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时针擦过七点,高扬打来电话,说他待会儿要开会,估计没时间过来送钥匙。
方从缘浏览着屏幕上合作商家发过来的配饰,脑子里琢磨着要怎么和服装搭配,嘴上却不假思索的说,“你先忙,我等你。”
高扬说,“可能还要一个多小时。”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没事,无论多晚,我都等你。”
七点四十,小隔间传出细微的响动,是整理文件的声音。
办公室诸人如缩头鹌鹑,埋头干活。
方从缘把耳朵竖得高高的,估摸着王助理再过个两三分钟应该就会出来了,她停下鼠标,起身朝着办公室外走去。
步子迈得很大,显出几分急切。
外间,年近半百的女人正坐在凳子上打盹。
方从缘轻拍了拍她的肩,“曹阿姨,我手上的事情还没忙完,今天应该会很晚才走,我帮你锁门吧。”
“那不行哩,还是我自己锁得好。”
方从缘有些为难,“可是,我估计要忙到九点多,我怕耽搁了你回去。”
“么得事,你忙,我等得起。”
她的话音刚落,王助理踩着高跟鞋从背后现身,“小方,你俩聊些什么呢?”
方从缘笑笑,“没说什么,就是今天的事情还没做完,怕走的太晚,耽搁了曹阿姨回家。”
“是这样啊。”
方从缘挥手,“王姐,明天见。”
“嗯,明天见。”王助理难得的回了个笑脸。
回到办公室,人已所剩无几。
孙言收拾好东西,站在一边刷手机,等着她一起下班。
“你先走吧,我还要再待会儿。”
孙言哑然,“不是吧,你这么拼?!”
“没有的事,我等着他下班一起吃个晚饭,外面天冷嘛,就在这里面坐着还暖和点。”
杂志社新人之间的竞争是很激烈的,毕竟正式录用名额就那么几个,多的是人想要在主编面前挣表现。
挣表现当然可以,但是,不能让这些新人察觉到,不然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方从缘并不打算在杂志社待多久走多远,但是多一个人的好感总归多了一条路。
孙言走了,临走前还叨叨,“要不是怕赶不上末班车,我还真想留下来加班算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九点多,高扬开完会,两个人约在金开见。
上了车,入鼻是一股淡淡的烟味,车内没开暖气,车窗也开着,应该是在散烟味。
高扬还在打电话,他似乎比之前更忙了些。
等方从缘系好安全带,高扬挂断电话,摇上车窗,熟练的挂挡驶离。
这次去了一家中餐厅,环境整洁,口味上佳,高扬吃的比昨天多了些。
吃完饭,刷卡买单。五六碟家常小菜,配上一格蒸笼饭,九百三十七元。
高扬面不改色的付款,方从缘暗自咋舌。
照他这花法,怪不得每天累成狗。
出了中餐厅,没走上几步,天上飘起了小雨。
高扬把脖子上松垮垮搭着的围巾解下,包在了方从缘的头上。他手艺不好,胡乱的缠了几圈,把一个如珠似玉的大美人都缠成了阿拉伯妇女。
方从缘推他,作势要解围巾,高扬攥紧她的手,熟练的踹进衣兜里,“这个雨带有酸性,淋多了对头皮不好。”
“那我更不要带了。”
方从缘解下围巾,在他的脑袋上如法炮制了一圈,“你要是淋雨淋多了变成秃头,我可不要你了。”
说话间,她把衣服后的帽子扣上,笑着挽上他的手臂。
高扬任由围巾裹着脑袋,遗憾的说,“本来还想散会儿步。”
“以后多的是时间呢。”
毛呢料的围巾覆在耳朵上,她的嗓音透过厚重的一层面料传了过来,像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超乎寻常的温柔甜蜜。
暗夜里,车停在不远处,两人大步前行,很快上了车。
雨势大了些,车灯一打亮,能清晰的看见大滴大滴的雨珠在尘埃中翻滚。
车子驶离滨江路,上了高速,半个多小时后抵达琼大。
随着引擎熄灭的声音,雨停了。
来的突然,去的仓促。
高扬在卡槽间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张卡和一串钥匙,“别忘了这个。”
方从缘接过来看了眼,钥匙串上挂了一模一样的四把。
“怕你弄丢,我给你多配了几把。”
他俯身过来,神情自若的帮她整理头发。
因为刚刚带了帽子的缘故,她的头发看上去乱糟糟的,街灯一照,张牙舞爪。
高扬五指蜷曲,来来回回的捋了好几下。
头皮上有轻微的刺痛感传来,方从缘恍若未觉,笑着和他商量,“扬哥,我想找个人来陪我住,是杂志社的同事,可以吗?”
