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稀和穆妧出宫之后, 漪宁独自回了椒房殿, 孰料椒房殿安安静静的, 不仅皇后, 就是金嬷嬷和银嬷嬷两个人都没见到。
漪宁在皇后宫殿内找了一圈儿, 见果真都不在, 便拦了个洒扫的宫女询问:“皇后和金嬷嬷银嬷嬷去了何处?”此时都傍晚了, 依着平日的习惯,皇后原本应该在殿内的。
宫女停下手里的扫帚,回话道:“回禀郡主, 今日皇后娘娘午憩醒来,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出宫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出宫?”漪宁闻此十分诧异, 岑伯母常年待在宫里, 今儿个怎么想到出宫去了呢?想罢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是纳罕, 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 岑伯母居然这么晚了还出宫去。
“岑伯父可知道?”她复又向那宫女问了一句。
宫女想了想应道:“好像是知道的, 皇后出宫之前还去了趟承乾殿。”
漪宁点了点头, 既然岑伯父也知道, 兴许是真的有什么要事需要忙吧。
她这般想着, 索性自己先回了房中。刚好今日先生讲得课她还有些不大明白,便先自己学一会儿吧。
于是让佟迎给自己准备了书和笔墨,又对她吩咐:“我看会儿书, 你莫要吵着我。”前段日子一直在宫外, 很久都没好好做功课了呢,她也得抽空补一补才是。
佟迎应着,轻手轻脚退出大殿。
——
皇后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乘马车到了铜雀街的姚宅门前,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率先下了马车,又搀扶皇后出来,三人齐齐看向那姚宅。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不免觉得好奇,四下看了看。银嬷嬷道:“难怪太后娘娘喜欢住在宫外,此处僻静,治安又好,且不像皇宫有禁军把守,出入也方便,的确是个好地方呢。”
金嬷嬷听了也是感叹:“是啊,自打我们十几岁入了宫,当真是许多年头未曾到宫外瞧过了。”
皇后望了眼二人,柔声道:“去敲门吧。”
银嬷嬷闻声上前叩门,金嬷嬷则是陪着皇后立在一旁。
很快紧闭的朱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他穿着寻常的粗布麻衫,身上打了补丁,但好在洗的十分干净,倒也爽利整洁。此人皮肤黝黑,体格健硕,倒像是做惯了活计的样子。
“你们是……”那壮汉困惑地望着三人,见三人穿着打扮很是得体,尤其后面一位气质高贵,倒像是有名望的世家贵妇,比他们老家的县太爷夫人不知高雅端庄了多少倍,自然不敢怠慢,语气也十分谦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贵人。
银嬷嬷指了指上面的牌匾:“这是我们老夫人的家,我家老夫人说他收留了外地过来的一家三口,莫非便是你们?”
