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祈着急去上工。
今天她得回老婆婆那里去做事, 老婆婆七点半就要吃早餐, 现在明显已经错过了时间。赶过去估计得有九点多。
经傅长仪提示,她在床底找到到了鞋子和一堆衣物。
她伸手翻了翻, 找出了满是泥巴的鞋子。除开鞋子, 框里的衣服,裤子和帽子都不是她的。
“人没抓到?”傅长仪盯着那堆衣物看了会,视线触及鞋面的颜色时便不由自主地移向郭海。
傅长仪对郭海还算了解。
郭海还是个实习生时就开始往她家里跑,每年都上她家拜年, 这几年应该也还去,只是去那个人家里而已。
郭海喜怒比较明显, 要是抓到了人, 不至于这么颓唐。毕竟作为一名警察,最得意的事情便莫过于将追踪许久的犯人绳之于法。一早上, 郭海始终没怎么提案子的事件, 说明对方早就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不出所料,郭海双手插在口袋里重得地点了下头,又有些挫败地甩了下脑袋:“溜了,而且应该带走了一部份真货。”
生怕傅长仪没听懂,陈天胜在边上解释:“昨天我们弄到的那批货,只有小部份是真的。”
沈祈从边上拿了两张纸巾蹲到地上努力将鞋子上的泥巴擦掉, 好不容易让鞋面露出了点彩色, 听到他们说到货字时, 混身忽地便激灵了下。
“有人帮她铺路。”郭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不然她跑不远。”
很晚了, 沈祈起身就要走, 想着去周边找找电话亭,先给老婆婆打个电话,给她说下有事,告诉她中午可以到。这样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只是她才站起来往门外方向走了一步,后衣领就被人扯住了。
“别动我。”沈祈反手就想要拍开衣领后边的那只爪子,可郭海皮糙肉厚,半点也不觉得痛,将人拎到床边。
将沈祈摁坐在床上后,郭海拉了把椅子坐下,盯着她:“你参与毒品交易,持枪袭警,就打算这么走了。”
听他这样说,沈祈便安静了许多,眼睛盯着傅长仪。
“她还是小孩子,你不要吓她。”傅长仪也拉了椅子过来,坐在沈祈正对面,稍稍弯腰,双眼与沈祈平视:“是谁给你打的针?”
沈祈此时自是顾不得上工的事情,脑子里只有坐牢和枪毙几个词,不过嘴巴还算利落:“是阿诗。”
郭海和傅长仪相互对视一眼。
阿诗就是水蛇。
郭海来了精神,往前挪坐一步,见沈祈有些抗拒地往边上坐,他才转而推了下 傅长仪:“问。”
“阿诗是谁?”傅长仪拉住沈祈的手:“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就可以,没关系的,不抓你。”
沈祈再又是看了眼郭海,神情严肃:“真的不会抓我吧?”
不过打了针的话还是要抓起来才好。沈祈仍旧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胳膊上的针眼,然后才开始回答傅长仪的问题:“我妈的朋友。”
“以前经常见?”
