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内, 楚灵静坐在床边。
床上的男子紧闭着双眼, 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 遮住了些许眉眼。
看着他的样子, 楚灵不禁回想起先前面对魔煞时, 他向自己扑来的那一幕——
他将自己牢牢的护在身下...
他用身体替他挡下魔煞的利爪...
他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落下的那枚吻...
想到这, 楚灵脸颊有些发烫。
她伸出手, 手指轻轻搭在宋洋手腕上,他的皮肤依旧温热,可她心底的担心却未曾减少半分。
一缕灵力从她指尖探出, 悄悄钻入他的体内。
那丝灵力探入他身体后,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不见踪迹。
楚灵皱起眉, 收回右手, 沉思起来...
.....
“许阿姨,您醒了?”
孙心怡刚刚接过俞慧萍的班, 来屋里守着许静, 就见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她拿起床边的水壶, 帮许静倒了杯温开水递过去, “许阿姨, 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许静接过杯子, 顾不上喝水,连忙问道:“心怡。灵灵她...她怎么样了?”
先前那一幕, 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让她忍不住想起和灵灵重逢前,在末世之中看到的遍地尸体。
许静甚至不敢仔细去看。她已经失去了丈夫,要是唯一的女儿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了。
许静的双眼赤红,眼中满是绝望。
孙心怡赶紧扶着许静靠在床头坐好,解释道:“许阿姨,楚楚已经醒了,现在正在东边屋里陪着宋洋呢。”
“灵灵醒了?”许静眼中重新燃起光彩,她一把握住孙心怡的手,急切地问:“心怡,你告诉阿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灵她是不是伤得很重?”
说完也不等孙心怡回答,她就急急忙忙地从床上爬起身,踩上床边的鞋子就往外跑。
她只有亲眼见到女儿,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孙心怡看着许静动作迅捷的样子,目瞪口呆。许阿姨这动作麻利的,哪里像是个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人啊?
等孙心怡追出去的时候,院中已经不见许静的身影,东边卧室中隐隐传出的人声表示,许静此时正在那屋里。
三个人里,醒了两个,压在众人心头沉甸甸的石头,总算松缓开来些。
听着院中的动静,俞慧萍从厨房里出来,手中还拿着个汤勺,她站在孙心怡身旁,小声叨咕:“心怡,你给妈交个底,你们这回出去,究竟遇上什么事儿了?我看你们几个回来时候那脸色,就知道不对...”
“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孙心怡叹了口气,“总之外面不太平,您最近就好好待在基地里,可千万别出去。”
俞慧萍疑惑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一脸沉重,也不再多问这话题了,“上回小宋杀得鸡,还剩下一只,妈给炖成鸡汤了。你进来帮我把榛蘑洗了吧。”
东屋里,许静母女俩相处,却是另一番场景。
心情大起大落后,当看到屋子内无恙的女儿后,许静忍不住依靠在门框上,捂住嘴,‘嘤嘤’低啜起来。
楚灵身体一僵,回过头来,低声喊道:“妈....”
她走过去,抬手轻轻擦拭着许静眼眶边淌下的泪水,安慰道:“我没事...抱歉,让您为我担心了。”
许静抬手抓住楚灵为自己擦拭眼泪的手,两手紧紧握住楚灵冰冷的双手,手心攥得紧紧的。
就好像她一松手,面前的人就会不见了似的。
“灵灵,你告诉妈妈,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许静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儿。
天色已黑,屋里没有灯光,只能借着月色隐约看清。
楚灵摇摇头,声音平缓,似是带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没事的,我没有受伤,您放心吧。”
许静却并不相信,“那之前你...之前你怎么会昏迷不醒?”
