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祈的早上都是在各种乒乓声中醒来的。
她家对面的水泥房里的人以养猪为主业,沈祈家一楼的隔壁就是他们专门用来煮猪食的厨房,每天到了早上,他们家老太太就在那里东一勺子西一勺子地凑着泔水。
水声加桶盆的撞击声还有老太太的念叨声就是沈祈的闹钟。
和往常一样,沈祈听见声响就匆匆跑下楼,将放在她一楼门前的大桶推回了老太婆那边,顺带在桶上用力地踹了下,发出很响的声音:“下次你再敢用泔水桶堵在我门口试试。”
老太婆听见桶打转的声音并不出来,只是扯着嗓门回应:“小烂人,路是公用的,你管我放哪里。”
沈祈真想把那个桶当场踩烂。
每天只要老太婆起了早就总要故意堵个泔水桶在她门口,换了以前,都是她妈负责和老太婆掐假,后来她妈没力气了,这事儿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沈祈的份内事。
最终沈祈没能再冲着桶下脚,她现在穿着双人字拖,怕踢伤脚趾头。
她伸手去拿窗边的扫帚。
刚一抬眼皮差点就又火冒三丈。
平时老太婆除了把泔水桶堵在她家门口,有时候还会把垃圾袋扔到她家窗下。
她气冲冲地扯过窗户上的袋子,甩手就准备往老太婆屋里扔。
提了下又觉得有些不同。
老太婆家的垃圾袋应该没这么干净。
沈祈停手将袋子打开,看到里边有双鞋子。她突然就有些紧张地往两边看了看,然后把鞋子拿在脚边比划了下,稍稍有点显长,不过看起来像双好鞋。
还有外套。
沈祈将东西塞回了袋子里,藏在身后,左右探了探脑袋。
没见其它人啊,周边住户并不是很多,右边住户刚搬来不久,是给人做零工的,很少在家里。
“死老太婆,你扔了什么东西在我窗户下。”沈祈冲左边黑幽幽的门洞里喊了声。
老太婆颠着双小脚就冲出来了,手里拿着掏猪食用的勺子,指着沈祈:“我扔什么了?扔什么了,乱说话小心我叫我儿子割了你舌头。”
她就这德性,不占理的时候缩在屋里,占理的时候就把她的屠夫儿子搬出来吓人。
沈祈哼了声,抱着袋子进了屋。
姥爷平常也起得早,这会都把米给淘好了,放到灶上煮着。
“女孩子家,别老跟人吵架。”姥爷就那样坐在方凳上,手扶在膝边的,笑眯眯地看着外边蓬松着头发跟人吵架的外孙。他说:“都不漂亮喽。”
沈祈立马就忍不住鼓了下腮邦子,冲姥爷做个鬼脸。
怎么办呢。
袋子是好袋子,鞋子是好鞋子,衣服也看着还行。
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是些旧东西,或者就是垃圾,对于沈祈来说,简直就是笔大财富,她不大相信谁会把还没烂的鞋子和衣服扔掉。
或许只是临时放在这里的呢。
说不定一会回来取。
沈祈伸手在袋子里拨了下,有点丧气,哪怕能从衣服上找到个破洞,或者大面积的油渍也好,她都能够说服自个,这是别人扔的垃圾。
可就连鞋底,都没找到点泥巴。
一早上的,心情真不好。
沈祈将袋子挂回了她窗边,又往两边看了看,最后黑着脸回了屋里和姥爷抱怨:“不知道是谁,放了双鞋子和外套在外边。”
“是给你的吗?”姥爷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他老了,不中用了,却总想着能帮着沈祈做点什么,前几天见沈祈换了小皮鞋出去洗碗,他就想着帮孩子把那双满是泥巴的帆布鞋拿出来刷刷。
结果鞋子一拿起来,鞋头就掉了下去。
难怪这孩子走路总有些别扭,是为了拖着鞋子往前走,不被人看出来是坏的。
姥爷晓得沈祈最要面子,特别倔,啥事到她嘴边都成了没事。
沈祈没给他说鞋的事情,他也就没提,偷偷拿着鞋子,走五步休十步地去到角头街那边找了个修鞋的摊子,让人家补补,人家连连摆手。
这哪能补啊。
姥爷没办法,走五步休十步地又回来,学着沈祈的样子用胶布把鞋底粘了粘放回了原位。想着有时间走着去大儿子那里要点钱,给这孩子买双鞋。
可腿脚不中用,天又一直降温,几天不见太阳。
听到有人放了鞋子在门口,他比沈祈还高兴:“怎么不拿进来。”
沈祈往锅里添着水,有气无力:“谁会送衣服给我穿。”
就连我妈都没这么有心。
“东西是好的,估计是有人放在那里的。”
沈祈有想过去拿进来。
不过这个念头一起,她就立马否定了:“要不是别人扔,暂时挂在我们窗户上,我拿进来了,她们肯定又要说我是小偷。”
沈祈家里穷,经常拖欠学费,房租,穿破鞋子,大衣服好像是个人人都了解的事情,所以每次班上有同学的钱不见了,或者好看的铅笔不见了,她总是首个怀疑对象。
最讨厌被当成小偷了。
姥爷想了想,也是,他们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谁会给他们送东西,再说,怎么会送了也不说一声呢。
沈祈穿着她偏大两码的小皮鞋去了学校,晚上回来后,那个袋子还在那里。
姥爷告诉她没人来过。
她从大排档洗好盘子后回来一看,东西还在。
第三天晚上回来一看,还在。
