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

    顺熙帝说完这话, 想了想又道:“不如让璋儿跟着去, 我看他们俩之间最近似乎怪怪的, 出去两个月散散心也好。”     皇后听罢微微一怔:“璋儿留在宫里还能帮你料理国事, 他若走了你不免要辛苦些, 还是让阿宁跟着母后去吧。”     “朕是怕他们二人之间真的生了什么嫌隙, 日后如若成了亲也影响感情。”     皇后抬眸看着他:“陛下当真打定了主意让阿宁嫁给璋儿,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顺熙帝闻此十分不解:“阿媛这话是何意?阿宁和璋儿的事不是咱们从一开始便默认的吗,何况……阿宁背后还有景旗当年的旧部,关乎着朝中大局, 她只能嫁给璋儿。”     皇后一时缄默。     当初阿宁被接入皇宫,封为郡主,陛下又对她颇为怜爱, 皇后其实心里清楚, 除了因为阿宁是景旗的女儿以外,还因为这丫头背后的萧国公旧部。     他是天子, 每一步都要为国家的社稷考量, 这本无可厚非, 她也不是不懂。可对于她来说, 阿宁便只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像亲生女儿一样。     她不想她日后过得不幸福。     璋儿和阿宁这段日子确有古怪, 她也约莫能猜出个大概。阿宁这孩子恐是随了她娘的心性,知道璋儿宫里有了人,八成是不愿再嫁他的。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一生, 皇后觉得, 阿宁的心思她还是懂的,也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作为一个女人,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待自己一心一意呢?这于寻常人家里或许还有些许希望,可身在帝王家,便成了奢望。     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一朝入了这深宫,这辈子也不过守着奢华富丽的宫殿了。表面上看是光鲜亮丽,幸福无比,可实际上呢,便像个金丝雀一般,没有自由。     在她的记忆深处,最最怀念的还是宫外的那段日子。她不是那等吃不得苦的人,那时候跟着婆婆一起做活卖包子,和宁姝一起料理家务,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阿禹和景旗回来。     那样的日子,快乐而美好,甜蜜而幸福。     只是时过境迁,光阴不在,一切都回不到当初了。     好在,他对自己的心意未改。这于如今的她而言,该是莫大的安慰了吧。     “怎么不说话了?”顺熙帝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又见她双目迷离,他怔了怔,“有心事?”     皇后一双秋水剪瞳痴痴望着他,白皙纤细的双手捧着他的面颊,指腹划过他的眉眼,轻抚着他额头的细纹。     不知不觉间儿女们都长大成人,他和她也都不再年轻。他平日里晚上深夜才来,是以她才未曾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似乎也比以前更瘦了些。     不过,他一切的一切在她眼里,依旧还如当初那般美好。     “陛下,如果阿宁心里有自己喜欢的,而那个人并不是璋儿,就随了她吧。”她突然这般说道。     顺熙帝原本看她方才的表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今听她是在担心孩子们的婚事,不由笑了:“朕怎么觉得,你待阿宁比自己的亲儿子还要疼宠些?方才你这话如若让璋儿听见了,怕以为不是你亲生的。”     皇后嗔他一眼:“臣妾跟你认真说话呢,陛下怎的来取笑我?陛下还不是一样,每日见到璋儿都绷着一张脸,对阿宁就慈祥多了。”     顺熙帝笑道:“阿宁是个娇姑娘家,我若绷着个脸还不吓着她?至于璋儿,他是大夏日后的帝王,有些是他该承受的。”     “陛下为何不回答臣妾?”她方才问的话被他忽略,皇后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顺熙帝握着她柔弱无骨的一只手,随意把玩着,深沉的目光望着头顶的幔帐,深邃而幽远:“阿宁还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璋儿是你我的亲生儿子,你还担心他不能带给阿宁幸福吗?朕一直中意他们二人的亲事,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笼络萧国公旧部,可同样也是为阿宁考虑,她嫁入宫中知根知底儿的,日后贵为皇后母仪天下难道便不是好的结局?”     皇后心绪有些复杂,只默默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离,兀自翻了个身:“时候不早了,陛下睡会儿吧,明日还得早朝呢。”     顺熙帝盯着她的背影,一动未动。     好一会儿,他缓缓伸了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往这边凑了凑:“阿媛,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皇后没说话。     顺熙帝叹了口气:“阿媛你知道吗,朕这辈子从一个无人问津的穷小子走到今天,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全都有了,还娶到了心心念念之人,如今又有儿女承欢膝下,其实也活够本儿了。这段日子朕一直在想,如若体内的毒当真无药可解,了此残生也是无憾的。只是,到底放不下你们。如今朝中奸佞当道,局势动荡,一切都还不稳定,朕想在有生之年给你和璋儿留下一个太平天下。”     皇后的眼角湿润了,却仍旧侧躺着没动。     “景旗在沙场上征战多年,多少兄弟与他历经生死,他们对景旗的忠心绝不会亚于朕这个皇帝。景旗走后,他们留在边塞保家卫国,多年来也有了根基,势力不可小觑。璋儿娶了阿宁,他们才会永远为我大夏尽忠。否则,日后时间久了,只怕那边会出什么乱子。其实有件事朕一直没跟你说,阿宁和璋儿的事,是当初景旗临终前亲口提出来的。”     