楚灵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床上静静躺着的宋洋,指指门外,对许静道:“妈,我们去外面说吧。”
许静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赶紧压低了声音,应了句‘好’,跟在楚灵身后走去了堂屋。
“灵灵,宋洋他这是怎么回事啊?”比起已经清醒过来的女儿,显然宋洋的情况,看上去更严重一些。虽然毫无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许久的人,哪怕怀疑对方对自己女儿有几分觊觎之心,许静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您听我说。”楚灵缓缓说道,她想保护许静,一方面是因为原身临死前的交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从许静身上感受到的母爱的关怀。
她贪恋这种前世不曾拥有的温暖,便想好好守护住这份温暖,好好护许静周全。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让许静对这残酷的世界,一无所知。
人只有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才不容易受伤。楚灵深以为然。
“我们离开基地后,一路往东北方向行驶,在路过北庄镇时....”楚灵从他们在北庄镇时所见的惨状讲起,一直讲到了他们在骡子营矿区中的遭遇。
当听到那可以蚕食人类血肉的虫子,和身形堪比飞机大小,可口吐黑雾的怪鸟时,许静握住楚灵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若非楚灵亲口讲述,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曾经遭受了这么凶险的事情。
当听到楚灵说起,在那怪鸟袭来时,宋洋不顾自己安危将她牢牢护在身下,又因为护她周全而陷入昏迷,许静终于忍不住动容。
“小宋这孩子....”先前再多的不满和提防,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许静现在是真心为宋洋忧心起来。
许静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灵灵,你说他...会不会醒不过来?”
楚灵闻言,紧紧抿住唇角。
她怕的,正是许静所说这样....
宋洋的伤,不在肉身,而在神识。
神识对于一个人有多重要,普通人或许不知,但身为修士的楚灵又怎会不晓得?
于修士而言。神识受伤,轻则修为停滞不前,终生无法有所突破,重则走火入魔,神智不清,甚至陨落...
但对于普通人来讲,神识受伤最有可能的就是影响神智,甚至危及生命。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楚灵不希望的。
对上许静询问的神色,楚灵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要是宋洋无法自己醒来,那她就用灵力维持他的生命。
总有一天,她能想到办法让他苏醒过来,恢复意识。
“妈听说渔阳县这边,有一个寺庙挺灵的,那座寺庙好像就圈在渔阳基地范围内。明天妈就去拜一拜,希望佛祖保佑,让小宋快点醒来。”许静说道。
那寺庙就修在雾灵山半山,也就是渔阳基地s区附近,s区其他范围不对普通群众开放,那座灵雾寺,去不受限制。
灵雾寺靠近渔阳基地边缘,从b区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往寺庙,不需要经过s区其余地带。
基地保留灵雾寺的开放,也是为了安抚基地群众。
无论何时,心中有个信仰,总能多些生存下去的信念。
楚灵没有听过灵雾寺的大名,但只要许静不出渔阳基地,安全能有保障,她就不会阻碍许静的行动。
楚灵点点头,说道:“明日我们要去一趟任务管理处。您让俞阿姨陪您一起上山吧?”
明日他们不但要将带回来的大量晶核兑换成基地贡献值,更重要的是,要将此次在北庄镇与矿区的见闻告知基地。
正如当初在玄天宗时一样,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若能让基地,让国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对了,灵灵,你刚才说的什么修炼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先前有几回,你晚上都在打坐?”要不是刚刚楚灵在描述北庄镇和骡子营矿区的事时,几次提到符篆,许静还没想起来这事。
楚灵再次搬出先前告诉宋洋和池璇他们的说辞,“就是修道、修仙。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踏上修炼之路,在末世之中,也好多一分自保的实力。”
若是在末世之前,听到女儿说出这么玄乎的事,许静一准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清楚究竟是什么机缘,又是什么巧合?
可千万别是遇到什么江湖骗子了。
但现在这世界已经变得够神奇的了....
丧尸、异兽,整得个曾经电影院里上映的科幻大片似的,再多一个修道成仙,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正如女儿所说,有了这什么‘修炼’,在末世之中能够多一分自保的实力就好。
“您早点休息。我再去看看宋洋。”
这一夜,楚灵一直守在宋洋床边。
她在屋子地上放了块蒲团,就这么静静地守在一旁,盘膝而坐。
她修炼时,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灵气,在供给她修炼的同时,亦在不经意间滋养着宋洋的身体。
一夜过去,清晨太阳初升。
盘膝静坐的楚灵眼皮抖了抖,睁开眼来。
她背窗而坐,视线正对着床上的宋洋。
宋洋依旧如同昨天一样,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睡中一般。
楚灵将前些日子绘制的示警符,贴在了屋子的门窗上,这才走出屋门。
交代好池璇看好院门,她便和孙心怡一同去往任务管理处。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许静也准备出门。
俞慧萍看看手中的两枚晶核,又看看许静有些为难,“两个院子里剩下的粮食都不多了,我刚找心怡要了两枚晶核,听说这东西在交易集市那可以直接当货币用。正准备去换点米回来....”
