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榕虽然非常好奇, 但看程未练这会儿状态并不好,还是没急着把内心的疑惑一股脑全问出来。
她给程未练要了一杯热水,又翻开菜单,说:“先点菜吧, 一边吃一边说。”
程未练点点头:“也好。”
两人在这方面都不喜欢纠结,两分钟后,就点完了菜,可以开始聊正事了。
唐榕先问:“牟老师他, 为什么会进医院啊?”
程未练:“他父亲有狂躁症,昨晚因为他弟弟晚回家了半小时,又在家里乱摔东西,然后就起了冲突。”
虽然不是什么狗血的得了绝症的理由, 但这个原因, 也可以称得上一句“生活艰难”了。
唐榕听完, 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良久,她才接着问道:“那当初他忽然改变主意回老家来, 也是因为这个吗?”
程未练点头说是。
事实上, 牟行阙入院后, 几乎一直是昏迷的状态。
他家里的具体情况,都是谢航宸告诉她的。
“我出生没多久, 我妈就因为产后抑郁跳楼自杀了。”谢航宸说,“我爸受了刺激, 从那之后开始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经常会打我哥和我, 最开始还会找点理由,后来干脆想打就打。”
“他从没跟我说过。”
“你和他是高中同学的话,应该记得,当年他拿到了上交的提前保送资格。”谢航宸又提起了一件旧事。
程未练当然记得。
她和牟行阙高考的时候,还是先填志愿后考试的规则。当时因为牟行阙一早拿到了上交的保送资格,她在填志愿的时候就直接全填了上海的学校。
最后她也确实考上了,可牟行阙却瞒着所有人在最后关头放弃了那个资格,参加了高考。
“我要是没猜错,我哥当时是觉得,上海比较近,遇到同乡人的概率太大了。”谢航宸开始解释,“往北考的人少,北京也更远,这样他上完大学,换掉所有的联系方式,再也不回来,我爸很难找到他,他就可以解脱了。”
大学四年,牟行阙与家中的联系稳步减少。
他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切断自己和原生家庭的联系,差一点就真的成功了。
变故发生在程未练即将毕业,也就是他正式工作第一年的那个五月。
因为要办集体户籍转移,他趁假期回了一趟家,准备悄无声息地取一下户口本,把事情搞定就走。
结果这一回去,他就看见了谢航宸被打得满身是血,躺在地板上的场面。
“我爸那会儿不仅狂躁症加重了,还因为常年酗酒,被诊出了肝癌。”谢航宸平静地叙述着,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牟行阙倒是可以完全不管这件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拿了户口本就回北京去。
可他最后妥协了,他做不到完全不管还在读初中的弟弟,他辞职回来了。
不得不说,从他回来起,谢航宸的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至少不用再一身伤去上学了。
至于他们的父亲,因为生病,动起手来,也已不是他的对手。
整个故事听上去非常感人,讲给别人听,大概率会得到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兄长这样的反馈。
可程未练作为其中被直接忽略感受宣判死刑的人,哪怕知道了内情,也无法释怀。
当然,她没有把这份无法释怀发泄到谢航宸身上。她只是在听完后默默离开了医院。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程未练讲完后,又喝了一口水,神色平静。
唐榕:“……”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重生之前,她与谢航宸认识的那十一年,发现他和牟行阙一样,从未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不论是父母还是兄长,他都不曾说起过哪怕半个字。
“那牟老师现在情况如何?”唐榕听到自己问。
“没生命危险。”程未练说,“他主要是过劳,再加上昨晚和他父亲起冲突的时候,被砸了一下脑袋,有点脑震荡。”
“过劳是怎么回事?”
“他工作日有别的工作。”程未练语气淡淡,“是你们那个补习机构唯一一个不参加培训,只在周末去给人上课的。”
能做到这一点,说到底还是他业务水平过硬,教出来的学生都能显著提高成绩。
但光是靠补习机构的工资,他并不能负担他父亲的治疗费用,所以他回了老家后,过的基本就是全年无休的日子。
这么过了一年多,不过劳才是怪事。
唐榕听得愣住,她还真没想过,牟行阙的日子过得有这么惨。
真真是造化弄人。
“所以未练姐你还没跟他聊过?”唐榕道,“这些都是他弟弟告诉你的?”
“嗯。”程未练点头,“等他状态好点再说吧。”
这么说着,程未练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她低头接起,尚未开口,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这通电话一共也就持续了不到三十秒,其中有二十五秒,都是电话对面的人在说话。
程未练只在挂断之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唐榕:“?”
