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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开启游戏的就是人类。
海洋有着自己的规则。洋流带来鱼群,地震引发海啸,气旋掀起暴烈的风雨。珍珠是蚌壳中的沙粒,珊瑚是生物的分泌物和遗骨堆,这一切都与海神无关。但人们持续地向神祈祷。
海神什么也需要。它的力量来自于海洋,人类的信仰和祈祷对它来说只是无意义的杂音。它也不喜欢特意奉献给它的死亡,在海水中死去变成垃圾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而且比起坐享其成,它更愿意享用自己捕获的猎物。但人们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和贪婪,依旧持续地祈求着、尝试着。在距离现在久远以前的某天,不知用什么方式,他们借来更高级别的力量,创造了那个“游戏”。
一直以来,只要生物在海洋中死去,海神就可以借用它们的躯壳,无论是虾蟹、鲸鲨,还是溺水的人。这是本身没有固定形态的海神喜欢的娱乐方式。只不过,这些“身体”的保质期都不长,受到海神的力量侵蚀,会在短短的几天后改变模样、最终崩溃毁灭。有时候,海神也会为此感到遗憾。
那个游戏的出现,是海神第一次愿意遵循人类制定的规则,回应他们的呼唤。
凌驾于这世界之上的力量,实现了本来不可能的事情。在游戏中被选出的“祭品”,可以融合一滴神的血,此后那个躯壳就能容纳神的力量而不会崩溃,得以作为神在人间行走的身躯。
从最初最严肃的祭祀,到后来衍生出的那些娱乐性的活动,无论参与者是否真的想要呼唤海神,海神都能听见。它可以选择无视全部,或者回应其中的任何一个,此时的选择权并不在人类手中;但如果它同意参与游戏,在游戏中它的力量就会受到限制,也不能随意主导游戏的结果。
不过,身为绝对强势的神,它当然还是能用其他的方式进行干扰的,比如让听从命令的海中怪物爬进游戏场中,把它不喜欢的“躯壳”提前干掉……
这一次,它原本只是正好在那个小岛的附近游荡,正好看见跌落礁石、溺水而死的人沉入海中,于是随意地接手了那个躯壳。它已经好久没有上岸游荡或者回应呼唤了,只是出于无聊和心血来潮而已。但它爬上岸后,却发现了令它很感兴趣的情况。
那个躯壳的同伴中,有一个人的灵魂和身体散发着它所喜欢的气息,让它想要捕获他,然后仔细地享用他。但是那个人身上已经有了“猎物”的标记,它因此只好忍痛放弃——如果那个标记不是它自己留下来的话。
它完全不记得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它也不认为自己会在标记过有着这么好闻气息的猎物之后,又放手让他离开身边。明明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了……这让它想到了那个创造出“游戏”的力量。所以在那天晚上,那些人毫无知觉地对海神提出“邀请”之后,它没有立刻决定是否要回应,而是多等了一会。在游戏中它就不能直接杀死备选祭品了,它想在游戏开始前先把早已属于它的猎物吃掉。
……猎物散发出好闻的气息。灵魂是,容纳灵魂的身体也是。它靠近他,不小心把他弄醒了。
……猎物有着不设防的眼神。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它从未那样拥抱过它的猎物。他的感情所散发出来的波动让它舒服得想要抱着他蜷起来,让它从内部升起了与进食和猎杀相关却不同的另外一种欲望。于是它改变了注意。它做出回应,游戏开启了。
它决定让这个人成为祭品,带他到深海中去。
安静、冰冷、空无一物的深海……
那一滴神的血液并不会改变承受者身体的构造,它更像是一种凭证,被海洋所承认的凭证。陆攸在下沉时经过了短暂的昏迷,当他再起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在海水中正常地呼吸,也不会因为水压而感到痛苦了。海神下沉的速度正在逐渐减慢,接近它用鲸骨和死去的珊瑚礁搭建出来的巢穴。除了一种散发出荧光的小型水母,这里没有任何的生物存在,那些巨大的骨骼表面被海水洗刷得洁白而光滑,从四周向内弯曲,海神带着它的祭品缓缓沉入到骨架深处,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象牙牢笼之中。
就像从前所有的祭品一样,神的血已经告诉了陆攸他将要面临的命运。
