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来了?”付明善对于邵恪之的突然造访表现的极为不悦, 前面刚发生了乱子, 他这时候过来, 若是传出去, 再捅到圣上的耳朵里, 那他可就有大麻烦了。
付明善越想越觉得还是躲着比较好, 忙对着下人摆手:“就说本官去视察了, 不在,叫他回吧。”
他话音刚落,邵恪之已经阔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 身上虽然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袍子,可走进来时却颇具气势,举手投足间自是与生俱来的儒雅于矜贵。
“付大人不想见本官也不必如此敷衍吧, 我可听闻付大人管辖冀州南部, 平日里鲜少出府,悠闲自在的很呢。”他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说话时格外气定神闲, 但目光落在主位上倚着的付明善时, 又透着股冷意, 让人瞧见了心底为之一颤。
付明善官阶本来就比邵恪之低了一级, 来此赈灾自己又是个副手, 此时眼看着人已经进来了,他纵然十分的不待见,还是得起身笑脸相迎:“什么风儿把邵大人给吹来了, 下官这厢有礼。”
付明善今年刚过而立之年, 比邵恪之大了整整一轮,本就不服被他这样的毛头小子压制,心上自然更是生不出什么敬意来。
邵恪之知道他的心思,却也不放在眼里,只扯了扯唇角:“付大人好生悠闲自在。”
付明善笑道:“是百姓们省心,冀州南部的民众们生活都已好转,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回西京长安向陛下复命了。”说着又打量邵恪之,“邵大人今日看来也十分清闲嘛,居然想到来这里坐坐。”
邵恪之也不跟他绕弯子,深沉如鹰的双目直视着他:“听闻这边有百姓闹事,本官身为钦差大臣,自当过来看看情况。付大人,你可是太子殿下特地举荐之人,可别让太子殿下失望才是。”
提到民众闹事,付明善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旋即一脸轻松地道:“冀州刚发生过一场灾难,有百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难免,偶尔发生暴/乱再正常不过。但大人不必担忧,小事一桩,下官已经遏制住了,想来那些个刁民们接下来会安分下来的。”
“刁民?”邵恪之冷冷看着他,“为官者如若以身作则,爱戴百姓,又何来刁民?若说灾情之后聚众闹事在所难免,怎的前几个月未曾发现此等霍乱,这冀州南部交给你付明善,就引发了暴/乱呢?”
付明善有些气不过了:“邵大人这话何意,如今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并未酿成大的后果,大人又何苦在此咄咄逼人?”
“解决?试问你是如何平复方才的动乱的?让你的衙役将百姓们打的遍体鳞伤,驱逐他们出冀州城便是你的手段吗?”邵恪之脸上带了几分冷厉,“付明善,你竟还不知错吗!”
他的声音徒然提高,倒真唬得付明善身躯微微一颤,脸色也随之变了。
邵恪之继续道:“百姓们遭受天灾已是苦难,还要因为你的奖罚政策搞得填不饱肚子,养成了自私自利的心性。如今小麦成熟,你更是任由他们私下售卖,一斗麦子五两银子,你这不是将这些苦难的百姓往绝路上逼吗?他们不闹事,那才叫稀罕!”
付明善哆嗦着没说话。底下买卖小麦的事他的确是知道却没插手的,只因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不少珠宝过来,投了他的喜好,他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才百姓们闹事是因为这个没错,可他觉得也没有邵恪之说的这样严重啊。赈灾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了,不少人都会从中得些小利,再正常不过的了。左右天高皇帝远的,没人会把他们怎么样。也只有邵恪之这等第一次揽这等差事的傻子,才会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
虽然说官为民生,但朝廷上的那些个官员,又有哪个是真心实意为了百姓的生计着想。大家心里计较的,不过是自己的官路和利益。
他也算是有经验的,那些个刁民根本捅不出什么大的篓子,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回去向圣上交差复命也就完事了。邵恪之这个书呆子,当真是有些不解风情了。
不过,看他涉世未深的样子,付明善也懒得跟他计较,左右冀州南部归他管,他先把他糊弄走也就是了。
“大人说的是,的确是下官考虑不周了,大人请放心,接下来下官必定认真督办,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他哈着腰,十分谦卑的样子。
邵恪之岂会瞧不出他心里那点子小九九,冷目瞪着他:“付明善,你想在我这里蒙混过关,日后出了事,我倒要看你怎么向陛下和太子交代。”
付明善不屑地翻翻白眼儿,真没见识,能出多大的事儿啊?
