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让恍惚了一阵。
他突然安静下来, 一言不发, 就这么看着她。
好几次,何愈都看见他抬起又放下的手。
似乎想要抱住什么,最后又被理智压下去。
他不说话, 何愈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她尽量放柔了声音:“睡不着吗?”
沉默良久, 他才点头:“恩。”
“为什么睡不着?”
像是在一步一步的引导他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徐清让也很配合:“我睡眠不太好,以前是靠安眠药才能睡着。”
何愈睡眠质量还挺好的, 基本闭眼十分钟就能睡着, 家里也没有安眠药。
“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看电视, 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把电视打开, 坐在沙发上,“而且安眠药不能多吃,这个是有副作用的。”
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过来。”
徐清让看了她一眼,听话的坐过去。
何愈在播放器上找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你平时喜欢什么类型的,恐怖悬疑?还是家庭伦理?”
她将鼠标下滑,一一翻找着。
身旁良久没有传来动静。
何愈偏头问他:“灵异片可以……”
最后那个吗字在口中被消化, 默默吞咽下去。
他坐在沙发上, 头歪着。
睡颜安静, 睫毛很长, 眼底甚至被投射出了一圈阴影。
看上去很乖, 是那种话不多的乖, 就像课堂上永远不举手发言, 却总是认真做笔记。
课外活动从来不报名参加, 被老师点到却会回答的类型。
即使不愿意,可还是不会拒绝。
季渊的性格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乖巧,而现在的他,则属于那种,让人心疼的乖巧。
受伤了不会说,难过了也不会说,被人误会了也不会说。
永远都是自我舔舐伤口,自我愈合。
一个荒唐的想法在何愈脑海成形。
她关掉了播放器的页面,在搜索栏里敲下双重人格四个字。
手机在一旁震了几下,她别开视线。
是康康打过来的。
她按下接通键,那边康康语速极快的说道:“何愈姐,我妈做了点辣白菜,让我给你拿过来,我在电梯这儿。”
何愈怕吵醒徐清让,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好。”
她刚准备起身,感觉衣角一沉。
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捏着自己的衣角,轻轻的,似乎怕惊动她,只捏了那一小块。
想到他刚才说自己总是失眠,怕他醒了以后就很难再入睡了,何愈忍痛用剪刀把睡衣的衣角给剪了下来。
她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
康康一个人抱着小坛子站在电梯门中间。
何愈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这个点了怎么还没睡啊?”
康康笑眯了眼睛:“妈妈说明天带我去水上乐园玩。”
“那好好玩啊,代我和你妈妈说声谢谢。”
看到电梯往下降以后,何愈才抱着那个小坛子回去。
徐清让已经醒了,何愈出去没多久他就醒了。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块被剪下来的碎布,棉质的,很柔软,甚至还带着未散的体温。
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的。
起身的同时看到还没关闭的页面,最上面写着四个字。
【双重人格】
五指合拢,他将那块碎布攥在掌心。
大门被人推开,何愈放轻了动作进来,像做贼一样。
徐清让把那块何愈从她身上剪下来的睡衣布料放回自己的裤袋里。
站起身。
何愈看到他醒了:“你去房间里睡吧,在外面睡会着凉的。”
她把小坛子放进冰箱,大概扫了一遍,冰箱里还是挺满的,什么食材都有。
可是……
她一脸沉重的把冰箱门关上,她不会做饭啊。
她深叹一口气,肚子好饿。
视线落在徐清让身上,她犹豫了一会,试探的问道:“你会做饭吗?”
