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浚伯没料到素来不开窍的儿子居然会在某一日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神色中闪过一抹诧异, 却也觉得有趣:“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如果是门当户对, 他也好着人上门提亲。
不门当户对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儿子喜欢, 他自然也没什么意见。纵然是寒门家的姑娘, 只要身家清白, 也是无甚紧要的。
邵恪之默默看自己父亲喝了茶水,又将杯盏搁置在石桌上,这才不紧不慢地答:“安福郡主, 萧漪宁。”
长浚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你心仪之人是谁?”
邵恪之没有再言。
长浚伯认真打量着他:“你当知道安福郡主在陛下和皇后娘娘心中的位置, 她比公主尚且得宠几分, 自不是随便谁可以肖想的。你虽得陛下赏识,莫非还比得过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无须父亲提醒, 邵恪之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他想娶阿宁不易, 却也并不代表绝无可能。
其实在他看来, 关键还是得看阿宁心意。若她愿意嫁给太子, 他自是无话可说, 只当这些年的坚守只是一场虚无。
可若是她愿意嫁给自己, 那么于他而言便是莫大鼓舞,他也愿意为了她继续努力一把,让陛下心甘情愿把她嫁给自己。
长浚伯听了此话也是发愁的, 任凭二郎喜欢哪个, 高门低户都没关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心甘情愿的娶提亲。纵然是二公主或者三公主,他也敢撞着胆子去试试。
可唯独安福郡主,任谁瞧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人家内定的儿媳,自幼养到大的,他又如何敢去跟陛下抢着做公爹?
他一番思量,由衷地劝慰着儿子:“安福郡主尚且十三,年龄还小些,你若只是一时迷恋,倒是早早抽身的好。何必为了此事,毁了自己大好前程?若惹得陛下不满,到时候只怕咱们整个伯府都不会好过。”毕竟,跟皇室抢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邵恪之自然明白父亲的顾虑,他也没指望今日把心事告知父亲他会立马支持,不过是希望他莫要再为自己的亲事操心罢了。
“父亲,关于孩儿的婚事,孩儿自有主张,父亲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您莫太过反对便是。”
长浚伯深深望着他:“当真决定了?非安福郡主不娶?”
“非她不娶!”他答得信誓旦旦。
长浚伯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既如此,且随你去吧。为父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的,但这件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以我们伯府满门的安危为先,明白吗?”
邵恪之站起身来,恭敬应着:“孩儿谨记。”
长浚伯望着儿子,想到宫里那位安福郡主,不由眯了眯眼。前些日子他在宫里见过郡主,的确出落得极美,又是宫里教养的姑娘,才情谈吐自然也是不凡。这样的女子,若真被他儿子给娶了回来,他倒也乐得接受。
这般想着,他心里也就没那么反对了。左右二郎自己做了决定,就由着他去便是,娶不娶得回来,凭他本事。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他说着起了身,阔步出了阅郎轩。
邵恪之复又坐下来,自己拎起水壶把茶盅添满,默默饮着,一边凝眉思索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而对一旁候着的赵源吩咐:“去把姑娘叫过来。”
赵源应声去了,很快带了邵稀过来。
邵稀今年不过十二岁,身材高挑,模样也是精致娇俏,原也算是个大姑娘了,但因为自幼被家里人捧在掌心,倒仍是率真可爱的样子。
一跨进阅郎轩的院门,她欢欢喜喜朝着邵恪之奔来,上前挽着他的臂膀,声音甜软糯糯:“二哥,你找我?”
邵恪之拉她坐下,直接进入主题:“你在父亲跟前提穆妧做什么?”
邵稀嘻嘻一笑,好看的凤眼眯着,冲邵恪之撒娇:“我这不是关心二哥的终身大事嘛,大嫂三嫂都有了,二哥你再不娶妻父亲的头发都该白光了。”
邵稀觉得她可绝对是为了自家哥哥好,阿妧性情好,人也温柔大方,除了安福郡主她最最要好的姐妹便是她了。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好的姐妹若能成为她二嫂,那于她而言也是喜是一桩啊。
邵恪之淡淡睇她一眼:“此事可跟穆姑娘提过?”
邵稀摇头:“这不是想等哥哥同意了让父亲直接上穆家提亲,给她个惊喜嘛,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今后不许多管闲事。”他眉头微微拧着,轻斥了一句。
邵稀被斥得有些怕怕的,小心翼翼望着自家兄长:“……二哥,你,你不喜欢阿妧啊?我觉得她挺好的啊。”
邵恪之没理她,只是默了会儿状似不经意间地换了话题:“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请了何人到府上?”
邵稀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着:“挺多的,我请了安福郡主,安福郡主说拉着二公主一起,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不请三公主吧,所以还有她。”说到这儿,她明显有些不大乐意。那个骄纵跋扈的三公主岑锦玉,她讨厌死了,一点都不喜欢。
不过这感情倒也消得快,继续想着还有谁:“还有穆太傅家的穆妧,乔国公家的孙女乔筝……”
知道阿宁回来,其她的人邵恪之并不关心,便打断了她的话:“你与安福郡主和穆姑娘不是关系最好吗,可以多留她们些时辰,我让乳娘做琼华软糖糕给你们吃。”
邵稀听罢凤目里发着光亮,一脸窃喜:“真的吗,二哥,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说完抱着自己哥哥的胳膊要去亲他的脸。
邵恪之嫌弃地推开她:“这么大了,怎还不懂礼数?”
邵稀吐了吐舌头,倒也不介意,只是小心翼翼慌着哥哥的肩膀:“二哥,我还有个事儿想求你。”
邵恪之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三皇子?”