高扬漫不经心的动唇,“随你,只要你不嫌麻烦。”他的心思仿佛都凝聚在了她的秀发上,梳理头发的动作格外的认真。
眼见着黑亮的长发重归顺滑,高扬原本烦躁的心绪好像也被捋平了一般,他满意的给她带上帽子,长腿一伸跨下了车,弯腰探进后车座。
出来的时候,手上拎满了大包小包的口袋,“把这些带回去。”
方从缘微讶。
高扬上上下下的扫视了她一遍,露出嫌弃的表情,“你不是没衣服穿了吗?”
她身上的大衣还是昨天的那件,只有里面换了件高领毛衣。
踟蹰了半分钟,方从缘接过了口袋,抬手的动作很僵硬,像是慢动作回放。
原本望向他的眸光慢慢的,慢慢的就低了下去。
车停在漆黑的路口,只有车灯的光打在她身上,两只手拎满了口袋,瘦小的身板淹没在五彩斑斓的海洋。
影子拉的老长。
“扬哥,我……”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后面只剩下哽咽。
啜泣声很小,一下接着一下,悄悄的就入了耳朵。
在这一刹,风都近乎凝固。
高扬抱住她,坚硬的下颌抵在她头上,“缘缘,晚安。”
“晚安。”
提着这么多衣服鞋帽,开门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寝室里,大家都睡了。
实习期,每个人都很累,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随心所欲的熬夜刷剧了。
方从缘轻手轻脚的按开台灯,把这些“战利品”一件一件的归类,按照品牌区分。分好类后,又细致的看小票上的价格。
高扬无疑是大方的,随便一次出手,也价值不菲。
方从缘自嘲的笑笑,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捋根汗毛比腰都粗了。
她认真地挑选了两件大衣和一双羊羔绒的靴子留下,其余的全都挂在网上转卖,八折或者九折的价码。
可以贪恋温暖,但不能迷失其中。
通往欲-望尽头的河流,她是唯一的孤帆远行者,没有后路,只有远方。
窗外又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台灯熄了,只剩下室内无止尽的黑暗。
上班前,方从缘向王助理请了个半天的短假,申请理由是搬家。
王助理很痛快的批了。
潘霜在郊区上班,走的早,还不知道方从缘要搬走的事。蒋优如今在一家补习机构做学管师,请不到假,只能遗憾的表示爱莫能助。
最后,方从缘花了百来块找了个搬家公司,才把一切搞定。
她的东西不多,占据桌面柜子的大多是书,这次搬过去住,除了几本法语资料,其他的书她都没带上。
公寓在十八楼,一套三,装修齐全。
方从缘指挥着搬家工人把东西全都卸到客厅里,送走人后,挽起袖子就开始拖地擦屋,忙个不停。
高扬大约没来住过。卫生间里没有陈年水渍,厨房里也没有油烟印记,整个房间只是沾了些许灰尘,擦干灰后,立马收整一新。
方从缘把三间房里的床上用品都收好,锁在衣柜里。
一切都收拾妥当,她把自己的家当搬到了最大的那间卧房。有着一整面的落地窗,窗帘一掀,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耀眼的日光破云而出,方从缘收回视线,拉上窗帘,锁门离去。
赶在午休前回到了杂志社。
孙言正准备去吃午饭,看她这么早就回来了,调侃说,“你是要当劳模啊?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来了。”
“就只是搬家,搬完就过来了。”
孙言凑近了点,满脸八卦之色,“想通了?要搬去和男朋友一起住?”
方从缘拿过桌上的水杯,浅抿了一口,小声说,“他家一个亲戚刚好在这附近有套房,我想着上班方便,就租下来了。”
水是昨天盛的,放了一夜已经凉透了,一入口,牙齿都涩的难受。
方从缘面不改色,又灌了一口,才接着说,“房子还挺大,一百多平,今天我一个人收拾了一上午,累得够呛。”
“他不帮你收拾?!”孙言说完愣了一下,又问,“就你一个人住?”