那些散发出淡淡白色荧光的水母自发聚集起来,照亮周围的区域。陆攸原本以为海神会将他放在骨架上,但海神一直用触手抓着他,他们一起漂悬在水中。从那个临时使用的躯壳周围,伸出了数量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昏倒的触手,它们与躯壳之间并没有实际联系,而像是直接从海水中生长出来的——因为那并不是实际存在的物质,而是海神力量的具现化。它们簇拥在陆攸周围,缠住或托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情绪变成了惊悚、一点点恶心和像是被挠了痒痒一样想要发笑的古怪混合。
陆攸注视着纪森……注视着海神所使用的这个躯壳。和伪装成活着的人类在别墅中活动的时候相比,现在这个身体上发生的变化,并不像是死去了,而只是……变冷了。皮肤变得苍白,温度褪近,但陆攸与他靠在一起,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从身躯内部传递过来的生命力量——此刻他感到的,正是寄居在其中的海神的本质。陆攸抬起双手,轻轻捧住了海神的脸。
“你想要我?”他问。在海水中说话的感觉真是奇怪,他的声音好像还会远远地扩散出去。
我想要你。海神“说”。它没有真的出声,只是传递来了这样的意念。
“哪一种方式?”陆攸又问。
所有的方式。海神回答道。它接着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大部分的触手散开了,只剩下几根分别缠着陆攸的腰、手臂和双腿。那双被诡异而美丽的青黑色纹路占据的手伸出来,触碰到陆攸的面孔,抚摸过他脸颊、下颌和肩颈的线条,稍作停顿后继续往下滑落。陆攸在衣服上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前握住它的手腕,阻止了它的动作。
海神听话地停下了。它的态度几乎可以用温顺来形容。陆攸想起他刚被投放过来的那一次死亡,也是在他拒绝之后,那只本来可能想做点别的事情的怪物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直接杀死了他。但他想要一个更加明确的答案。“如果我不想做……这个,”他有些艰难地问,“你会怎么样?”
海神想了一会,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但仍然没有做出强硬的举动。我会直接占据你。它说。
杀死他,放他的灵魂离开,然后占据这个身躯。
陆攸笑了一下。他其实还有点想问,你对所有的祭品都会走这一套吗?但是标准的规则是只确定了“占据”、而没有提到“占有”的。在他之前的那个投放目标,也是在经过短暂的挣扎后就被海神杀死,而没有被表达过另外的欲求。他决定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就当做自己是特殊的一个吧。
陆攸移动指尖,慢慢地描摹过海神现在所使用的这张面孔。每一处都与祁征云相似,又有着细微的不同。这样的相似在他心里一直像是个障碍,但是……因为相似的面孔就拒绝一个人,和因为相似的面孔而爱上无关的人,这两种行为又有什么差别呢?
唯一重要的是灵魂……
“我之前担心过……如果接受你,那在结束要离开的时候,被丢下的你又要怎么办。”陆攸低声说,“虽然我当时还没想到你是这种……存在,不过,这样的结局也许比我想象中更好。”
说完这句话后,陆攸联系了系统。海神带着他落入水中的时候,系统就送来了“任务完成”的信息。投放目标的愿望是获知他死亡的原因,陆攸已经得到了答案:袭击他的是误会他目睹了偷窃罪行的路雨桓,杀死他的则是海神。在投放目标原本的世界中,可能其他人依旧开启了游戏、而被困住的他没有参与,也可能因为他的失踪而根本没有进行游戏,无论如何,没有“备选祭品”这个身份的庇护,他被海神当做捕猎目标,就在黑暗的地下室里被吞噬了。
随着任务完成,所有剧情结束,系统和宿主之间的联系不会再中断。因此陆攸一呼唤,系统就回应了。“宿主想要立刻脱离当前世界吗?”它问,“后续的互动可以由程序代为完成……”
“不是这个,我想问另一件事。”陆攸尽量“想”快一点,以免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我的这个身体……你说过,是特别制造出来的吧?它能和这个世界原本的人一样,在我死后继续留下,让海神寄居吗?”
