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帝来椒房殿之时刚服了药丸, 鼻息间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他自己经常服用, 早习惯了那药丸的味道, 自然不觉得什么。但皇后不一样, 从顺熙帝身上闻到药味, 她敏锐地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 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微弱的烛光下,她的眼神里透着打量。
顺熙帝更是没料到她居然这般警觉,心跳滞了几息, 一时有些紧张。
默了须臾,他缓缓道:“许是德妃服安胎药时,把药味沾染在了朕的身上。”
皇后扯了扯唇角, 依旧抬头望着他, 目光锁紧他深邃的眸子,似乎想从里面找寻些什么。
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幽幽吐口:“安胎药是苦的, 这药怎么有股清香?”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 岂会被他轻易糊弄。何况, 她自打闻到药味儿便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方才分明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惊慌。
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 皇后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外面隐约听到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靠近, 但闻佟迎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 郡主突然腹痛难忍,都快要晕过去了。”
佟迎话语里透着担忧,似有哭腔,这回明显是真的了。
皇后和皇帝二人皆是一惊,都坐了起来。皇后更是匆匆披上外衣,不等与顺熙帝说什么,便急忙忙去了落樱阁。
落樱阁内,漪宁正在榻上躺着,捂着小腹痛的死去活来,脸上惨白得不见血色,额头上渗出许多细密的汗珠,水汪汪的眼神里含着蒙雾,似是要忍不住疼哭出来。却又拼命咬着下唇,面露痛苦,惹人心疼。
皇后看了看她这样子,对着屋里的宫女吩咐:“去煮些红糖蜜枣姜茶,再去打些热水过来。”
说罢,又吩咐另外的宫女:“你去拿鹿皮水袋,装了热水送过来。”
吩咐过后,她去床榻前坐下,拿帕子帮漪宁擦了擦汗,柔声问:“怎会疼的这样厉害?”
漪宁疼的说不出话来,佟迎替她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姑娘是去岁初夏来得初癸,当时因为天热,晚上郡主还拉着奴婢去河边泡了澡。谁曾想那日晚上初癸便来了,也是这般疼的死去活来,甚至都疼晕过去了。后来是李达娘子当夜跑去请了郎中,开了药,才勉强止了疼。自那以后,郡主每月的癸水都疼得厉害。”
宫女拿了装热水的鹿皮水袋进来,皇后接过来掀开被子放在她的小腹上,又用手帮她轻轻按摩着,一时有些自责:“当初你执意带着祖母的骨灰去老家,早知一去三年,我就该让金嬷嬷跟着你才是。佟迎年幼不知事,你也是个没经验的,女孩子家哪能跑到河里去洗澡,纵然是夏天那水也是冰凉的。”
小腹上经过皇后的揉按明显好了些,漪宁咬着下唇强忍疼痛,如今想到当初自然也是懊悔的:“当时李达婶子嫌热要去洗,她说自己经常都是这么洗的,我也着实觉得燥热难眠,便跟着去了。当时尚小,不曾想回来便来了初癸。”
皇后道:“人的体质自是不一样的,你在宫里时,一年四季都是给你用的温水沐浴,身子养的娇,自然不像你李达婶子那般禁得住凉水的刺激。那次之后,你可有注意?”
漪宁点头:“之后便再不曾沾过冷水的,倒也没那般疼过,今夜,今夜许是方才在青石阶上坐久了。”她方才同岑伯父坐在青石阶上说话时就隐隐感觉凉凉的,回房后正准备睡,不料却腹痛起来。出恭一看,却是癸水至了。
“你这孩子。”皇后嘴上嗔怪着,又接过宫女送来的红糖蜜枣姜茶,柔声哄道,“把这个喝下,暖暖小腹。如今回了宫,着御医给你调理身子,想来便会好些。”
皇后如母亲般的疼宠让漪宁心里暖暖的,眼眶不由得一热,想哭又不敢给皇后瞧见,忙自己坐起来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蜜茶。
蜜茶是刚煮的,漪宁喝完后浑身热乎乎的,再加上皇后帮自己按摩腹部,她明显感觉好多了。
彼时御医过来为她诊了脉,倒也无甚大碍。
皇后放了心,哄着她睡下,出了寝殿却见顺熙帝双手负立在院中站着。
方才他原本听闻阿宁腹痛是想进去看望的,不过在门口时隐约听到了皇后的谈话,觉得自己不方便进去,索性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皇后出门看到,径自走过去:“陛下怎么在这儿站着?”