“正是。”壮汉忙点着头应道,心道原来是这家宅子的主人来了,于是更加躬了躬身子,十分谦卑的模样,“家母重病,小的带着来长安城医治,多亏老夫人良善,借了这宅子给我们住,实在让人心中感激。”
银嬷嬷见他不是莽撞粗野的性子,倒也生出些许好感,给他介绍皇后:“这个是我们家夫人。”
壮汉忙上前弯腰行礼:“夫人好,小的李达,是,是姚闯的朋友。前日初来长安城,人生地不熟的,幸亏有老夫人慷慨,暂借这宅子于我们一家三口,小的还未来得及向她老人家致谢。如今便只能由夫人代为传达了。”
说完又停顿片刻:“若夫人是来收回宅子的,倒也无妨,小的这便收拾了行囊和媳妇儿阿娘一起搬走。”
李达自开门到如今,皇后一直都在仔细打量他,见这人穿着普通,说话做事却是个守礼的,且神情端正,目不斜视,心中对他也便生出了些许好感了。
又听他这般说话,不由笑着摇头:“李郎君不必客气,我婆婆素来便是慷慨良善之人,她既然说了让你们住进来,你们只管在此住下便是。我今日前来是前日婆婆回家时有东西落在了这宅子里,我过来取,也顺便代她探望你们。”
皇后说罢对着金嬷嬷使了使颜色,金嬷嬷忙同银嬷嬷一道儿去马车上提了早就备好的礼品过来。
眼瞧着两人手里提着的礼盒,李达顿时受宠若惊,面带感激之色:“夫人给我们一家三口一个安身之所,小的心中已是感激不尽,如何敢再生受夫人的礼,还请夫人带回去才是。若论起来,也理应是我等带着礼物上门致谢才对,只是家中羞涩,倒是……失礼了。”
见此人竟还是个识大体的,皇后心中又有了几分赞赏,笑着道:“你们出门在外的也是不易,既是家母安排的,也不必过于推辞,只管接下就是。”
李达一时间不好推辞,只得收下,忙请了三人入内。
李大娘自打从萧国公府回来,便一直闷声不吭地,李达和李达娘子夫妻两个劝她看大夫,她也是不愿,此刻正由李达娘子陪着在房内说话。
李达娘子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却见一位穿着端庄得体的夫人走进来,那夫人模样生得出众,明明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年纪,可瞧着却比自己年轻了十岁不止。后面跟着的下人穿着打扮也是非比寻常,一看便是受过极好的教养的。
李达娘子见此心生敬畏,小心翼翼上前询问情况,方才得知竟是这家宅院主人的儿媳,如此也称得上是这里的主人了。
皇后是借着取东西的由头过来的,一进院子便吩咐了金嬷嬷和银嬷嬷去房里取物件,自己则径直去了堂屋,坐在了主位上。
李达夫妇面对这般雍容的妇人实在惶恐至极,一时间分外拘谨,坐立难安的样子,生怕自己哪儿惹了人家不快,生出什么事端来。
皇后示意二人坐下,这才环顾四周:“怎的不见令堂?听闻她身体不适,我倒是认识不少医术极好的大夫,两位既是带着令堂来看病的,兴许我还能帮得上忙。”
“真的吗?”李达娘子眼前一亮,正欲说话,却被李达给拦下了,只听他分外客气地道,“夫人准许我们一家人住在此处已是极大的恩惠了,我们又岂敢再叨扰夫人?我的兄弟姚闯已经帮忙在长安城里介绍了几个颇有名望的大夫,家母的病不敢再劳夫人费心。”
皇后笑了笑:“我听闻令堂病得极重,且并无心医治,可是真的?”
问及此事,李达夫妇皆是一阵唏嘘叹惋。为着劝母亲去看病一事,两人也实在是发愁的。这都劝了一天了,他娘也不知怎的,死活不愿意再看病。
皇后开口道:“不知可否带我去见见她老人家?”
李达夫妇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领着皇后前去。
到了卧房门口,李达娘子率先推门进去:“娘,姚夫人来看您来了!”因着这宅院是为姚宅,李达娘子想当然的以为是冠以家中男主人的姓氏,故而想着称姚夫人并没错处。殊不知,这姚宅是专属于太后一人的宅院。
皇后听了倒也不纠正,只淡笑着跟随她跨过门槛。
这时,李达娘子大喊一声,突然狂奔着往里而去:“哎呀,娘,你这是做什么,怎就突然想不开呢?”
跟在后面的李达明显感觉情况不对,立马飞奔入内,却见自家母亲不知这样的身子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把白绫悬在了房梁上,就在他家娘子进门的那一刹,李大娘脚下踩着的板凳被踢倒在地,整个脖子挂在白绫上,竟是……要自杀!
皇后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也是大骇,怔怔站在那儿一时不好上前去。
只见李达过去将其母抱起来放回到榻上,和妻子二人跪在床头,话语里带了哭腔:“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咱们说好了来长安城看病的,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呢?爹临终前对着孩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您老人家,您说您要是这么走了,叫孩儿日后如何跟九泉之下的爹交待?”