这时,外面有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人,不,不好了,不好了 !”
付明善心里正烦躁呢,又见这衙役如此没有眼力见儿,一股火窜上来,抬脚踹了他一下:“大惊小怪,什么事?”
衙役被踹的小腿疼痛,却强忍着禀报道:“大人,反了,方才的那帮人反了。为首的一个叫牛晋的,带着一帮子人打伤了好多衙役,还扬言说朝廷不给他们活路,他们自己去找活路。”
付明善心里咯噔一下:“他,他们能去哪儿找活路?甭理他们,要走便走,他们走了还给朝廷省下口粮了呢。”
衙役皱巴着苦瓜脸,小心翼翼禀报:“可是,他们打伤了郑员外和郭员外他们,把粮食也给抢走了,占了戚连山的山头,做了土匪了。”
付明善哆嗦着去看邵恪之的神情,在他目光望向自己时又忙缩了回来,问衙役:“抢走了多少粮食?”
“全抢走了,他们人多,所有的百姓们加起来足足有上千人呢。”
付明善此时是欲哭无泪了,好端端的,怎还出了这样的事。
上千人聚众闹事,这,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邵恪之再没了方才的敷衍:“大人,下官知罪,还请大人出手相助啊。”
邵恪之淡淡看他一眼:“今日我来,冀州南部自然会重新打理,却不是帮你。你自己做的事,我也会一一禀明圣上。”这话说完,再没看付明善一眼,径自转身走了。
付明善跌坐在地上,胸上一阵发闷,整个人再没了气定神闲,嘴里轻轻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
——
邵恪之出了暑衙先行去了方才闹事抢粮的地方,几个衣着华丽的员外们坐在门口的地上,看上去蔫蔫儿的。地上是方才打斗过的痕迹,簸箕、框子打翻了满地,还有着些许麦粒洒落在地上,似乎还残留着斑斑血迹。门窗坏了,屋子里的桌椅也是断的断,翻得翻。
看上去方才这里的战争还很激烈。
邵恪之脸色阴沉沉的,一语不发,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赵源跟在他屁股后面,看他神情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陛下派遣大人来此赈灾,成千百姓却聚众反了,这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纵然是付明善引起的,他家公子身为钦差也难逃罪责。
邵恪之此时却没心思想自己的事,只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去查一查,那些人为何突然便反了。”任何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突然之间一群人揭竿而起,方才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源应着离开,其他人看到邵恪之来了,纷纷都跑过来跪了一地。
看着这些个身材消瘦,一看便是许久未曾进食的百姓,邵恪之对着蔡鸣吩咐:“先去命人做饭,填饱肚子要紧。”
蔡鸣道:“大人,他们有的是造反那些人的家眷亲属,对于反叛朝廷的贼子,如何还能让他们吃朝廷的口粮?”
邵恪之瞪他一眼:“让你去你便去!”
蔡鸣一噎,再不敢多话,连连应着退下。
邵恪之这才看向众多百姓,大声道:“乡亲们,我相信你们的家人聚众谋反乃是逼不得已,这不是他们的初衷,付明善枉为父母官,逼迫你们衣食无着,本官自当禀明圣上,依法办事,给你们讨回公道。你们不必忧虑,他人谋反与你们无关,这冀州只要有我邵敬霆在,便必然会护着你们,让你们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潦倒。”
百姓们心中感激,纷纷下跪叩首谢恩。
——
夜里时,赵源总算是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些日子,付明善实行奖罚政策,让不少弱小填不饱肚子,有时甚至还会被罚睡在外面,身子每况愈下,其中便有牛晋年迈的父母。
他拼命干活,挣得一个人的口粮分给年迈的父母。可一个人的饭哪里够的上三个人呢,他舍下自己的一份儿才勉强能给二老裹腹。
因为这项政策,有的人活在天堂,有的人如坠深渊,大家自然心里不平衡,心里也就憋着气儿。
好容易等到粮食大丰收,那些个奸商们把所有的粮食收进自己的仓里,高价售卖,更是绝了多少寒门的活路。
牛晋是个大孝子,眼瞧着二老吃不上饭,都要挨不住了,便撺掇了人一起去暑衙闹事。
原本百姓们闹事不过是想讨个公道,天灾已是无情,朝廷又怎能如此对待他们。只是谁又料到,付明善收了那些人的礼,根本不管此事,更是让衙役用武力驱逐他们。
牛晋的父亲过来拉扯,被衙役重伤,抬回去不到一刻钟便断气了。牛晋娘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又不忍给儿子添麻烦,跟着了结了性命,跟随他爹走了。
爹娘的死给牛晋带了不小的冲击,他当场便红了眼,抄了家伙要找衙役拼命。后来被乡亲们给拦下,大家伙一商议,这才决定抢了粮食去戚连山占山为寇的。
听完赵源的禀报,邵恪之白皙的脸上染着怒意,眸中幽若深潭:“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官逼民反呢!”