邵稀忙不迭点头:“今年可是稀儿的十二岁生辰,你帮我跟三皇子说说好话,请他来给我过生辰好不好?”
邵恪之蹙眉望着她:“你与三皇子都不小了,怎还不知道避嫌?那么多的姑娘家来跟你庆生,三皇子来了只怕不便。”
邵稀不太乐意地瘪了瘪嘴,十分委屈的样子。这三年安福郡主不在宫里,她也无须进宫做伴读,都好久没见过三皇子了。
这丫头打小便喜欢黏着三皇子,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妹妹心思单纯,又尚且年幼,凡事随心所欲并不曾想太多。其实他此事也不愿往深了去想她和三皇子之事,不过看妹妹失望到底还是有些不忍的,语气也就缓和几分:“郡主才刚回来,故而还未去晋江阁就读。过些日子开始入学,想必皇后会重新召你入宫陪读,到时不就见到人了?”
果然,听到这话邵稀眸色亮了亮,倒也忘记了伤心。
也对,等她何时能入宫给安福郡主做伴读了,再找三皇子讨要礼物不迟。
——
因着昨晚在圣上身上闻到了药香,皇后心中起疑,当日召见了吏部侍郎楚子谦询问情况。
然而,楚子谦就像跟陛下商定好了一般,无论皇后问什么都只推说是德妃染疾,他为德妃娘娘配置的药。
皇后望着恭谨站在一旁的楚子谦,扯了扯唇角:“阿兄做了吏部侍郎,得陛下器重,如今是要投靠乔国公而去不成?”
楚子谦吓得跪在地上:“微臣惶恐,臣蒙皇后娘娘不弃,视为兄长,给了皇亲国戚的头衔,今生今世只忠于皇后娘娘一人。”
皇后从来不怀疑楚子谦的心意,她方才不过是随口试他一下,不料他竟会有如此反应。
她默了须臾,亲自起身过来搀扶他:“阿兄请起。”
楚子谦站起身来,却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看对面的女子,莫名心虚。
皇后瞥他一眼:“兄长坐吧。”说罢自己回到凤椅上坐下。
楚子谦抬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皇后逼问这一会儿,不知可是渗出来的细汗,道了谢乖乖在一旁的桌边坐下。
皇后端坐在主位上,睥睨着他,若有所思片刻:“依兄长所言,德妃可是近日来一直有服用那药丸?”
楚子谦复又站起身来,恭谨回着:“回皇后娘娘,正是。”
“阿兄坐吧。”皇后倒也没再问什么,只转而对着金嬷嬷道,“去承乾殿传德妃娘娘过来。”
楚子谦微微一愣,不知所以。
金嬷嬷应着去了承乾殿,皇后则是一脸平淡,随意地跟楚子谦聊些旁的。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全是些埋藏在记忆里的遥远的事情,皇后一件一件的拿来说。
她说得风轻云淡,楚子谦确是心虚复杂,十分煎熬。
很快,金嬷嬷领了乔德妃进来。
乔德妃如今三个月的身孕,因为素来穿的衣服宽松舒适,倒也不甚明显,走起路来也还算轻盈。
打她一进门,皇后便细细打量着她走路的姿势,眉梢几不可见挑了挑,依旧不动声色。
见她行了礼,皇后端庄优雅地笑着:“德妃身子不适,赐坐吧。”
乔德妃谢了恩,走去银嬷嬷拿来的软垫上坐下。
皇后依旧仔细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神色淡淡的,让人瞧不出情绪。
待她坐定,皇后才状似随意地道:“方才听楚侍郎说德妃妹妹近日里身体不适,还特意着他亲自配了药,不知现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昨晚上皇后闻到陛下身上药味的事,为了怕露出马脚,陛下已经跟她交代过了。是以,乔德妃从容不迫地应着:“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臣妾的确近些日子在服药,却也并无什么大碍。”
“是吗?”皇后勾了勾唇,眼底虽有笑意,却莫名让人不敢直视,“德妃回话时可得想好了,头上三尺有神明,哪有人无端端咒自己得病的?若不是你,还是莫要拦在自个儿身上的好。”
乔德妃握了握拳头,笑得云淡风轻:“多谢皇后娘娘提醒,臣妾自是不敢胡言乱语,的确是有些旧疾的。”
皇后传金嬷嬷在耳边低喃两句,金嬷嬷应着走下来,在德妃跟前行了礼:“德妃娘娘,请恕奴婢无礼。”
德妃尚未明白状况,却见金嬷嬷突然又往自己身上凑了凑,细细闻了片刻,后退几步,转向皇后回禀:“娘娘,德妃娘娘身上并无楚侍郎身上的药香味。”
乔德妃和楚子谦二人脸色皆是一变,再齐齐看向凤位上的皇后,却见方才温和柔婉的皇后此刻肃着一张脸,冷若冰霜。
两人莫名的背后一阵虚汗冒出,顿时如坐针毡。
皇后扫了她们二人一眼,屏退了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去外面守着,这才又望向二人:“你们俩,谁说?”
乔贵妃和楚子谦互望一眼,各自沉默着。
大殿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乔德妃上前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那药丸不是臣妾服用的,是,是陛下。”
皇后心上颤了颤,面上不动声色:“因何服药?”她觉得自己要极力压制着方能让自己语气平稳下来。
乔德妃垂眸,实话实说:“陛下中毒已深,怕是……不过三年的寿命了。”
皇后脸色白了几分,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多么可笑的真相,她恍惚间只觉得是自己听岔了,周遭的人和事物突然变得模糊,有些看不真切起来。朦胧间竟像是做梦一般。
这时,外面传来方德宣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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