因为拯救的及时,李大娘的脖子才刚刚挂上去,倒是捡回了一条命。此刻躺在榻上惨白着一张脸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儿来。
李大娘眼眶含泪,看着跪在床前的儿子儿媳,心中也是酸涩:“达子,娘知道你孝顺,可娘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何苦平白的让你再花那冤枉钱?为了给娘治病,你不惜变卖了家里的田产和房子,你可曾想过,待日后咱们一家人离开长安,又将去往何处?”
李达抿着唇,拳头一点点握紧:“娘,这种事不用你担心,儿子自有打算。”
以后的事他还没想太多,为今只愿先治好阿娘的病。老家的郎中说阿娘活不过这个冬日,他不信,一定要医好阿娘的病,目前再没什么比这事要紧了。
“自有打算?”李大娘突然拍了拍床板,声音带着几分严厉,“你的打算是什么,你把元宝送去他外家,其实是根本没打算再要回来是不是?”
李达听得神情一怔,他娘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李大娘又咳了一阵,虚弱地道:“来长安之前我就听到你们夫妻俩商量,元宝的舅舅无子,你们送他过去是不打算要回来了。而且,元宝他舅还给了你们银两是不是?那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我的亲孙呐,你们怎么可以为了我这个老婆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李达夫妇没想到这事居然母亲早就已经知道了,一时间两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元宝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心里哪里舍得,可娘的病也不能不治啊。
李达娘子眼眶红红的,低着头没说话。当初为了这事,她背地里没少跟达子吵起来,可如今既然都到了长安,她其实也认命了。
“娘,我哥是个好人,嫂子人也不赖,元宝跟着他们家肯定比在咱们家过得好,而且我若是想他了还可以回去看望,都是亲人,谁照顾不是照顾呢?没准儿元宝还就喜欢住在他外家住呢。”李达娘子这般说着,脸上努力挤出笑来。
“胡说!”李大娘打断她,“都是当娘的人,他自幼都是由你带大的,纵然那是你亲哥,你就当真舍得把儿子与了他?何况,元宝是我们李家的血脉,哪能随随便便就跟了他人姓?”
李达夫妇低垂着头,没说话。
李达娘子此时的心岂会不痛,当初李达初跟她说要把元宝给她哥时,她气得都想着跟他合离算了,她带着自家元宝离开再不在他们家待着了。
可看着娘的身子一日日成了这样,她到底也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何况,自打她入了李家门,婆婆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她的心岂是那木头做得?
至于李达,在他看来儿子重要,可娘更重要啊!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爹摔断了腿,娘是如何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撑起这个家,又是如何日辛夜苦为他攒下聘礼娶到媳妇儿的,甚至为这个家熬坏了宝贵的眼睛,耗损了身子。
虽然是继母,但娘待他当真是好的没话说。
他病了,她不辞辛劳没日没夜的照顾着,省出自己的口粮给他做上一碗葱花白面汤鸡蛋,专门儿的给他补身子。他在外面受了欺负,父亲腿脚不便帮不上忙,娘一个妇道人家却跑去跟人理论,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给他讨一个公道回来,说他们家只要有她在,就绝不容许被欺负。
还记得有一次,他生了场大病,有半吊子的郎中说这是瘟疫,让直接活活烧死,莫要传染了村里其他人。可娘就是不肯,在村里人的威逼下,她甚至独自一人带着自己去了百里之外的破庙里住了一个月,娘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儿赚钱给他找郎中治病。
最后才得知其实不是瘟疫,只是得了严重的风寒。
后来他病好了,跪在娘跟前发誓,这一辈子,他都会永远孝敬娘,把他当自己的亲生母亲来对待。
这么些年,娘一个妇道人家有多么不容易他全都记在心里。