“没有,只见过几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见。”
不知道。
只记得头次见的时候,那个叫阿诗的女人就捏了下她的脸说:“越长越漂亮了。”
阿诗也是个漂亮的女人,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嫣红的唇间总叼着支细长的烟,每回来她都会给一张大钞给沈祈。
沈祈印象里,只要阿诗出现,家里就不会断米面粮油,她妈也不会犯毒瘾。
所以每次没米下锅的时候,沈祈都会在心里默默祈祷阿诗可以出现。可惜阿诗并不经常出现,一年也就来两次左右。只是在沈祈六七岁时,她连着两年都没有露过面,一露面就把在淘米的沈祈吓了跳。
阿诗是从那个时候突然变换了,变成了短头发,脸上还新添了数道疤痕,抽的烟也从精致细长的改换成了的普通粗长的那种。
不过她还是那么爱笑,笑容里满是琢磨不透,令人遍体生寒。
妈妈进监狱后,沈祈就没想过她还会再见到阿诗,更没想到阿诗会把她绑起来。
屋里点着盆火。
借着焰火的的光,沈祈能隐约分辨出来,盆里是她蓝白相间的校服,还有短了几寸的毛衣。火盆的旁边有张汗渗渗的脸。
看见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沈祈头个反应就是暗自哼了声,撇开了眼睛。
阿诗见状,伸手就在沈祈脸上拍了拍,试图将沈祈的脸拍转过去:“这是什么表情,看见你妈也不表现得高兴点。”
沈祈很艰难地转动脑袋,想要调整下僵硬的脖子和整理思绪。
她记得自己原本在哭,哭得迷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开门,她开始以为是那个挨千刀的回来了,冲上去就想骂她一顿。
结果一到门口就看见个包裹严实的人,迎面就看见根棍子冲她脑袋上挥了过来。
醒来就是眼前这幕。
阿诗似乎又变了许多,变得更丑了。在火光下,她满脸的伤疤变得,下巴还贴了胡子,身上也穿得破破烂烂,像个流浪汉。
她低头将铁棍上的毛巾慢慢解下:“脑子没事吧。”
沈祈这才发现她的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了。
“跟你妈学着点,别乱动。”阿诗抬脚就踹了下沈祈:“两年多没见了,好好叙叙旧。”
沈祈原本是的歪在床边的,被阿诗这么一踢,人反而正了过来,正好靠在床角,正对着火盆那头的人。
阿诗又往盆里扔了件衣服,一时原本升起来的焰火便被压了下去。
沈祈刻意低头不去看她妈,便只好盯着那件还没有烧起来的衣服。
那是件小孩子穿的连衣裙,领边已经起火了。
赵怀梦同样也看着这件衣服。
衣服很小,是沈祈八岁时候买的。那天打麻将赢了点钱,跟人喝了点酒,回家路上看到沈祈捧着本不知道哪里来的书在那里看。
突然就觉得这孩子有几分人模狗样,于是就在街边的地摊上买了个水手服式的连衣裙,领口是蓝色的,还有个小领带。
一小束火苗从领结处冒了出来,焰色突然升高,沈祈眨了下眼睛,然后就隔着升起的火焰和那个几年没见的妈对上了眼。
出了太多的汗,赵怀梦脸上的妆已脱大半,显得有些苍白,眼眶完全凹了下去,浅薄的嘴唇紧抿着。
沈祈往边上侧开眼,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她身上没有以往那种嘲笑,也没有以往那分刻薄,她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总之陌生得有些配不起挨千刀的形象。沈祈暗中又搓了搓手腕,发现绳子系得很紧,她不知道阿诗为什么会突然将她们都绑起来。
只是为了让她和那个挨千刀的坐在一起吗?沈祈试着把压得有些发麻的腿伸直,动作有些大,脚裸跺在楼板上,发出了咚的响声。
这时在床边一直忙着摘胡子的阿诗站了起来走近前。
看着她头顶的帽子还有不知道哪里拎出来的枪,脖子上的望远镜,沈祈突然便反应过来:“你是傅警官她们要找的水蛇。”
阿诗笑了,蹲下来,拿手在沈祈脸上捏了把:“怎么?和警察合伙了?小卧底?”