比起上山拜佛,显然解决口粮问题更加要紧。
她早上才刚刚看过两边院子的厨房,就只剩下半袋大米了,现在两个院子加起来好几口人,这点米可不禁吃呢。
许静赶紧摆了摆手道,“没关系,那我自己上山就行了。唉,要不是小宋现在这样子,我心里头实在放心不下,我就跟你一道去集市了。”
求神拜佛未必有用,但至少能多个念想。
“那你路上可小心些。早去早回。”俞慧萍悉心叮嘱道。
前往雾灵寺的山路入口,就在s区大门旁不远。
毕竟这里靠近基地重要人员及科研院所驻地,哪怕允许普通群众进出,也需要一一登记在案的。
“好了,您填完资料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差不多走上二十来分钟,就能看见雾灵寺的匾额。”入口处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为许静指了指路。
上山的路台阶宽阔,还算平坦。
许静的体力比末世之前好上了不少,一路走下来,除了呼吸粗重了几分,倒也不算太累。
山路空旷,清晨上山的人极少,一路走上来,许静也只遇到了三两个人而已。
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路从大雄宝殿的三尊佛拜起,许静不停地叩首礼拜,最终来到了观音殿,跪坐在观音佛像前的垫子上,双手合十,心中默默为宋洋祈祷着。
她本不是佛教徒,这一刻,却无比虔诚。
许静口中念念有词,低声道:“保佑小宋平安无事,早日醒来....”
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良久以后,许静才站起身,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
她身旁的垫子上,跪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
这位老妇人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高高盘起,用一根翡翠簪子固定在脑后,她身上穿着一套刺绣精良的套裙,看上去十分体面。
许静依稀听到,这位老妇人口中念叨着:“观音在上,希望您能保佑清雅和宋衝平安,哪怕他们一辈子不原谅我....只要他们能平安、健康地活在这世上就好....”
虽不知老妇人口中的清雅、宋衝是谁,但想来无外乎是这老妇人的儿女子孙。许静心底轻叹,又是一位为儿女牵肠挂肚的可怜人。
正当她想转身离开观音殿时,那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起身,许是跪得久了,膝盖发软,刚站起来便打了个晃,向前栽去。
许静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将老妇人扶直了身。
“您还好吗?有没有崴到脚?”许静关心道。
那老妇人深吸了两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这才缓过劲儿来,她摇摇头,说:“我没事,多谢你了。”
许静生怕这老妇人一个站不稳在摔倒,指了指观音殿外廊的石凳,“我扶您去那边坐一会儿吧。对了,您有家人陪着过来吗,要不我去帮您把人叫来?”
这老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少说也有七八十,想来她的家人也不会放心她一个人上山吧。
那老妇人却是又摇了摇头,只指着外面的石凳说:“姑娘,你扶我去那坐会儿就成。麻烦你了。”
许静担忧地看了老妇人一眼,心道,这老人绝口不提家人,该不会是家中的孩子已经丧命于末世之中了吧。
再想到自己过世的丈夫,一时间,许静心底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嘴上却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您慢点走,注意点脚下....”
扶着老妇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石凳旁坐下,许静这才问起:“您是自己上山来的吗?都说上山好走下山难,您住哪里,等下要不我送您回去得了。”
许静问得很委婉,生怕提起家中小辈,再让老妇人想起伤心事来。
那老妇人却抿了抿唇角,伸手在许静扶住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唉,这世道,像你这么心善的人可不多见了。”
被夸了这么一句,许静有些难为情。
她刚想开口,就听老妇人又说——
“这天还早,山上清静,不急着下山。不如你陪我在这坐会儿吧。”
许静想了想,灵灵和心怡今天都不在家,院子里有池璇守着,倒也没有她需要忙活的事。再者说,这位老人看上去落寞孤单,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她也于心不忍。
“好。”许静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观音殿外种着一片紫竹林,坐在廊下望去,便能看见这片傲然挺立的紫竹。末世之中,哪怕无人打理,它们依旧未曾凋零。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静静望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沉默了良久,那老妇人轻声问道:“你来这里,所求为何?”
许静愣了一下,随即便说道:“是我女儿的一个朋友,那小伙子为了救我女儿,现在昏迷不醒。我想求...菩萨保佑他平安无事,早早醒来。”
老妇人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许静顺口问道:“那您呢?”