何况,娘的身子也是为了这个家才一点一点熬得浑身是病,他又岂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李大娘却突然坐起身来,颤巍巍着从枕头下面取了个小盒子递给夫妻二人:
“你们临出门前变卖了地契,我又借了乡邻的银子赎回来了,等你们回了家,将之前变卖的银两全都还给乡邻,这房子还照样是咱们的。好歹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说完又看向儿媳妇:“还有元宝,你娘家哥哥嫂嫂也都是明事理的人,回去把银子给人家,把孩子带回来,莫要给孩子心里留了疙瘩,长大了想起此事也跟你们不亲近。”
“娘……”
李达娘子眼眶含泪扑进了婆婆怀里,此刻是满心的感动。再想到此刻不知在哥哥家中哭成什么样儿的儿子,心也跟着阵阵绞痛。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如今不在身边,她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耳边全是儿子的哭声。
李大娘抚了抚儿媳的脊背,目光落在隐忍着眼眶通红的李达身上:“达子,娘知道你一心想给娘治病,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凡事总得有取舍。何况,娘最后的愿望你也帮娘办到了,这辈子也就再没什么遗憾。”
她说着,叹了口气,整个人倚在床头的墙面上,看上去有些虚弱乏力:“我知道你们都好奇,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们,早些年我心心念念的失散的儿子,正是萧国公,萧景旗。”
皇后静静立在门口,心跳滞了几息,抓着帕子的手收紧几分。
李达夫妇更是如雷贯耳,尽管早已有了猜测,可骤然听到娘亲口说出来,两人依旧被吓到了。
李大娘却好似陷入了回忆一般:“当初为了拦住追赶我们的人,我被人捅了几刀,奈何命大,并未伤到要害,居然还有一息尚存。
恰巧你父亲上京赶考时经过,便把我给救了回去。我的伤很严重,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盘缠给我治伤,却延误了赶考的时辰。
后来我跟随你父亲回了家,原是打算一生为奴为婢也要报答他的恩情,不料他却开口说娶我。”
“起初我没应,我嫁过人,还有个儿子不知下落,如何能再嫁他人?可又看你父亲独自一人拉扯你长大十分不容易,我又念着当初的救命之恩,日子久了到底也就应了。
他以前还答应了要帮我找儿子,说若是找到了,咱们一家人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可那些年朝廷腐败,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饿死的更是不计其数,找人哪儿是什么容易事,便一直没个下落。”
“直到新帝即位的第四个年头,有次我去县城里换东西,无意间路过茶馆,听到了说书人讲当今圣上和萧国公当初打天下的事迹,还说他们一个姓萧,一个姓岑,今上曾经家里还是开包子铺的。我越听越觉得熟悉,几经打探才算得知了萧国公名讳,正是我那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儿子。”
“为了能跟儿子相认,我暗地里找过官府,可那时候新朝初建,官员还是旧帝时留下的,根本不干实事,我说的话他们一个字儿也不信,只说我是个疯婆子,还想抓我去坐牢,明显就是根本不愿意帮忙。你说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又距离长安城那么远,若是当官儿的不帮忙,我又如何见得着萧国公的面儿?”
“从那之后,我开始私下里攒钱,想有朝一日能攒够了钱去长安,但凡能遇上萧国公,我一眼便能认得出那是不是我的儿子。可谁想到……”
李大娘默了许久,闭眼苦笑:“谁想到,我的钱没攒够,倒是传来了他的死讯……”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李达夫妇此刻听完了娘的讲述,一时间也是震撼不已,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些年我想来长安,却又怕来长安。如若不来,心里至少还能存一丝希望,想着兴许那萧国公并非是我的儿,只是名讳相同的陌生人而已。可到底是骗不了自己的心,自欺欺人罢了。名讳可以相同,可那么多关于他和今上的兄弟情谊,还有当朝太后以前包子西施的名头……怎么可能当真就那么巧呢?”