“做卧底要小心。”阿诗手指从沈祈嘴角刮过,呈一个弧形拉到耳边:“我以前就抓住过一个卧底,玩了个很刺激的游戏,然后他输了。”
沈祈想到了傅修文脸上的疤,不由得混身一冷:“我不是卧底。”
“不是就好。” 阿诗将一支烟咬在嘴里,撇过头凑近火盆,很快就将烟点起,喷出口白雾,站在火盆边打量着沈祈。
沈祈拧巴着:“放开我。”
“一会就放开你。”阿诗摘下帽子搁到沈祈头顶上比划了下,接着又把下巴上的胡子扯下来往沈祈脸上比划。
她丝毫不在意沈祈的躲避,甚至于越发地来了兴致:“还挺像回事情。”
像对待新到手的娃娃般,阿诗给沈祈贴上了胡子,戴上了帽子,从地上随意地摸了些泥灰抹到沈祈的头发上。
她一边抹,一边慢悠悠的,笑笑地说着话:“你妈她就是个卧底。 ”
“卧底是玩不过我的。”
始终没有吱声的赵怀梦哑着嗓子说了句话:“你要的东西,我去帮你拿,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说话的方式也很陌生,沈祈放弃了反抗,任由阿诗将她的长发弄得又脏又乱,她想再听听对面那个女人的声音。
阿诗对赵怀梦的话无动于衷:“你以为我放心让你去吗?在你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我就已经先一步将东西拿回出来了。”
“虽然有点冒险,不过警察嘛,总是在坏人后面跑。” 阿诗将弄脏了的手用力摁在沈祈脸上擦了擦。
沈祈有些火大:“滚开,别弄我。”
“别急,都好了。”阿诗很快就从旁边拿了一把小刀出来:“我要说的话,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听好。”
“去猪场那边,有很多厕所的巷子里,找到我说的那个地方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 小刀在火焰上烧得通红。
“照我说的做,不然我就让你妈死在你面前。”
这是阿诗的原话。
屋里再次变得安静。
陈天意嘴有些快:“你是为了你妈,所以就听了阿诗的话?”
沈祈上次举报她妈的笔录还是陈天意做,他作为局外人,听了沈祈妈的话都想发火,而作为当事人沈祈居然还为她妈去卖命,他觉得不可思议。
沈祈抿了下嘴,白了陈天意一眼:“不是。”
阿诗后边又加了句:“对了,你应该不在乎你妈,那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今天和你在楼顶一起看风景的,一个大胖子。”
沈祈也不大确定是为了胖子,还是会有丁点儿的可能是因为她妈当时说的话,她妈当时吼了句脏话,然后说:“你敢动她试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妈声儿还挺大的,吓得阿诗都没再笑了。
可能也是声太大,阿诗抓起手边的一件破衣服就往她妈嘴里塞去 ,面目有些狰狞:“就凭你,就凭你也敢,要是我老大在,你敢凶我半句试试,他不把你剁 成泥才怪。”
阿诗给了赵怀梦一巴掌后,便忽然莫名奇妙地咬着牙说了句:“有拼命的理由了不起吗?”
“然后她就给我打了针。”沈祈再次把手伸直,正好看见医生敲门进来。
进病房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他一进来,傅长仪便主动问了个好:“陈医生。”
“嗯。”陈医生往后头看了眼。
门边此时是空着的。
“你爸在外边,见见吗?”陈医生微是摇了下头:“血浓于水,别老置气,我估计他昨晚都没敢睡。”
“回头您见了他,就让他回家好好休息吧,告诉他我的事情他不必挂心。”傅长仪面无表情说道,同时有意转过身子,背对着门的方向。
医生没再继续往下劝说,而是走到沈祈床边,手扒过沈祈额头:“会不会晕,脑袋疼不疼?”
沈祈摇了下脑袋。
其实早上的时候觉得有点疼,但和傅长仪说了会话后,感觉似乎好多了,她将细瘦而苍白的手臂伸直,递到医生跟前:“她真的给我打了针,你快想办法把那东西抽出来,就这里,她从这里打进去的。”
“她说我回去,她就会给我打解药。”沈祈声音小了些:“医生你有解药吗?”