老妇人神情恍惚了一下,搭在膝头的手骤然攥紧。
许静见状,不由得尴尬地说道:“没事的,您要是不想提,我们就不提吧。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扶着您在院子里转一转?”
老妇人却摇了摇头,她捋了捋垂在耳边的银发,低声缓缓开口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和你一样,来这里也是为了求菩萨保佑,保佑家人平安。”
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久了,想找个人诉说。
不等许静开口,老妇人便又自顾说了下去。
“我女儿和女婿年轻时候就去了海外,三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如何,不知道他们那里有没有被丧尸困扰?”老妇人说着,长叹了口气。
她眼底的思念和悔恨太浓,浓到让许静想要忽略都无法。
许静纠结了下,还是问道:“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和您联系过吗?”
她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样的恩怨,可以使得父母和儿女长达三十年不曾联系。
思及往事,老妇人眼眶微红,懊悔地说:“这不怨他们。要怪,就只能怪我和他们父亲。”
随着老妇人的讲述,许静终于听明白了这一家子的恩怨。
老妇人女儿女婿的事情,说来也简单,就是个典型的大家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老妇人的女儿名叫陆清雅,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女大学生,外表出众,多才多艺,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中,都备受瞩目与喜爱。
可偏偏这样一个哪儿哪儿都优秀的女孩,爱上了个厨子。哪怕那个厨子是御厨后人,家里还开了间备受坊间好评的私房菜馆,可说到底,还是个厨子。
陆清雅的父亲,也就是这位老妇人的丈夫,出自书香门第。他本人也是位名声响当当的学者,在经济学领域的大名,哪怕是非本专业的人,都听说过。
并且,他老人家还曾任最高首长的智囊,是最高首长的座上宾。地位尊崇,非等闲人家能比。
自古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陆清雅的父亲虽不盼着她高嫁,却也希望她能找个门当户对,有学识、有涵养的丈夫。
棒打鸳鸯是必然的。为了拆散这一对鸳鸯,陆清雅的父亲用尽了各种办法。
先是好言好语的劝说陆清雅,又是将人关了紧闭,禁止她出去和那厨子见面。
可他关得了陆清雅一日,关得了十日,却关不了一辈子。等到开学时,陆清雅借着去学校的机会,又和那厨子开始私下见面。
这一次,陆老先生的一位学生,给他出了个主意。
既然陆清雅这里说不通,那不如直接去找那厨子说说,跟他讲明白了,他和陆清雅不是一路人,日后必定给不了陆清雅幸福。与其到时候两人再成怨侣,倒不如现在就放手来得痛快。
那不被陆家人看好的厨子,名叫宋衝,是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
哪怕陆老先生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出了学识、家庭上差了点,看上去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陆老先生开门见山的告诉宋衝,让他离开自己女儿,并声称若是他愿意放手,可以给予一定补偿。
宋衝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明确地告诉陆老先生,自己对陆清雅的爱,不是物质与金钱可以衡量的,别说是补偿了,哪怕是将整个陆家的财富搬给他,他也不愿意为此放弃自己的爱人。
陆老先生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面上难堪,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是个有骨气的。但想让陆老先生承认他们的感情,却没这么容易。
接近一年的时间,陆老先生几番刁难,宋衝都面对了下来。
就在陆老先生准备松口的关卡,却出了事。
也正是这件事,致使宋衝和陆清雅,与陆家彻底决裂,远走他乡,再也不曾回到b市。
宋记私房菜馆,着火了。
纵火的人,正是当初那个屡次为陆老先生出主意,刁难宋衝的学生。
若仅仅是一场普通的火灾,倒也罢了。毕竟火势可以扑灭,损坏的建筑也能重新修复。
可偏偏,这场火灾里,还搭上了一条人命。
宋衝的父亲,就死在了这场火灾中。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按理说,宋记私房菜馆每晚九点半准时关门,宋家人的住处与私房菜馆,分别位于胡同两头。着火的时间是凌晨一点,这个时候,宋家人合该早早就回到家中,进入梦乡了。
可那一日,宋衝的父亲为了掉一锅高汤,留在了菜馆后厨,火势起来时,他正在后厨隔出来的休息间里打盹,没等及时发现,就这么死在了睡梦中。
说到这,老妇人拭了拭眼眶,“唉,其实当初那场火,清雅她爸根本就是不知情的....事后查处凶手,我们也将那人绳之以法了。”
“可偏偏,清雅和宋衝都倔。老头子也是个认死理儿的,不肯向闺女解释,这一误会,就误会了这么多年。”
“人老了,老了,就盼着子女绕膝。我到了这把年纪,没有别的心愿,就是想在临死前再见见清雅,不然我到死,都放心不下啊!”