李大娘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其实我心里清楚,那就是我的儿子,他也当真是不在人世了。如今来了趟长安,我一下子就想开了,左右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与其活在这世上拖累你们,倒不如潇洒的去。”
“娘,你说什么呢!”李达的声音大了几分,“萧国公纵然是您的儿子,可达子就不是了吗?您怎么可以有轻生的念头?”
李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娘又如何舍得?可娘也不想看见你变卖祖宅,甚至把自己的儿子都给了别人!元宝大了,他也是懂事的,你们若当真再不接他回来,他记恨你们一辈子知不知道?”
李达哭着点头:“好,我们听娘的,等回了家咱们就把元宝接回来,把钱还给大舅子。可娘的病也得治,我,我去借银子,闯子家的包子铺如今生意不是很红火吗,我去找他借钱,然后给他们做帮工来抵债,这样好不好?娘,您万不可再有轻生的念头啊。”
听着里面一家人的言谈,皇后心上顿觉沉重。看样子,这妇人当真便是萧叔母了吧?
她缓缓走进屋内,李大娘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看,却只隐隐瞧见个影子,忙擦了擦眼泪:“达子,可是家里来了什么人?”
李达道:“是姚夫人,借给咱们院子住的是位老夫人,眼前这个是那老夫人的儿媳。”
李大娘了然,忙从床上下来要给人家见礼。皇后上前扶住她:“大娘不必这么多礼,我听闻大娘重病,便过来瞧瞧。”
李达忙搬了杌子过来放在床边,皇后坐下来,望着大娘那满是厚茧的手,不免想到了当初宫外时的自己。
那几年兵荒马乱,朝廷腐败,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大娘您姓什么?”皇后这般问道。
李大娘笑道:“娘家原姓荆。”她眸中带了些星星点点的光,似乎是想到了以前。
姓荆?皇后心下又加深了几分原有的猜测。宁姝妹妹的婆婆正是姓荆,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看来,荆氏的身份十之八.九便是萧叔母,没错了。
“方才你们在外面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来大娘便是萧国公之母。不瞒大娘,那已故的萧国公夫人与我倒是有些交情的,他们的女儿叫漪宁,我也见过。”
荆氏闻此眸中染起一丝希冀,下意识抓住了皇后的手:“夫人见过我那苦命的孙女儿?”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也不知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说完她又无奈苦笑两声,抓着皇后的手无力松开:“听闻她如今是在宫里头养着的,岑家嫂子必然会好生待她的,想来日子也是极好。至少,不用受什么苦头。”
皇后心上莫名觉得酸涩,话语温柔:“大娘可想见见她?”
荆氏脸上挂着狐疑,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心上惊愕一闪而逝。
闯子的干娘姓姚,还教给他卖包子的手艺。那位姓姚的老夫人,原来也是做包子生意的吗?
听达子说,这处宅子周围住着的全是朝中官员,当大官儿的,那这地皮只怕是不好买吧,那位老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买到这样一片地方呢?
既会做包子,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莫非,眼前这夫人又是她的儿媳?
荆氏骤然抬头,努力望着眼前那模模糊糊的影子,话音里带了颤抖:“难道你是?”
皇后反握住荆氏的手,拦了她欲说出的话,依旧温婉端庄地笑着:“大娘如若信我,不若便随我去趟家里吧。再过两日便是我婆婆寿辰,若大娘肯去,没准儿她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寿辰?荆氏的心再次颤了颤,再过两日可不正是岑家嫂子的寿辰吗?她年长自己两岁,今年岂不是……荆氏仿若一下子抓住了什么,急急问道:“可是五十五岁的寿辰?”
皇后神色微滞,强压下内心的惊诧,柔婉地回着:“正是呢,想来是与大娘不相上下的。”
荆氏还抓着皇后腕子的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婆婆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李达夫妇看得一头雾水,她娘怎么就突然那么激动呢?
——
李达夫妇直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被人安排着入了一处大殿里休息,竟还觉得跟做梦一般。
这怎么就莫名其妙跟着方才那位夫人来了宫里呢?