“可能真的是人家不要的。”姥爷给她说:“而且就挂在我们窗户上,人家来了,我们也有理说,都等了两天,换了别人也会给扔到垃圾桶里的。”
于是沈祈把衣服鞋子都拿进来试了下。
都有些偏大了些,不过因为是运动鞋,鞋带系紧些影响不大,而且很暖和。
衣服里边有夹棉,一穿上,沈祈整个人就精神了许多。
这样一来,加上校服,沈祈就有了两件可以过冬的外套,两双鞋子。
手头明显宽裕了些,月底从大排档结了工钱就补了房东钱,让把电给接上。
“我家里也没啥东西,我要跑,早跑掉了,一分钱不给你。”沈祈给钱的时候,霸气得很,站在房东面前,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仰着脸:“可我说话算话,不爱欠人的,你放心,只会还多,不还少。”
房东吐着泡沫,将手里的钱数了又数,冲沈祈翻了个白眼:“年前给我结清,不然我就租给别人了。”
沈祈转身就走不理她。
就那破房子,没几个人敢跟她抢。
回到家里,沈祈将楼上楼下打扫了遍,从外边捡了几块砖头,把墙边隔壁老鼠新刨出来的洞用砖块堵上,就这功夫,她瞥见身后有两只老鼠窜了出去。
生平最恨的就是这东西。
在巷子尽头有个废弃了的蓝球场,木质的蓝板中间裂了好几道缝。
沈祈周末的时候都在这里晒被子和衣服。
今天太阳有挺暖和的。
姥爷也跟在后头,慢慢走着,像个乖巧的孩子,最后坐在条凳上看着沈祈忙活。
沈祈把那件‘捡来’的衣服也一齐晾了起来。
她今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辫成了两个辫子,人显得比平时精神利落了不少,反倒比在学校里的时候更像一个好学生。手里的活计忙得差不多了,沈祈甩着最后一张毯子子,转头就看到姥爷正盯着她看。
于是学着电视广告里的模特那样,扭着腰,把毯子披到身上,踮起脚尖走起了猫步,走到姥爷面前的时候,眼角还很是像样地往下瞟一眼,再一甩头发往回走。
走完后,沈祈顶不要脸地问姥爷:“是不是像女王一样。”
“是是是,反正小祈怎么样都好看”姥爷笑呵呵的,坐在午后的太阳下,白眉毛下一双冲满笑意的眼睛看着沈祈,说了好些夸奖的话。
南方天气向来这样,说冷就冷,转暖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趁着有太阳,沈祈伸了把懒腰,挨着姥爷晒起了太阳,给爷爷说着她的打算:“家里有电了,以后我们就可以用电饭煲煮饭,要快点。”
“哎呀,终于有电了。”沈祈撒娇似地撇着头,看着姥爷:“舒服。”
有电后,沈祈和姥爷的家就有了样子。
不管沈祈说什么,姥爷都点头,只是末了,他突然就笑眯眯的说:“现在日子是不是好过些了?”
沈祈和姥爷抱怨过,日子很难过。
难过的时候就会讨厌挨千刀的妈妈,觉得这一切都是妈妈造成的。现在没有那个妈,她确实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好过,姥爷,你觉得呢。”
沈祈心情很好,往姥爷身上拱了拱身子,慢慢又显出她矫情的那副姿态来,略显得意:“和小祈在一起开心吧。”
反正沈祈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有衣穿,有鞋穿,每天的生活都井然有序。
苦是苦了点,可以每天一睁眼就明明白白的了解自己要做什么,这样她很知足。
姥爷仍旧是笑,笑里溢着淡淡的阳光,他侧过脸来,温和地看着沈祈:“你是觉得日子不那么难过了的话,带姥爷去看看你妈吧。好问问乐乐的事情。”
沈祈抱了抱膝盖,蹲坐在阳光下,瞧着对面的废墟轻抿着唇,没有说话。
有时候姥爷也有点讨厌,总惦着过去的事情。
怎么就不能像小祈一样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呢,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可其实就在刚才,沈祈交完房租后,回到家,一拉线,发现屋里来电后,她就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低处,差点脱口而出说:乐乐,你看,灯亮了。
他们经历过同一片黑暗,却没能看到同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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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你幸福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和你共过苦的人。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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