“大人,那这件事……咱们当如何处置?”
邵恪之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先安置好冀州南部其余的百姓,至于牛晋等人,他们如若做出什么杀人害命之事来,也只有带兵围剿了。”
——
几日后
夜幕降临,暮色下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亮,只前方山脚下的一处客栈尚且烛火摇曳,还开门做着生意。
客栈二楼最东面一间房里,漪宁此刻正开了窗子往外看。
此处乃戚连山下,前段日子冀州刚发生过地震,那里百废待兴,过往的行人也少得可怜,是以这个时辰前来这客栈住店的实在不多。
里面佟迎让店小二送了热水进来,瞧见自家主子在窗口站着,她道:“姑娘,窗口风大,进来洗漱一下早早睡吧。看这样子,太后和玉嬷嬷她们只怕要过两日才能到这儿呢。”
离这客栈几百里外的小镇上有家茶馆儿,那里有个说书的讲故事绘声绘色,前日路过那里时太后被说书人的故事给吸引了,想多留两日。阿宁对这个没多大兴趣,眼瞧着冀州就在眼前了,她很想早些看到邵哥哥,就跟太后商议自己提前继续往前走,等过两日与太后在冀州会合。
太后身边有武艺高强的侍卫贴身保护着,阿宁也有狄青,太后也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其实漪宁今日早上便到了这家客栈,听说沿着戚连山脚下的那条路一直走就到达冀州城了。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踌躇不决,心想着如若真见到了邵哥哥不知该如何跟他交待,保不齐还让他觉得自己时念着他了。
阿宁左思右想觉得抹不开脸让他猜想自己的心,索性又在这客栈住了一天,决定等等太后,到时候跟太后一起去冀州,也好有个说辞。
只是,亦不知明日太后能不能到这家客栈。
听到佟迎的话,她关了窗户走至洗脸架前,挽了袖子洗脸。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
“谁呀?”佟迎说着过去开门,却见是狄青手里拿了几个小果子,见里面的漪宁望过来,他道,“姑娘,属下在山脚下发现的野果子,方才尝了尝,味道很不错,带回来给姑娘尝尝鲜。”
佟迎接过来一瞧,笑道:“姑娘,是无花果呢。咦,无花果不是要过段日子才成熟的吗,这里的果子居然熟的这样早。”说着捧着那几个果子走进来。
漪宁刚净了手,闻此走过来:“无花果?”她只在书上看到过,却未曾吃过。
佟迎道:“这种果子奴婢小时候老家有很多呢,吃上去松软甜糯,很美味的。”说完看了看那果子,又看向狄青,“不过狄侍卫选的这几个有的还没熟呢,这种果子要泛紫才好吃,又软又甜的。”
她说完,仔细挑了一个亲自剥开了给漪宁递过去:“姑娘尝尝好不好吃。”
漪宁接过来,却见这果子剥下一层薄薄的皮后里面是个乳白色的小球儿,顶端裂开几条缝隙,从裂缝处能看到里面像沙子大小的籽,不免又抬头看向佟迎:“直接可以吃吗。”
佟迎点头:“里面的小籽很细软,能吃的。”
漪宁听罢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将果子送入口中。
果肉松软,内芯香甜如蜜,那细小的籽在口中也颇有些嚼劲,倒真是种好东西。
看漪宁的反应佟迎笑了:“好吃吗?这无花果还叫天仙果,不仅能直接吃,还能泡酒呢。”
漪宁把玩着桌上的果子,笑着点头:“这无花果小巧玲珑的,味道也不错,倒是新鲜,皇宫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呢。”
说着又看向狄青:“你在哪儿找到的这果子,离客栈远吗?”