而且自打入了宫,他们的娘便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这实在让人觉得心里难安。
逡巡四周,大殿布置的奢华富丽,脚下的地毯柔软细腻,周遭还有淡淡的香雾缭绕。瓷器玉器应有尽有,泛着金光的摆件熠熠生辉,这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景象。
到底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李达娘子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局促地站在一边儿,瞧着那雕花镶贝的桌椅,根本不敢触碰。
这时,有宫女奉了茶点进来,见二人不坐,便笑着指了指桌边的杌子:“两位请坐吧,皇后娘娘嘱咐了让奴婢们好生照顾您,怎么能干站在那儿呢?”
李达夫妇尴尬地笑着,到底还是坐了过去,瞧着雕花盘碟之内摆着的精致点心,两人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仿若一下子到了天堂一般。
李达娘子看向那宫女,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姐姐,你可知我家阿娘被带去何处了?”
听人叫她姐姐,宫女强忍着笑意摇头:“这个我可就不知了。”说罢,她端着空托盘又退了出去。
外面另有宫女在守着,见伙伴出来,她忍不住扯她过来,小声问:“这夫妻是何人啊,皇后娘娘为何还让咱们好生照顾着?”
那宫女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主子吩咐了,咱们只管照做便是。”
两位宫女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各自忙自己的去了,李达夫妇望着桌上的点心却没敢动手去拿,只那么干看着。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他们都还未用晚膳呢,肚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
李达娘子咽了咽口水,心中想着,这样精致的点心,她家元宝都还没福气尝尝呢,如果有机会带回去一两块儿叫儿子吃个新鲜,那该多好啊。
李达则是心事重重地想着自己母亲此时究竟会在何处,心里实在难安,倒也无心去想什么点心的事了。
李达娘子瞧他这般,安慰道:“你别担心,娘不是说萧国公是他的儿子吗,萧国公和陛下又是好兄弟,那陛下自然也是认识咱们阿娘的,阿娘必然是被请去见陛下了,肯定不会有事情。”
李达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的,他娘应当也是第一次进宫,听人说宫里规矩大,一个不慎就是会掉脑袋的,纵然是和陛下认识,可都这么多年了,人家会不会念着曾经的恩情也是难说啊。
他叹了口气,眉头皱得紧紧的,心上隐隐不安。
他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问他:“你说今日去姚宅的那位妇人,会不会就是皇后娘娘啊?”
李达微微一怔,后来想了想,那妇人气度不凡,说话谈吐也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说不好还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
见丈夫不说话,李达娘子继续道:“若我们猜的不错,我倒觉得皇后娘娘人挺好的,那样温婉善良,有她照顾着咱娘,肯定不会出事的。”
李达轻轻嗯了一声,仍是没说话。
李达娘子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只怕闯子哥和姚嫂子还不知道呢,他们的干娘原来是太后娘娘。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了,会不会吓个半死?认当朝太后做干娘,那跟陛下不就成干兄弟了吗?”