“对啊,我还在想要不要找个人帮我摊房租呢。”
孙言“喔”了一声,眼神闪烁,没再说话。
放下冻手的水杯,方从缘笑眯眯的挽上她的手臂,“吃饭去。”
“嗯。”
饭吃到一半,孙言憋不住了,“房租大概要多少啊?”
方从缘夹菜的手顿了几秒,有些不确定的说,“这个我也还没问,都是他帮我弄的,估计也就和这周边的房价差不多吧。”
低头拨了拨盘里油腻腻的菜,方从缘夹出一块土豆,慢条斯理的说,“虽然说是亲戚,但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这种远房亲戚就更不好意思占人便宜了。”
话说完,她把土豆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浓淡合宜的油汁瞬间迸发出来。
孙言沉默,金开附近的小区都是高档住宅区,百来平的电梯公寓,一个月的租金少说得一万,要是装修再好点,一万四五也是常有的事。
嘴里的肉片经过长时间的咀嚼似乎失掉了风味,孙言一口咽下去,食不知味。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各自继续繁琐的工作。
方从缘的心情格外的好,连带着电脑上枯燥无聊的文字编辑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一晃眼下午就过了,出了金开大厦,两人终于不再同行。
孙言挎着包,满腹心事的汇入人流中,站在人行道边等绿灯。
突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一看,是方从缘。
“孙言,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住?”
孙言摇头,“还是算了,房租太贵了。”
方从缘愣了一下,“这样吧,你付三分之一的房租,就三千五,行不?”
孙言把脑袋晃的更厉害,“这样不行,太占你便宜了。”
“那套房子是一套三的,你就住一个单间,付三分之一的房租很正常啊。”方从缘循循善诱,“你想啊,要是你不来帮我摊房租,我不就得一个人付全款,亏的就更多了。”
“再说了,只有你,我信得过。”
绿灯亮了,孙言却没在意。她看着方从缘,突然觉得鼻子有点涨,眼睛涩涩的。
有点点感动,说不出来。
眼见绿灯又要转红,方从缘一把拉着她大步跑过街道,爽朗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我现在去帮你搬家。”
孙言点头,哽咽无声。
从下午七点多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劳累了一整天,两个人总算能坐在沙发上喘口气。
客厅的角落里堆了一箱矿泉水,方从缘拆出一瓶,递给孙言。
“缘缘,其实你是隐藏的富二代吧?”孙言晃了晃手上的依云,满脸戏谑。
方从缘不好意思的摆手,“这都是亲戚留下来的,我哪里有钱买这么贵的水来喝。”
她也拧开一瓶,冰凉的水滑入喉咙的瞬间,满身的燥热都消散了不少。
等心跳彻底的平静下来,方从缘说,“孙言,我俩合租的事情最好别给公司里的人说。”
孙言:“……?”
“我觉得王助理应该不会喜欢公司里的人抱成团。”猜测性的语气。
孙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又说了会儿闲话,就各自回房休息。晚上,方从缘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第二天赶着下班的时间,方从缘和孙言去超市里置办了堆锅碗瓢盆和蔬菜水果,至此,搬家的工作才算是彻底结束。
随着天气转冷,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早。
这天,孙言忙完手上的工作回到公寓时,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自从搬过来后,交通方便了,她每天都主动请缨留在杂志社里加班。
早上去的最早,晚上走的最晚。虽然办公室里人言沸沸,但是孙言的勤奋张祯是看在眼里的,加班没上一个星期,就让王助理给她转正了。
孙言换上拖鞋,把羽绒服的扣子松开几颗,进了客厅。
“缘缘,还没睡?”
“没,还要再等会儿。”
孙言按开遥控板,定在电影频道,里面正在放一部文艺片。
她靠坐在方从缘身侧,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灵活的戳着,“缘缘,这个月的房租我转给你了。”
方从缘没抬头,视线还定格在电脑上,嘴里嘀咕,“你就月底过来住了几天,付什么房租。”
孙言凑近了点,电脑上是一些字符,她一个都不认识,“这是什么?”
“法语。”方从缘打了个哈欠,“我最近找的兼职,做点法语的翻译,一篇也能挣个几百块钱。”
孙言“喔”了一声,怕打扰到她,把电视给关了。
室内重归宁静,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
“那钱我也不退你,就当是下个月的房租。”
孙言撇嘴,“我转正了,这个月工资关了八千七,不差你那三千五。”
敲击声停下,方从缘转头问她,“关工资了?”