老妇人越说越是激动起来....
这位哪怕到老都姿态优雅的老人,竟在此时泣不成声,一张脸布满泪痕。
许静听得心酸不已,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得默默从随身挎着的小包中取出纸巾,递给身旁的老人。
“您别难过,或许他们也惦记着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您开口罢了....何况现在这世道,他们哪怕想要回来见您,飞机、轮船不通,也是没有办法的。”许静将纸巾塞到老人手中,低声宽慰道。
“唉,我现在也不求他们原谅我们。毕竟一条人命横在那。我只求他们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就好。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老妇人拿纸巾擦了擦眼泪,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一股脑地与你说了。难为你,听我这老太太絮叨了这么久。”
“没关系,有些事总憋在心里也不好受,许是说出来就好上一些....”许静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她非但不觉得这老妇人说话烦人,反倒是心底忍不住心疼起她。
老人都忌讳将‘死’字挂在嘴边,若不是伤心忧虑到一定程度,也绝不会说什么‘死而无憾’这样的话。
“陆奶奶?”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正在低声交谈着的许静与老妇人都向声音出处望去,一名留着齐刘海,穿着樱粉色开衫的年轻女孩站在台阶下,一脸惊喜地望来。
“是你啊....”老妇人语气淡淡的,与许静交谈时脸上露出的亲切表情,也收敛了起来。
那女孩却像是没有发现老妇人的冷淡一般,快走了两步,迈上台阶来到老妇人身旁,热情地说道,“陆奶奶,好多天没见到您了,您在基地过得如何,都还适应吗?”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是这基地的主人,老妇人是她招待的客人一般。
这和许静交谈了小半个上午的老妇人,正是陆老夫人。
她面前那一脸热络的年轻女孩,正是当初搭了陆老夫人顺风车,从k县基地一路来到渔阳基地的程依依。
陆老夫人神情淡淡,闻言也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程依依却亲昵地凑到她身边,面带笑意地说道:“真是太巧了呢,我今天正想着过来上柱香,为过世的父母祈福。没想到能在这遇着您,我和您可真有缘。”
陆老夫人客气地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若是寻常时候,她许是还有几分耐心应付这个满脸写着野心的小姑娘,可今日提及旧事,她心头郁结,却是没了再应付她的心思。
“我挺好的。你既然是来为父母上香祈福的,便进去吧,正好殿内没有旁人打扰。”陆老夫人指指那空荡荡的观音殿,淡淡说道。
程依依状似听不懂陆老夫人的话似的,脚步一动不动,黏在原地。
要是这么轻易就离开,那她今天这一趟雾灵寺,可不就白来了吗?
她可是观察了好久,才发现陆老夫人每隔上两三日,就会来这寺里烧香拜佛。
现在走人,可就前功尽弃了。
程依依悄悄打量了一眼坐在陆老夫人身旁的女人,这女人看上去大抵三四十岁,一头长卷发拢在耳后,用一条发带编起,看上去既精致又利落。那发带她认得,是某f国名牌,单是一条发带就要五位数价格。
再看那女人气质不错,哪怕末世过去这么久,未施妆容的脸上依旧细腻光洁,一看就是生活的不错。
上一世她从没听说过陆老夫人的儿媳或是女儿。
依照这女人的年纪,想来不是陆家人,倒极有可能是哪个与陆家交好人家的太太。
打量几眼,程依依忽然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该不会是她上一世曾在基地中遇到过吧?
程依依眨眨眼,好奇地看了眼陆老夫人身旁的人,问道:“陆奶奶,这位是....”
陆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未等陆老夫人开口,一旁的许静却略带几分诧异地开口:“咦?你是...是依依吧?”
这下轮到程依依倍感意外了。
她怔了怔,疑惑的视线在面前的女人和陆老夫人身上打了个转,她应当是不认得这个女人的,难不成是陆老夫人向她提及过自己?