“别瞎说!”李达呵斥她一句,不管算不算陛下的干兄弟,这样的话他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够评判?背后议论皇家,弄不好可是要惹祸端的。
李达娘子也想起来此时自己是身在皇宫的,的确不好说太多这种话,便也闭口不再提。
她也实在是觉的饿了,犹豫片刻,忍不住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一脸惊奇:“这点心真好吃,达子,你也尝尝。咱们都没用晚饭,饿着肚子可不好,待会儿贵人召见咱们不能失了体面不是?方才那宫女姐姐都说是给咱们吃得,就莫要想太多了。”
这大半日的功夫,李达也早饿了,如今见妻子吃得香甜,犹豫片刻,也当真拿着糕点吃起来。
——
李达夫妇被安置在椒房殿西面的偏殿,至于荆氏,则被安置在了后面的抱厦里,皇后自己也陪同在侧。
一回宫皇后便让金嬷嬷和银嬷嬷去承乾殿里请顺熙帝了,因这会儿人还未到,她便自己陪着荆氏说话。
荆氏虽说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所处的地方绝非一般府邸,又听下人们喊皇后娘娘,她便也知道这是当真到皇宫了,不免觉得拘谨,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身子都跟着僵了。
皇后知道她放不开,自己又尚未完全确定她的身份,索性便遣退了众人,自己也出去,让荆氏自己一个人待着也自在些。至于接下来如何安置,自然等陛下亲自见了人再裁度。
出来后,皇后吩咐尚食局给荆氏和李氏夫妇传了膳,自己则先回寝殿等顺熙帝。
而这边,漪宁原是在房里做功课的,谁知不知不觉间入了迷,等反应过来时,却见殿内不知何时居然已经燃起了烛火,起来推门往外看,天竟然已经黑了。
她揉了揉有些酸困的脖子,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
佟迎原是在外面守着,如今见她出来笑迎上前:“郡主可算是出来了,您看了那么久的书肯定累坏了吧,奴婢命尚食局给郡主准备吃得?”
漪宁摇了摇头,问她:“岑伯母回宫了吗?”也不知她今日出宫是做什么要紧事。
佟迎回道:“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似乎还带了人回来。”
漪宁困惑地皱着眉头:“带了什么人回来?”
佟迎摇头:“这便不知了。”
漪宁想了想道:“既然有客人在,咱们也去瞧瞧吧。”她说着率先往前走,边走边问,“岑伯母把客人安置在何处了?”
佟迎回道:“似乎是在后面的抱厦,皇后娘娘应当此时也在的。”她记得皇后自打接了客人入宫,好像便一直在里面陪着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更应该去了,刚好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客人,竟值得岑伯母千金玉体的亲自出宫去接。”漪宁说着,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心中十分好奇。
佟迎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到了抱厦,站在院外就见里面被烛火点燃的十分亮堂。夜里的烛火是温馨的,比白昼里的光多了几分暖意,融融的,映照着时叫人心里觉得舒服。
见门没关,漪宁提起裙摆走了进去,脸上挂着笑:“岑伯母,听闻你今儿个出宫接了贵客回来,可是真的?怎的也不让阿宁见见?”
她说着,人已经跨进门槛,右转来到了屏风前,绕过屏风却见一位穿着打补丁粗衣布衫的老妇人独自在桌边坐着,花梨木圆桌上摆着尚食局做的膳食,但老妇人却好似一个筷头也没动,自始至终只那么端庄地坐着。
方才听到门口的说话声,她知道是有人进来了,局促地从位置上站起,颤巍巍的,又十分的恭敬。
漪宁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皇后的影子,整个大殿似乎只有这老妇人一个,便又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上。
这妇人看上去年纪比太后要大很多,瘦骨嶙峋的,颧骨突出,松弛的肌肤上几乎没几两肉,单薄的似一阵风便能将人吹走。
她脸色十分苍白,双唇干裂,不见一丝血色,倒像是常年染病的样子,似乎还病得不轻。
观察须臾,漪宁才注意到这妇人看向自己的方向时,双目是无神的,目光迷离。
莫非,她看不见?
见这妇人十分拘谨地站在那儿,虽知有人来,却不知如何称呼,倒像是极为尴尬恐慌的样子,漪宁上前两步,冲她甜甜一笑,语气颇为温和:“这位奶奶便是岑伯母请来的客人吧,不必拘礼,快快请坐吧。”
说罢还体贴的亲自过去搀扶她入座。
荆氏听出是个稚嫩小女孩儿的声音,又闻她声音柔婉中带着清脆,语气颇为良善,一颗心反倒随之安定了下来,由着小姑娘搀扶自己坐下来。
恍惚间,她又想起来小姑娘方才说的话,双目蓦然睁大几分,颤抖着朝漪宁的方向伸出手:“你方才唤皇后娘娘为……岑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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