顺熙帝转身望向她,目光看了眼寝殿的方向,这才问:“阿宁怎么样了?”
皇后叹了口气,把事情约莫说了,又道:“御医瞧过了,并无大碍,这段日子加以调理倒也不会落下病根儿。”
顺熙帝点累点头,伸手揽过皇后的腰肢:“你也累坏了,回去睡吧。”
——
回到寝殿,两人复躺下来,倒是都没什么睡意。
顺熙帝侧目望着她:“怎么了,睡不着?”
皇后也定睛看他,眼神里透着打量:“陛下当真没什么事?”不知为什么,闻到他身上那股药味儿,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顺熙帝笑笑,平躺着身子避开她的视线:“自然没什么,你无须多想。”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这药的味道,我在阿兄身上也问到过。”她说的阿兄,正是八年前被陛下从御医院调去做了吏部员外郎,并赐以楚姓的冯子谦。
或者,现在该称之位楚子谦。
现在的楚子谦,官居吏部侍郎,是吏部的二把手。
“记得上次我闻到药味时,他也这般遮遮掩掩,说是有位朋友染了重病,他近来帮忙配置药丸,这才使得自己身上沾染了药香。”皇后继续说着,目光仍停留在顺熙帝脸上。
顺熙帝垂下来的拳头缓缓握紧了,脸上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无奈笑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德妃有孕期间身子有些不大好,又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这才着了你阿兄配置药丸。”
皇后深深凝视他片刻,倒也不再追问,亦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目光移向别处,长长叹了口气,旋即换了话题:“阿宁大了,倒是该操心着终身大事了。”
顺熙帝平躺着,目光盯着头顶的幔帐:“岑玮与太子同龄,去年便已婚配,璋儿今年十七了,按理说早该为其选太子妃了,朕却迟迟不提此事,你当知道,朕在等阿宁回来。”
见皇后没说话,他又道:“阿宁无父无母,自幼便养在宫里,也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你我膝下无女,拿她当女儿似的待,若骤然嫁于旁人,你心中必有诸多不舍。倒是与璋儿最为合适,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日后相互扶持亦是好的。何况……”
后面的话,顺熙帝当着皇后的面儿没说。
何况,景旗留下的旧部如今一盘散沙,若阿宁嫁给太子,他们念及太子妃乃景旗独女,必会效忠于朝廷。日后走了,太子和皇后二人也好有人帮衬。
皇后隐约知道他可能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大敢确定。他如今宠爱乔德妃,怎还会想着给她们母子铺什么路呢?没准儿,是她自己多想了。
她默了须臾,倒是没应顺熙帝的话:“只是不知道阿宁是何心思,臣妾觉得,还是依着她的心意来才是。”
顺熙帝侧过身来看她:“阿宁尚小,怕也不懂这些,璋儿是你我所出,禀性自是了解的。何况,阿宁与璋儿的感情不是一直不错,这样的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顺熙帝这语气,分明便是要定了这门亲事。
皇后知道自己儿子对阿宁的心意,如今再瞧他说得这般不容置喙,一时倒是心情复杂。
——
夜深人静之时,邵恪之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额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揉了揉混沌的脑门儿,不觉又想起昨晚上的梦境来。
亦不知怎的,昨夜竟梦到阿宁那丫头来。
他梦到两人不知怎的成亲了,欢天喜地的。后来他喝多了酒,跌跌撞撞走向洞房时,心情忐忑而激动。
待他推门进去,却看到洞房之内太子岑璋一袭大红色新郎官的衣服,此刻正与凤冠霞帔的漪宁一起喝下合卺酒。
见他进门,他们双双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岑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邵侍郎,你觊觎太子妃该当何罪?”
他呆呆地立在那儿,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后来听太子一声令下,他被几个禁卫军拖着上了刑场,在众多人的围观之下,有壮汉手执大刀要砍他的头颅。
在刀子落下的那一刻,他吓得醒了过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梦里的场景一幕幕重现着,使得他心情一阵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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