她听过许多毒品的总类,却也是头次听说有解药。
她觉得得医生应该没有解药,要是医生有解药,那染了毒品的人就不至于要关那么久了。可毒品是坏人发明出来的,沈祈相信她们或许真的有解药。
不然她妈怎么就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呢,有点像个……真正的妈妈。
“检测是我们叫人做的,显示你体内没有毒品。”陈天胜是跟在医生后边进来的,手里拎着个保温盒:“水蛇应该是打个针骗你听她的话,看吧,她的计划简直完美,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他将保温盒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诺,傅局给你带的早餐。”
“告诉他我不需要。”傅长仪眼皮稍敛,完全没有要去打开保温盒的意思,甚至看也不看,她只是往后退了些,把门拉开,让一直垫在后边的郭海进了房间。
郭海一脸憔悴,头发蓬松,下巴胡子碴拉,进了门先看眼沈祈,接着就走到了桌子边,手指在保温盒上敲了敲。
“多少你倒是吃点,别浪费了。”
大家都看向傅长仪,包括来查房的医生,五十来岁的医生推了下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受了惊吓,对身体影响虽然不大,还是要注意补充营养的。 ”
医生走时,转身正好看见瘦不垃圾的沈祈,不由得又是推了推眼镜:“你也是,太瘦了,首先体重就不达标。”
沈祈看了眼保温盒。
她有些想念家里的那个专门用来带午餐的饭盒,她有点饿,饿得有点难过。
只是一想到自己不会变成瘾君子,便又宽慰许多,头皮慢慢放松,脑袋开始正常运转。才想起来问胖子的事情。
“有警察在那边,应该不会有事。”郭海提了句。
然后大家又都看着沈祈。
沈祈脸上表情和刚才有些不一样,明明憋着话,却始终不说破,眼睛四处转悠。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下脏得不得了的头发昂起了头。
又是个街头小盲流的样子了。
惦记着上工赚钱的盲流挺直了腰板:“那我可以走了吧。”
她想着先回家看看,要换过身衣服还有鞋子,现在身上实在是太臭了。刚才她听到陈天意有说过,她是被肋迫的受害者,不算犯法。
而且还是未成年。
头次沈祈觉得当小孩也有当小孩的好处。
大家没说话。
沈祈便当这些警察莫认让她离开,大概是太安静了,她走的时候,步子却明显小了许多,她就这样往前挪了两小步,脑袋就忽然像个泄气的球往下垂了垂。
很小声的声音,从她唇间吐露出来。
“她死了吗?”
尽管用词有些绝情,傅长仪却还是因为沈祈这样的一句问话笑了下:“没有。”
至少没有出现像阿诗恐吓沈祈时说的那样。
赵怀梦被阿诗带走了,确定离开花城的时候是安全的。
沈祈定了定身子,歪头看了下傅长仪,嘴巴还是有些贱:“她个贱骨头,怎么咋都死不了呢。”
她是笑着说的,有些坏笑的意味,眼睛却很亮。
笑完,沈祈就意识到现在去找老太太怕是太迟了,她迈开步子就打算跑。郭海又将她叫住了:“你走去哪?”
“回家。”沈祈说。
郭海将人拽回来:“先坐好。”
沈祈天不怕地不怕,还是挺怕警察的,尽管郭海他们穿的都是便服,也仍然让她感到畏惧。所以爱钱如她,这会也乖乖地坐回了床边。
此时的她头发上全是泥灰,衣服上也沾了好几块泥污,鞋子裤子更不用说,硬生生地将床单蹭成了灰色。
小叫花子似的。
郭海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又想抽烟,一摸耳朵才想起来烟在门外的时候递给傅局长了。他没敢抬眼皮看沈祈。
最后他眼皮子转了转,刚好看到桌上的保温盒,于是看向傅长仪:“你这早餐还吃不吃的?”
傅长仪忽然就意会:“沈祈,你吃点吧。”
“对,先吃,吃完我给你说个事。”
沈祈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大家都叫她吃,她就吃了,反正傅长仪不吃确实也很浪费。
是排骨汤。
香香甜甜的,沈祈一边喝汤,一边暗自摇头,不理解傅长仪为什么不喝,她不理解为什么傅长仪她爸都不敢进来。
“好吃吧。”郭海一直在边上不停地拍脸,让自个保持清醒。
沈祈放下汤勺,盯着郭海一脸的褶子点了下脑袋:“还行。”
“还行,看你这语气。”郭海干笑了下:“知道为什么你那边现在还有警察吗?”
沈祈摇了下头。
她刚才以为那些警察是专门去保护胖子的。
她还想着胖子回头会和她吹牛,见到了那么多警察怎么着之类的。
郭海摸了把三四个月没剪的油头,眼睛稍睁大些,额头就是三道杠:“你住的那地儿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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