皇后心上一惊,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着他:“陛下方才说什么?”让阿宁嫁给璋儿,是萧景旗的意思?     顺熙帝抓住了她的手,轻轻道:“塞北大将军霍行度你有印象吗?”     皇后点头:“他曾是景旗手下一员副将,景旗走后,塞北大小事宜皆由他掌管,手中可谓是大权在握。他的弟弟霍行胤被陛下任以武教先生留在长安,便是怕霍行度在那边行谋逆之事吧?”     “但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顺熙帝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皇后也随之起身,又听他继续道,“霍家和陈家本是世交,霍行度和陈月迎也是青梅竹马,听闻当年口头上还许过婚约。不过朕即位后陈鼎把她女儿送进了宫,陈月迎和霍家口头上的婚约便一直被压制着无人知晓。这些年来,陈月迎入宫做了贵妃,霍行度却至今未娶。”     突然得知的消息让皇后有些震惊,恍惚间竟像是在做梦一般。     听闻大将军霍行度骁勇善战,曾是萧国公的左膀右臂,却没料到他和陈贵妃竟还有这么一出。如若他们真心相爱,陈月迎为何会抛下一切进了宫呢?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皇权富贵吗?     霍行度如果因为陈贵妃至今未娶,情谊只怕非比寻常,陛下想对付陈家,有他横在中间就又增加了难度。     顺熙帝又道:“景旗临走前曾说过,霍行度此人刚正大义,骁勇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但对陈月迎也是用情至深,日后难免为情所困,迷失自己,故而既要用之更要防之。霍行度威望不如景旗,部下虽然听从于他,但实则暗地里是有嫌隙的。景旗说,若他因为陈月迎起了反叛之心,想收他兵权只能从阿宁身上着手。”     顺熙帝的话皇后懂了,顺熙初年,塞北战事不断,萧景旗带兵镇守塞北,一待便是八年之久。八年里,他带领将士们浴血奋战,那是患难生死的交情,那里地方偏僻,又远离朝廷,将士们虽然名义上是保卫大夏,实际上则是奉他为主。     景旗如今不在了,将士们对于他的那份忠义自然便转移在了他唯一的女儿阿宁身上。     其实关于这件事陛下一直是知道的,还有朝臣当年曾进言说萧国公拥兵在外,恐对社稷不利。     她记得当时陛下曾跟她说,景旗是他的亲弟弟,当初不顾生死随他起义,他如今在边关深受拥护都是他应得的。他也相信,景旗纵然拥兵在外,也永远不会背叛他。     是啊,当年的萧景旗自然不会背叛他,背叛大夏。     可如今的霍行度呢,谁又敢断定陛下铲除陈家之时,他不会因为陈贵妃而起反叛之心?     但只要阿宁嫁入了皇家,纵然霍行度想反叛,他手底下的将士们念着景旗当年的旧情,也未必肯答应。     原来,景旗当年已经把事情想得如此长远。     只是阿宁还小,还有一辈子的年华,肩上本不该背负这些的。     ——     翌日,初升的朝阳红彤彤的,周遭染着丝丝缕缕的云霞,有大雁成群结队掠过,在天空划下美妙的倩影。     漪宁还未睁眼便听到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她揉了揉眼睛,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一睁眼却隔着轻纱幔帐隐约看到佟迎在收拾东西,她不免十分诧异:“这是在做什么?”因为刚睡醒,她说话时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佟迎笑道:“郡主醒了,方才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准备郡主平日里换洗的衣物,说让您跟着太后娘娘一起出宫呢。”     这话一出漪宁立马便精神了,她掀开帘子从榻上跑下来,鞋子也顾不得穿:“你方才说什么,岑伯母让我跟太后一起出宫?你没有听错吗?”     “自然是错不了的。”门口传来皇后的声音,紧接着金嬷嬷把房门推开了。     漪宁顺势望过去,便见皇后穿戴整齐地走进来,瞧见她赤着脚丫子不免嗔了一句:“不像话,怎么就这样便跑下来了,如若出了宫还这样,可就不许你出门了。”     漪宁吓得哪里敢还嘴,慌忙跑回去把鞋子穿上,这才过来挽着皇后的胳膊:“岑伯母,你真的让我跟皇祖母一起出宫啊?”     “是啊,你皇祖母年纪大了,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和你岑伯父也放心。刚好我看你最近有心事,出去散散心也好。”说着拍了拍她的手,“快让金嬷嬷给你梳洗,迟了你皇祖母可就不等你了。”     漪宁乖乖坐在妆奁前,由着金嬷嬷给梳妆。     皇后在一旁看着,面带笑意。     阿宁的头发又黑又亮,这些年又长了不少,像墨色的锦缎一样。经过金嬷嬷一双巧手丝丝缕缕的缠绕起来,美的不像话。     看她因为能出宫开心地眉飞色舞,皇后也为她开心。     昨夜顺熙帝走后,她独自一人又想了很多。不管日后怎么样,当下她希望阿宁能够开开心心。她才不到十四岁,日后谁又知道会出什么变数呢?未雨绸缪固然没错,却也没必要现在就将这孩子禁锢在牢笼之中。     制衡霍行度,或许会有别的办法,未必就一定要把这丫头永远困在宫里,趁着有太后带着,让她多出去看看见见世面也好。     当初如若不是宁姝拉着她去踏青,她也不会跟陛下遇见,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这段缘分。阿宁也是一样,如果是上天注定,这次出去她也必然会有收获的。     在这深墙大院里,每日见到的是一样的人,做得是反反复复同样的事,一辈子似乎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她自己的一生本是如此了,或许阿宁该得到更好的。     无论怎样,她想再给这丫头一次机会。     找寻过了,便不再后悔。     ——     次日傍晚,邵恪之正亲力亲为地帮灾民们修建房屋,突然鸽子落在了自己肩上。     取下书信看了上面的内容,他眉头拧了拧:“这丫头怎么突然出宫了?”     喜欢乖,叫夫君请大家收藏:乖,叫夫君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