狄青回道:“不算太远,就在后面的山脚下。”
漪宁想了想,对着佟迎道:“左右此时也睡不着,咱们去找掌柜的要个小竹筐,多摘些回来,这些个哪儿够吃啊。”
狄青道:“外面天色已晚,此时入了夏,蚊虫又多,郡主若想吃属下再去摘了就是,您只管在此等着。”
佟迎也道:“狄青说的是呢,这等事哪能让郡主动手,奴婢跟狄青一块儿去,专挑熟的回来。”
漪宁原本也是想去瞧瞧那果子树长什么样的,可听他们说的在理,也不好让他们顾着自己安慰,便道:“如此也好,那你们二人便一同前去吧。”
佟迎和狄青找客栈掌柜要了个小竹筐,一起去山脚下摘无花果。狄青话不多,一直走在前面,因为腿长步子大,佟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
后来实在跑累了,她终于忍不住道:“喂,你能不能慢一点,大热天的,这么跑下去我浑身都是汗了!”
狄青撇她一眼,脚下步子没停:“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佟迎不屑地撇撇嘴:“平日跟在郡主后面你不是也挺慢的,跟我走在一起就这般嫌弃,跟谁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一样。”
狄青总算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抱着竹筐的佟迎,接过来背在自己后面,继续往前走:“你休得胡言!”
佟迎却不恼,只小跑两步跟上来,笑眯眯看着他:“喂,现在又没外人,咱们也算相识多年了,你也无需瞒着我不是?说吧,你是不是对郡主有非分之想?”
别看这个人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似乎没什么存在感。实际她看得真真儿的,每回目光都忍不住盯着郡主在瞧。
不过也是,郡主本就天姿国色,且性子好,待下人们体贴,狄青会心仪郡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狄青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但到底一句话也没说。
他这样子,就是默认了吧?佟迎这般想着,心里有些想笑。
其实这个侍卫还是挺可爱的。
“到了。”他突然冷冷说了一句。
佟迎应声抬头去看,果真看到了好大一棵无花果树,暂且将盘问狄青的事放在一边,对他道:“我方才说的话你记住,果皮泛紫的才是熟的。”
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天太暗了看不清楚,那你就拿手捏一捏,如果捏上去比较软的,一般就是熟的了。”
佟迎说完去摘果子了,狄青站在原地却没动,他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佟迎的话。
他是喜欢郡主,默默的喜欢着,很卑微的喜欢着。但他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想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如果不是佟迎说起,他自己都没发觉,原来一直以来他表现的这般明显吗?
太子的事已经够让郡主烦心的了,看来他日后是得收敛着些,莫要让郡主瞧出什么端倪才是。
只要郡主不知道,永远把他当做一个侍卫,他愿意一直这么相处下去。
他自己觉得这样挺好。
可有朝一日郡主如若知道了,或许他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无所顾忌的守护她了。
“喂,狄青,你愣什么呢,干活了!”佟迎在那边喊。
狄青回过神来,默默走过去,一边摘着果子一边对着佟迎道:“方才的话,你莫要在郡主跟前瞎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佟迎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好半晌才笑眯眯看向他:“放心吧,要说我早说了,哪会等到现在?”
狄青抿着唇默默摘果子,没再多话。
佟迎一时间觉得没趣,又多嘴了一句:“你这种人啊,就是个木头!”
狄青摘果子的手微微一滞,继续干活。
佟迎在树干上坐着,一边摘果子一边随意往远处看着,却突然大喝一声:“呀,你快看,客栈那边怎么突然那么亮,好像是好多人举着火把。”
狄青顺势望过去,静静听了听:“有马蹄声。”
“大晚上的,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听说前两日冀州有民众叛乱,后来在这戚连山落草为寇,不,不会到客栈里来抢劫的吧……喂,狄青,你等等我啊!”
佟迎瞧着被狄青扔了满地的果子,还有那疾奔而去的身影,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匆忙从树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往客栈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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