系统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如果宿主希望的话。”最终它说。
“那就好。”陆攸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用思考的方式对话时也会出现“声音发颤”的情况,“请你接下来……不要看我。等这里……结束以后……”
系统那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咔啦咔啦声,像是一些电子元件互相咬合着在活动。“我已经关闭了大部分模块,只留下基础性的功能继续运行。”它说,“接下来我也会休眠,不再能够与宿主交流。预设的程序会在死亡判定完成后自动启动,将宿主送入返回通道。”
“祝宿主好运。我们在系统空间再见。”
说完这句话,系统顿时陷入了静默。陆攸几秒钟后再呼唤它,没有回应,就知道它已经沉睡了。
现在,这里真的只剩下他们了。陆攸轻轻捏了一下海神的手腕,然后放开了手。海神明白了。这次它的手将扣子解开、往衣领里摸进去的时候,陆攸没有拒绝。不过他有点微妙的感觉:先上他,再把他的身体穿走,这不会像变相的自攻自受么……
他对另一个问题也不太放心,犹豫再三后,没忍住还是小声问了出来:“你知道怎么做吗?”
从神之血中传递来的信息看,海神好像一直是独自在海中或陆地上游荡,不知道有没有过伴侣,陆攸甚至不能确定它有没有确切的性别。虽然它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要从那个人类躯壳里面出来的意思,但曾经被触手缠过和磨蹭过的陆攸对此有点胆战心惊,很怕它会做出什么恐怖的行动。
我见过很多次。海神的意念传递过来,像是贴在陆攸耳边轻声地说话。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它随即贴近过来,吻住了陆攸的嘴唇。与海水同样冰凉的舌尖,沿着双唇间的缝隙灵活地朝里面钻去。
我见过人类在沙滩上做.爱。在水里和礁石上。在建筑靠海边的阳台,在游艇的甲板上面……这个说话不需要用动用唇舌的作弊的家伙一边磨蹭和啃咬着陆攸的嘴唇,一边喋喋不休地举着例子:我还见过各式各样的鱼群,见过蓝鲸和海豚……我们可以和它们一样。
它亲了陆攸一会,动作渐渐地停顿了下来。它向后退开些许,与始终没有回应它的陆攸对视。
你好像在伤心。它有些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伤心?
陆攸看着它的眼睛。小水母散发的淡白色荧光在它幽深的眼瞳里晃过。
这将爱、食欲、杀戮和性,简单地全都混为一谈的怪物。
他轻微地动了一下嘴唇。“你什么都不懂……”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这一句,然后突然又笑了,再度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脸。“感觉好像在污染你。”他说。
海神的瞳孔深处映出了他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部剥去了,水母簇拥在他周围,映照得那白皙的肌肤色泽如同珍珠。手臂粗细的触手缠绕在他身上,宛如漆黑的锁链,牢牢地困锁住这具脆弱、柔软而温热的身躯。他的黑发在水波中漂动,眼睛里带着它不明白的笑意和难过。但他却说:感觉好像在污染你。
它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情绪。它在如此漫长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它不知道这叫做惶恐,它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情绪平息。它于是做了它现在唯一能做的那件事情:将面前的那个人更紧、更密切地缠住,将他拉近到与自己紧密相贴。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而受到惊吓的小水母们猛然散开,无数光点朝着远处漂去,仿佛暗夜里的飘雪逆向升上天空。
陆攸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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