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波醒过来时正是午后,看看太阳,应该是未时左右,她平日里也是这个时候起来的。看来自己不仅可耻地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香。
这时她的心情,却又没有午睡前那么糟了。叔父与何老太太虽然与自己有三观不同,但是看问题的大致方向是一样的,就比如给胶东王做妾的事,何老太太根本没有在毕老夫人面前提起自己,只悄悄告诉了叔父,而叔父犹豫了一下就拒绝了,当然还有陈秋海、曲先生等等,现在不也都顺利地解决掉了吗?
那么自己的亲事,应该也会有好结果的。再说素波要求并不高,她从没想过嫁高帅富,只要瞧着顺眼点,品行端正些的人就行了。
这样的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素波这样安慰了自己之后,果然担心之情又消退了一些。
偏巧这时赵婆子过来喊她,“今天徐小姐怎么还没过去?大家正等着你呢!”
平日这时素波一般都去厨房,在那里消磨些时光,再弄些好吃的,今日倒忘记了,因此应了一声,便赶紧对着铜镜掠了掠头发,出门随赵婆子去了。
到了厨房,几个厨娘在一起说话,见了她便招手道:“快来坐,难得今天有新鲜的藕,已经按你上次说的夹肉糜炸了,我们都吃过了,你也赶紧尝尝,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将几个藕夹递了过来。
素波心里的那点小别扭就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了。比起眼下的美食,那遥远的亲事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她接过藕夹,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却皱起了眉,“这油炸过鱼了?”
厨娘就说:“哪里,这可是新油。”
素波咬了一口藕就更肯定了,“一定是炸过鱼的。”
“用的是新油,绝对没炸过鱼,而且我们吃着都觉得很好。”几个人又都拿了藕夹再品,个个摇头,又想了起来,“今天我们厨房并没有做鱼呀。”
但是素波就是肯定,“不对,有鱼腥气,混到了藕夹里便坏了味道。”她便觉得不好吃了。
突然间一个厨娘想了起来,“我知道了,炸藕夹的锅是昨日炖鱼用的,想来洗得不够干净。”
赵婆子几个人就叹道:“徐小姐的嘴,可真真是了不得,哪怕有一星半点儿的味道都能尝出来!”
素波从小味觉就特别灵敏,还曾有人请她考虑做品酒师呢,现在能吃出锅里残留的鱼腥气真不算什么,更精细的味道她都能分辩。当然了,这种本领有好也有坏,她有时也因此特别挑剔,她真吃不下有怪味的东西呀!
洗锅的厨娘便有些讪讪的,“其实我洗了两次锅,不想还没有洗干净,累得徐小姐不吃这藕夹了呢。”
素波哪里会让她为难,就笑着说:“我这两日正有些上火,不想吃油炸的东西,你们只管吃好了,我喝点茶水。”
大家都知道素波就是这样的,从不让别人为难,就说:“还剩了几根藕,不如我们重新炸些你吃。”
素波想一想,“别麻烦了,你们要是过意不去,我就将这藕拿回去,再要点骨头,炖了汤与叔父晚上吃。”
“东西都有,你只管拿。”
素波就带了两根藕、几根骨头回了家。她先将骨头用水焯过,再与切成块的藕一起加清水小火慢炖,调料加得很少,让骨头的醇香与藕的清香融合到一处,那正是极妙的滋味儿。吃的时候,骨头上面的肉软烂香嫩,冬藕粉糯带甜,好吃又养生。
素波又另用清水下了面,面熟了捞出来将骨头汤加入,再加上厨房送来的两个小菜,很完美的一餐晚饭,就是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叔父也赞不绝口。
人生的乐趣不正是如此吗?
素波在心里恢复了原来的日子,事实上,在叔父、何老太太、赵婆子等人的眼中,她一直没有改变过,每日里快快乐乐地做着家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数着钱算计着给家里再添些什么物件,在叔父的督促下练练字什么的,当然她心思用得最多之处就是想着下一顿吃什么。
是以,有一天缝衣时,何老太太突然笑问她“素波,你觉得许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素波就随便地点点头,“挺好的人呀!”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何老太太,什么也说不出来。
何老太太便笑了,“许先生今年二十,是青州许家长房的直系子孙,当年匈奴人南下,他父亲正任着牧守之职,誓与城池共存亡,却将他送出来。现在只青州许家只有他孤身一人了。我们家老先生曾赞过他前途不可限量,丞相亦非常看重他,每每有要事商议,都招他前去。”
素波怔怔地想到许先生,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总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蓝长袍,举止稳重大方。还好,自己并不讨厌他。
又想起了过年时他看向自己的笑容,似乎对自己也有好感。
这样的人,应该不难于相处吧?
总比做尚未谋过面的胶东王的妾,或者当曲先生的续弦,甚至与跟叔父不和的陈征事家结亲都要好许多呢!