孙言双眼微微张大,无语道,“统一打在工资卡上的。”
“我没有工资卡。”
孙言有些讶异,“不应该啊,就算是实习生也有工资卡的……”
话说到一半,她想通了什么似的,宽慰方从缘,“你明天去问问看,你和主编emmm……,反正工资肯定是少不了你的。”
方从缘点头,深以为然。
主编办公室,张祯正在和一家合作厂商打电话。
十多分钟后,通话结束。
张祯放下手机,目光径直转向方从缘,示意她直接开口,找她有什么事。
方从缘低头,“主编,我还没有工资卡。”她说的小声,似乎不大好意思。
张祯顿了几秒,大约是在回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着解释,“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杂志社一般不招收兼职的学生,你虽然是我破格招收进来的,但是公司该有的规章制度哪怕是我也要遵守,所以,你这个工资卡是办不下来的。”
她说完,打量了眼方从缘的神色,看她难掩失落,顿时又笑道,“你放心,等你兼职完了,我把这几个月的工资一起发给你。”
“该你的,一分钱都少不了。”
得到了张祯的承诺,方从缘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她向着张祯鞠躬道谢,退出了主编办公室。
转眼到了十二月底,无论是孙言,还是方从缘,都比之前更忙。
孙言转到了yolon的广告发行部,一个油水最多,但是压力也最大的部门。
而方从缘,不仅要兼顾杂志社和翻译的兼职,还要着手准备期末考试。她虽然能因为实习报告免课,可是期末考试却少不了。
为了不让大学四年的奋斗染上一丁点的污渍,方从缘拿出了当年拼高考的架势,就连偶尔和高扬出去吃饭,也是书不离手。
害得高扬多次戏言,她早晚要读成个书呆子。
元旦这天,杂志社放了一天的假。
孙言一大早就起床收拾打扮,待会儿要和她的师兄师姐们出去聚餐。
方从缘也早早的起了床,在客厅里背书。
早上是一天中记忆力最好的时刻,绝对不能耽搁。
“缘缘,你今天一整天就打算待在家里学习?”孙言边夹睫毛边问她,她的眼睛半张着,嘴巴也没合拢,整个人有点呆呆地。
“应该是这样。”如果高扬不约她出门。
孙言夹完睫毛又开始熟练的画眼线,嘴里不忘怂恿她,“你要不和我出去,你放心,我那些师兄师姐人都挺好的。”
方从缘摇头,拿着书去了窗户边上,专心致志的背重点。
冬日的晨光淡淡的,洒在她的脸上,连细微的绒毛都能隐约瞧见。
孙言望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长叹一口气,人比人,气死人。
“缘缘,我走了,晚上给你带好吃的。”
一室寂静,片刻后,背诵声徐徐响起。
过了九点半,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响了十来下后,戛然而止。
几分钟后,又响起嗡声。
方从缘在背书,并没有留意到屋里的动静,等她发现高扬的电话,已经是十点过了。
她静默了几秒,思考是拨回去还是装作没看见。
如果只是高扬约她,去了难免会耽误学习时间,也不大好拒绝,可是万一……
她踟蹰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被接通。
高扬问她,“在干什么呢?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看书。”
“……书呆子。”他低骂了一声,却不是斥责,而是一种近乎于无奈的语气。
方从缘不吭声,眼珠子又转回到了手上的课本,嘴里默念着知识点。
听筒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声音,悉悉嗦嗦的,高扬把手机拿远了点,“大清早的开什么窗,也不嫌冷。”
方从缘住嘴,安静的看书,安静的听他唠叨。
“本来想带你出去玩,但是吴承志他儿子要办满月酒,就在今天,你来不来?”
方从缘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后,轻声说,“我都不认识……”
“你放心,都是熟人,就吴承志还有张庆和几个。”高扬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又说,“郑岚和黄嘉蓓也要来。”
“那……几点?”
高扬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再过一个小时过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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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1和11/22更新完毕,请11/23晚上七点再来看吧~
说明:看文时,希望大家先有一个前提:缘缘也是人,会有感动,会有迷茫,所有我们会有的情绪她都会有。
但她也有超乎寻常的理智,以及,越到后面越冷硬的心肠。
我想大家都不会想要看一个一开始就是满级的人来玩闯关游戏吧,没有一点难度的话,又有什么吸引人的呢?
至少,我想要写的是缘缘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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