不等徐清让回答,她就自己否决了。
像徐清让这种有钱人,一看就是有专门的营养师和厨师负责他的饮食,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在何愈思索煮泡面是放两个蛋还是三个蛋的时候,他轻声开口:“会一点。”
因为很少在家做饭,所以何愈家的厨房几乎还是全新的状态。
徐清让把袖子卷了一截上去,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腕。
他开了火,又倒了些水进去,安静的等待水煮开。
何愈从柜子里拿了个没拆封的围裙出来:“你还是把这个围上吧,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徐清让看了眼她递过来的围裙,粉色的大脸猫很显眼。
和他之前手背上的纹身一样。
因为洗不掉,那段时间他都是用创可贴盖住的。
“不了。”
他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可何愈还是看出了他内心的嫌弃。
何愈回房拿了一件自己不怎么穿的衣服出来:“那你围这个吧。”
徐清让刚把蛋壳打开,听到她的声音抬头,蛋清从壳里流下,滴落在他的指间。
“这是我的衣服,不过有点小,我就没有穿了。”
她刚准备递给他,正好看到他被蛋清弄脏的手。
“算了,我给你围吧。”她走到他身后,“胳膊抬起来。”
徐清让没动。
何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胳膊抬起来。”
他才缓缓的抬起双臂。
何愈的手从他腰间穿过,轻轻收拢,徐清让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自身后喷洒过来。
手一松,蛋壳连带着鸡蛋一起掉进碗里。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体内叫嚣着。
这是她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吧。
徐清让甚至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的何愈眉眼明晰,踩着滑板在街上穿行,马尾随风飘动。
年轻的生命,就算是摔倒后哭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本来应该回学校的,可是在路上偶遇后,他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
根本不舍得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怎么会有人,连哭的样子都这么吸引人。
他想上前安慰她,想带她去医院,想亲手替她擦掉眼泪。
可是又害怕,自卑是一种钻心的东西,哪怕他只对她一个人感到自卑。
她光是笑一下,他就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何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替他把衣服围上以后,非常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喜欢吃葱。”
徐清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面很快就煮好了,何愈才刚把电视点开,徐清让就端着面碗出来了。
只有一碗。
她诧异:“你不吃吗?”
徐清让摇头:“我不饿。”
他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安静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点评。
何愈吃了一小口:“想不到你做饭还挺好吃的。”
他轻恩一声,面上情绪寡淡,看不出喜怒。
依旧安静的看着她。
实在太过安静了,何愈就算一个人在家也没有这么安静过。
她胡扯着找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
“六岁的时候。”
何愈诧异:“六岁?”
他的神情淡漠如往常:“或者更早,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何愈迟疑的咬了一口面,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是看徐清让一副蛮不在意的模样,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吃完面以后,她把东西收拾好,和徐清让说了声晚安就准备回房休息。
后者叫住她:“你不是很好奇,我是季渊还是徐请让吗。”
看徐清让刚才的样子,何愈不想为难他。
她随口一句:“不重要了,反正你们长得都一样。”
房门打开又关上。
徐清让站在原地,眸色微沉。
——不重要。
——反正你们长得都一样。
-
可能是因为晚上吃太多的缘故,何愈睡到一半肚子疼醒了,起床上厕所,她睁着惺忪的睡眼开灯。
边打哈欠边忘洗手间走,经过沙发时吓了一跳。
徐清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某个聚光点。
何愈皱眉:“你怎么还没睡?”
他缓缓抬眸,声音暗哑异常,像是很多年都没有喝过水一样。
“睡不着。”
他的眼里有熬夜多出的红血丝,唇色有些发白。
看上去憔悴异常。
何愈心一软,他们这小地方,一般都是些诊所,没有安眠药。
“你平时不吃安眠药就睡不着吗?”
他摇头:“有的时候吃了也睡不着。”
何愈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从小到大她就活的比较糙,就连她爸也说她没个女孩样。
不过何愈对这些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觉得自己那叫爱好广泛。
“要不你去我房间睡吧,我去隔壁睡。”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徐清让娇生惯养,可能是嫌弃旁边那个房间太简陋。
其实也不算简陋,只是平时因为没人住,有点空旷而已。
徐清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何愈就当他默认了:“不过我房间可能有点乱,你不要介意啊。”
她过去把床头灯打开,调解了一下光线,不至于刺激到眼睛。
“那晚安。”
想了想,她又去给他泡了杯热牛奶,“喝了以后会舒服一点。”
出去时,顺手把门给关上,动作小心翼翼。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他看着书桌上的相框,是一张全家福,何愈站在最中间,穿着学士服,手上抱着捧花,笑容灿烂。
那天阳光应该很好,她的眼睛里晕着光。
房间的确如她所说的,很乱。
滑板倒在篮球上,书柜上的书也是乱七八糟的放着。
房子的隔音不太好,甚至还能听到隔壁住户的争吵声。
徐清让很早以前开始就是一个人住了,他喜欢清净,又爱洁,所以找的住所最紧要的一条就是附近没有其他的住户。
可是莫名的,他突然很想留在这里。
这个和他所有喜好都背道而驰的地方。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单人照,何愈站在一处遗址旁边,歪头比了个耶。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掩饰自己的迷恋,只是她看不到。
也有可能,是他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想她知道,又怕她知道。
他的生活过的压抑又黑暗,本来就是上不了天堂的人了,他又怎么舍得把她给拉下来呢。
她这样的人,衣裙碰不得一点灰尘。
一点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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