素波越是冷静地想,越是觉得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许家是青州的世家,许先生学问很好,这些都符合叔父的观点,而且他少年被送出家门,又一直寄居丞相府,并没有娶过妻妾,自己也能接受得了。
那就这样吧。
何老太太看看素波,见她面色沉静,不喜不忧,似在想着什么,便轻轻地在她的手臂上推了一下,“是不是还不错的?”
素波想了想,突然间通透起来,便将大道理讲了出来,“这样的大事,自然应该叔叔为我作主,我都听叔父的。”
“你叔父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他不好直接说,便让我私下里悄悄问问你,若是可以,就让许先生下聘了。”
素波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害羞地跑掉的,于是她便将所有的针钱用品收进细竹笸箩里,然后拿着东西走了,心里却一点害羞之意都没有。
没几天,何老太太便将一块玉佩交给素波,“这是许先生的定礼,他孤身一人,身无长物,这是从小就戴在身上的东西,算得上郑重了。”
此时人们贵玉,又认为玉能代表君子的品德,是以士人皆须佩玉,这块玉应该是许先生最贵重的东西,也是最能代表他心意的。
素波接在手中,觉得微微有些凉,低头细看,原来是一块鱼形青玉佩,简单的几道雕刻便勾勒出一条摆着尾巴的游鱼,古拙却又活泼,玉质莹润,光华内蕴,不懂行的她也能看得出是一块好玉。
她的心情倒难得有些复杂,她就这么订了亲?然后就要嫁人了?是的,在这里就是这样的,于是心情平复了,神态越发平静,及时地想起将头低了下去。何老太太只当她害羞,便告诉她,“定者,定也,这是要伴着你一生之物,好好收着。”
接着,素波便又听何老太太说起,虽然许家和自家现在都落魄,京城里又没有亲人,订亲等一应事情都简简单单,又因为在相府里也不能大张旗鼓的,但是六礼却一定要完备。这就是说,现在虽然订了亲,但是真正结亲至少还要半年,甚至一年以上,这总能让素波的心里有个缓冲。
但毕竟是定亲了,还是与先前有许多不同,许先生时常会来徐家,与素波说说闲话,徐叔父见了也不管,反倒时常留许先生在家中喝酒。原来此时风俗,定了亲的男女可以比寻常人来往得密切些。
许先生是个懂礼貌的人,他每到徐家,手里总要提着些小吃食,然后与叔父坐在一处说着学问上的事情,每于素波过去添菜添酒,他便赶紧起身道谢。又有时素波在一旁做什么,猛一抬头,便会出其不意看到他正瞧着自己。
素波毕竟来自现代社会,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但也在网上生活中听过些经验,于是她断定许先生是喜欢自己的,心里也就愈加地踏实了。虽然说不清自己对许先生是什么感情,但是素波却每于他过来时都要想办法加几样小菜,又在何老太太的督促下给他做了一件藏青色的新布袍子。
日子这样过着,平静如相府里的那条小溪,轻轻巧巧地向前流。
二月里,胶东王正式挪到了文澜阁里,拜了几位大儒为师,选了许先生和陆相的几个孙子外孙做陪读。从此以后,许先生便一直留在文澜阁里,再没出来。
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来的人突然没了踪影,素波倒没有什么感觉,许先生就是来了也只能与她说上几句什么“天气热了”,“叔父咳嗽好些了”之类的闲话,不用说牵手,就连一句情话都没有,似乎还没有前世的同学之间亲密呢。
徐叔父却怕她担心,时不时地把许先生的消息告诉她,“一直在文澜阁里陪着胶东王读书呢。丞相对胶东王十分爱护,用心教养,让几个大儒轮流给他们讲课,沐休时也不停的。”
又说:“其实这真是难得的机会,一则是能增了学问,一则又与胶东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很多皇子的陪读将来都能在王府谋个好前程的。”
素波便明白了,许先生能得了胶东王陪读的身份既是因为他学问很好,也是丞相的信任,当然还有幸运等等的因素,倒让很多人都羡慕不已。
毕竟是皇权社会,只要与皇权有关的,大家都趋之若骛。就是自己拒绝了给胶东王做妾,可又有多少人愿意呢。曲家便托何老太太说情,想将月姐儿送了进去,只是毕老夫人相看了之后并没有瞧上月姐儿,又将她送了回来。
这些事情,大家都以为素波不知道,于是素波便也让他们以为自己果真不知道了,免得月姐儿见了自己不好意思,她平日最喜欢与自己攀比的。
既然与许先生订了亲,将来自然会嫁给他,许先生有了好出路,素波当然也会过得更好,便每隔些日子拣了许先生爱吃的点心,请叔父给许先生捎些进去,也算尽到了未婚妻的责任,许先生也时不时地请叔父送些小玩意给她。
两人互敬互重,有来有往,又一点也不逾礼,叔父和何老太太都很满意,亲事也就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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