。”说着笑意盈盈,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这几年在宫里,不知不觉中,她的性子也改了一些。而且她心中既然有纪恒,她也就乐意说话要纪恒开心。——他对她很好,每日也累,她又何必惹他不快,自己也难受呢?
过日子嘛,开开心心多好。
反正她一直以来都知道该怎么对自己在乎的人好,怎么让自己在乎的人高兴。
他们成亲多年,除了刚成婚那两日,后来就没红过脸,没拌过嘴。这固然是因为纪恒体贴她,尊重她,这也跟她自己有关。她心里自有一套跟纪恒的相处之道。
谢凌云虽然会武功,但内心还是偏柔软。如非必要,她甚少与人争执。
她跟纪恒是少年夫妻,感情原本就深厚,后来共经不少大事,感情更进一步。兼之他们中间又无其他人插足。成亲数年,感情只增不减。
谢凌云第二次有孕时,薛氏进宫陪伴女儿,小住了几日,终于放下心来。——她之前总觉得阿芸单纯憨直,又莫名任性,担心阿芸长不大,不适应后宫。但是就近观察几日,她发现她自己多虑了。
或许阿芸这一辈子都学不会长袖善舞,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但是阿芸身居高位,需要应付的人原也不多。而这几人中,太上皇帝对阿芸很是喜爱,就跟对自己亲生女儿差不多了。皇帝纪恒更是将阿芸当成了心头宝……
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么?
薛氏感叹道:“阿芸是有福气的,比娘有福气。”
谢凌云只是笑:“谁说的?阿娘才有福气,不然怎么会有我这般好的女儿?”
谢凌云初时内心深处不大乐意听别人夸赞她有福。她这一切又不是老天给的,怎么算是有福呢?不过后来年纪渐长,她逐渐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武功是前世就学的,可以不算,这辈子有父有母有纪恒,可不是她的福气么?
薛氏只作不曾听见女儿的话,只暗自祈祷,愿这一次阿芸再生下一个皇子。
不是她不喜欢女孩儿,只是阿芸如今身份特殊,皇子总是不嫌少的。
或许是薛氏的祈祷没起作用,谢凌云这次怀胎十月,分娩时却是一个小公主。
薛氏心中遗憾,只好寄希望于下一次,但是宫中几位主子却颇为欢喜,尤以太上皇帝为甚。
太上皇帝有了孙子后,就盼着有个孙女。尤其是小公主刚出生时白嫩嫩、胖乎乎,头发浓密,比天天刚出生时好看多了。
纪恒也很喜欢这个女儿。在他看来,在皇家,长子和次子之间最好有个年龄差。这胎是女儿挺好的。
他笑着问谢凌云:“姑娘的乳名叫什么好?”
谢凌云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答道:“星星?”
“嗯?星星?”纪恒一愣,“为什么叫星星?”
谢凌云摇头:“不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的。你问我叫什么好,我就说叫星星啊。”
她原本想叫辰辰的,可是那次纪恒说了,不能叫纪辰,跟纪忱同音不好。那就叫星星吧。
纪恒笑笑:“也好。”
于是大公主的乳名就定成了星星。她长大后想了好久,也没想到她怨念了十多年的乳名是这般来的。最开始,她还想当然地以为是因为她出生在夜里,那夜的星星特别亮,她才得了这个名字呢。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生下一子一女后,谢凌云的生活比先前更忙碌些。不过,有奶娘嬷嬷,她也不会忙到哪里去。星星两岁时,谢凌云还又改了一套枪法。
但是这次因为有两个孩子,她也不好再去军营亲自传授,就在宫中,教给小南小北等人,再由他们传给军中将士。
京畿大营、边关大营、其他各处营地……
这几处军营都见识过皇后娘娘的威力,听说是她新教的,无不认真学习,反复演练。
军中士兵进步很快,但是民间百姓的一年两年,效果还不甚明显。
只是纪恒在做监国时,曾下令民间百姓学读书武艺。后方便教学,干脆在民间增设学堂。学堂学子学艺的内容由四书五经增添至文学、武学……后来随着发展,又出现算学、农学等。
数年后,夷狄单方面撕毁合约,再次找了借口南下。
然而这一次,他们初一进攻,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捷报传至京城,纪恒哈哈一笑,下令重赏三军。他急着向阿芸分享这个好消息。
当年他们就曾说过,当时与夷狄作战难分胜负,可是再过几年,夷狄就不再是他们的对手。事实果真如此。
谢凌云知道后也很高兴,但同时她又有些遗憾:“可惜民间武艺还是不大行。”
她最初的本意是要军队不惧外侮,百姓身体康健。前者现在看来是做到了,可后者效果不大理想。
纪恒安慰她:“反正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点一点,总会变化的。”
谢凌云笑笑,点了点头。她心里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其他的功夫。她没找到几个真正让她放心将一身武艺尽数传授的人。
毕竟这里不同于她的上辈子,若真有人学了她的武艺,绝对可以无敌于天下。可那人若为善,也就罢了。若为恶,那就太可怕了。
对挑选徒弟这一点,谢凌云极为慎重。
纪恒又道:“不过,再过几年,应该会能看出效果。”
谢凌云“嗯”一声,点了点头。
这回大胜,纪恒虽然不明说,可是朝中大臣多半也知道皇后娘娘功不可没。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教导军士武艺的事情?以前军队战斗力如何,大家心里隐约也都有数。
尽管不少大臣都对太上皇帝所说的“皇后谢氏是九天玄女娘娘的亲传弟子”一说嗤之以鼻,表示不相信,但是他们又找不出其他的合理解释,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一说法。
不过在民间,这种说法几乎要占据了主流。
谢凌云不知道的是,她在民间威望极高,甚至还有人将她神话,仿佛她真是九天玄女派下界来振兴大齐的。
这是天佑大齐。
谢凌云只是从襄城公主那里,得了一些以她为原型的演义、话本。最开始,她看得认真,还受了一些影响,再后来,完全就当作是看不相干的故事了。
那些话本子里都将她描述得极为厉害,而且是文采武功俱都十分出色,完全可以说是美化了的她。
唯一让她不满的是,每每话本子里都要给她和纪恒中间添那么一两个人。或是她根本不存在的妹妹,或是什么狐妖艳鬼之流。而且还都要她温柔大度,要主动给纪恒选妃纳小。
这教她啼笑皆非。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在那些写话本子的人眼里,她只有主动给纪恒纳小才算是贤德,才算是完美?
纪恒对此只是一笑:“理他们做甚?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话本子,教人解闷的。阿芸真该在意的,是后世史书的评价。”
“史书?”
“是啊,阿芸在史书上肯定有浓重一笔。”纪恒笑笑,“后人评说,那才是阿芸该在乎的。”
谢凌云却道:“史书么?其实也没什么。”她自己无愧于心就好了。是非功过,后人评说,她又不会知道。
她慢慢啜了口茶,狡黠一笑:“纪恒——”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在乎的是你?”
“……”
谢凌云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她并不在乎旁人评价,她如今在乎的是她的身边的这些人。
好在,她在乎的人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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