程依依:“我是程依依....您是?”
那女人却笑着点头道:“那就没错了。我是楚灵的妈妈,她给我看过你们寝室的合照呢。”
看着面前女孩傻掉的表情,许静又笑着补充了句:“对了,我记得先前和灵灵视频的时候,还和你们寝室的几个小姑娘打过招呼呢。就是中秋节那会儿,你还记得吗?”
程依依彻底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是楚灵的妈妈。
中秋节....末世之前,中秋节确实刚过去没多久。可那是对于其他人而言。
对于程依依这个从上一世重生回来的人而言,中秋节都过去了好多年了,她又哪里会记得在手机视频中,只见过几眼的人。
不过....
楚灵的妈妈,怎么会和陆老夫人在一起?
难道说,这一世,楚灵又和陆湛在一起了?
甚至已经到了见家长的程度?
程依依心下愤愤不平,要不是陆老夫人还在面前,她甚至都快收敛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尴尬地笑了笑,“是您啊....”
许静却没察觉到她神情中的尴尬,热情地招呼着程依依在身旁坐下,关心道:“我记得灵灵跟我说过,依依你是s市人吧,怎么会来渔阳基地呢?”
“我....”程依依语气顿了顿,当注意到陆老夫人也正看想自己时,她不得不按照曾经的说辞,继续说下去,“阿姨...我父母都过世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哪儿不是去,更何况这里还有楚灵、心怡这些同学在。”
“唉,不好意思。”许静还以为自己问道了人家小姑娘的伤心处,心底颇有些歉疚。
想想也是,这女生跟灵灵一般年纪,却已经失去了双亲,连个依靠都没有,可不是凄惨的很么。
像灵灵和心怡,不管怎么说,好歹还有个妈在,总归也算有个家。
想到这,许静看向程依依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怜惜。
许静拉过程依依的手,关心道:“之前也没听灵灵提起,你跟灵灵她们不是一道来的b市吗?怎么也没见来家里坐坐.....”
程依依听得,额间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她算是听出来了,楚灵这妈妈是个没什么心眼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没往深了去想她和楚灵的关系。
可一旁的陆老夫人是什么人?
那可是活了一辈子的人精,程依依生怕再让楚灵妈妈这么说下去,陆老夫人会发现什么蹊跷。
她正想开口打断,就听楚灵妈妈又继续说——
“依依,你和灵灵、心怡既然都是室友,以后就常来家里坐坐,千万别跟阿姨客气。”
说完,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今天灵灵和心怡正好回基地了,你既然也是一个人,要不等下就跟阿姨一起回家吧?灵灵她们见着你,肯定高兴呢。”
“额...”程依依抹了抹额间的冷汗。
楚灵和孙心怡见到她究竟高不高兴,她是不知道的。可她却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想见到楚灵和孙心怡啊!
上次在集市时,楚灵拿刀抵着她脖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敢在这时候,再去招惹楚灵。谁知道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楚灵,发起疯来,究竟还会做出什么?
好不容易重生白得了一条命,她可不想就这么轻易丢在楚灵手里。
“陆奶奶,阿姨,我先进去上香了。改日再去拜访。”程依依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呼,就往观音殿里去,走到殿门口,差点被那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许静在背后看这她这样子,不禁与陆老夫人说道:“瞧这孩子,冒冒失失的...”
顿了顿,她又低声感慨道:“唉。也是个可怜孩子,爸妈都不在了,也没人照料照料....”
身旁,陆老夫人有些讶异地看了许静一眼。
忽而开口道,“你一定有个好闺女。”
“嗯?”许静愣了愣,没明白过来陆老夫人的话。
陆老夫人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嘴角微微上翘。
可不是有个好闺女么,不然哪能在末世之中,活得这么单纯?
就在许静愣神之时,陆老夫人抬起一只手,指指观音殿里,“那小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你啊,回去好好问问你闺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说罢,陆老夫人站起身来,“今天多谢你陪我老人家聊了这么久,咱们下次再见了。”
说完,陆老夫人就向台阶下走去。
就在她起身的同时,紫竹林外不知何时多出两位勤务兵,他们向陆老夫人迎了过来,一左一右护着陆老夫人离开寺庙。
许静在原地愣了半响。
看了看观音殿内迟迟没有出来的程依依,又看看陆老夫人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没有等程依依出来,先行回了添运街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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