她放下杯子,道:“他醒了。”
她们两个之前点的菜,只上来了一道沙拉。
唐榕想了想,说如果她要去医院也没事,还没上的反正可以退。
“不用。”程未练摇头,“先吃,吃完再去也不迟。”
“行。”唐榕没有多劝,“你一夜没休息,是该好好吃点东西。”
程未练闻言,有些失笑道:“你明明年纪比我小这么多,但跟你说话,我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年龄代沟,真是神奇。”
唐榕:“……”因为我是重生回来的啊。
快吃完的时候,程未练想起上午联系的时候,唐榕有提过她换了个化学补习班,便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忽然换了个班。
“难道是牟行阙为难你了?”她猜测了一句,又迅速自己否认,“他应该不至于做这么自毁饭碗的事吧?”
唐榕先是摇头,再又点头道:“对,是我自己的问题。”
程未练扫了她一眼,不知看出了什么,沉吟片刻后,竟道:“如果你需要听众,可以找我。”
唐榕想了想,相比她只有倒贴失败的悲惨恋爱经历,程未练好歹是个真谈过恋爱的人,很多事应该会比她更懂该怎么处理吧?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把这两周内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程未练:“我听你的说法,你那个追求者,各方面都很优秀。”
唐榕:“嗯,非常优秀。”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他没道理会喜欢上你?”
“……呃,算是吧。”唐榕的确至今不明白言朝晋为什么会看上自己,以及到底看上自己哪了。
程未练:“你问过他吗?”
唐榕说没有。
程未练一点都不惊讶,道:“果然。”
“我的建议是,你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聊一聊,听一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而不是想着为他着想直接划清界限。”程未练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一点都不会想要我喜欢的人这么为我着想。”
唐榕:“……”
她尝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感觉有点道理。
程未练的劝说相当点到为止,说完这几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派要靠她自己领会和想通的态度。
她这样,唐榕倒反而没有像被宋莞她们轮番质问时那样一边烦躁一边坚定了。
唐榕道:“好,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慢慢来吧。”程未练道,“反正你要是碰上什么烦心事,随时可以打我电话找我说,不用跟我客气。”
唐榕答应了下来,又问她一会儿是不是要去医院了。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程未练思忖片刻,答应了下来:“也好,反正我就是见他一面说几句话,说完出来,我们正好换个地方再聊。”
两人遂结了晚餐的账,一起去了马路斜对面的医院。
唐榕原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再见谢航宸,她的心情少不了要好好跌宕起伏一番。
可事实上,走进医院的时候她非常平静,上电梯的时候也是,甚至最后去到牟行阙的病房门前,看到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也没太大的感觉。
倒是谢航宸,看见是她陪着程未练一起来的,表情不自在了好一会儿。
但他毕竟喜怒不形于色惯了,片刻后,就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抿紧唇线,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牟行阙伤了脑袋,看上去比平时虚弱很多。
他躺在病床上,扫了程未练一眼,道:“我弟弟说他已经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了。”
程未练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说还有一件事,是你弟弟没法告诉我的。
话音落下,病房内就陷入了寂静。
在场四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她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因为她这大半年来每一次去找他,都是为了问同一个问题——分手可以,但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理由?
现在理由“水落石出”,为什么不肯告诉,却仍是一道未解之谜。
是啊,为什么呢?
她那么喜欢他,那个时候只要他把家中的情况说清楚,她大可以跟他一起回老家来,与他共渡难关。
可他什么都不肯说。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考虑,不想拖累我,才一直不说的。”程未练道。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在幸福家庭长大的人,就算知道了,也理解不了我的痛苦。”牟行阙冷淡道,“那我又何必告诉你呢?”
这话说得有够伤人。
唐榕在边上听着,也几乎挂不住表情。
她作为旁观者尚且如此,程未练这个当事人自然更无法维持冷静。
“牟行阙,你真的很可笑。”程未练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总是这样,觉得你是全世界最悲惨,最不受人理解的人,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居然一点没变。”
“我并没有要你理解我。”牟行阙说。
“所以你就看着我一次次为了这件事来找你,你觉得很有趣吗?”程未练反问,“如果你真的完全不在乎别人理解不理解你,你大可以在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把理由告诉我,说到底你就是自私而已,你觉得你在这件事上牺牲太多,得到了太多痛苦,所以想拖着我折磨我,让我也痛苦。”
牟行阙当然没有承认,他还是那句话:“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意思,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让你回北京去,不要再来找我。”
程未练闻言,直接大笑起来,说凭你对我的了解,你要真想我走,你有一万种办法让我彻底放弃,连最后一口气都不愿再争,但你一个都没有用。
“为什么啊?不就是因为牺牲了这么多回到老家后,还能有我这么个傻子一直追着你,送上门给你折磨,让你很高兴很安慰,觉得日子还算有点乐趣嘛。”
“以前是我傻,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现在想想,你每次都摆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为的不就是让我一次次回来找你吗?”
“你有胆这么做,却没胆承认吗?牟行阙,我真的看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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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暴风辱骂现场,总算写完这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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