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臭烘烘的醉鬼, 自矜身份的兰馨是绝不会有好脾气的。
就算是当初的哈丹□□也曾被她撵出过帐子,说尽了好话也绝不通融,何况那个惹人厌的醉鬼还是皓祯?
兰馨的目光压根儿就不往皓祯那边瞄上一眼,圆润的面庞儿上一片平静:“这附近的奴才是怎么办事的?本宫的帐子也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近的么?来人啊,总要让这善忘的富察氏皓祯明白明白咱们大清朝的规矩才是。”
她声音放得低,轻轻柔柔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苏嬷嬷惊诧的看了兰馨一眼,随后也放松了下来, 略略一笑, 脸上的纹路褶子便像多菊花儿似的卷了又舒。
苏嬷嬷打起帘子容兰馨进账,嘴里低声笑道:“还是公主说得对。这倒是老奴大惊小怪了, 对着这么个男人,竟然也会气到自己。”
兰馨笑着去挽她的手臂, 眼睛里压根儿就没半点儿皓祯的影子, 令皓祯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数种色彩挨个的轮换个遍, 只觉得一颗心难受极了,比当初受人言语讽刺还要难受。
“嬷嬷也是替兰馨担忧,兰馨晓得的。”兰馨巧笑倩兮,皓祯喊了她一声就要冲上来,雅尔哈却忽然出现, 挡在了他的面漆那。
刷的一声宝刀出鞘, 雅尔哈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样剜着皓祯的肉, 惹来皓祯的一声怒吼:“滚开!你这死奴才!”
“奴才?”帐内忽的传出兰馨的一声轻笑:“呵, 雅尔哈,反正都是奴才,你可不用跟他客气!”
雅尔哈应下声来,没了当初皇家宴会上的刻意相让,顿时刀刀到肉。
皓祯本来就醉得迷迷糊糊,四肢一痛,立刻惨叫出声,酒也醒了大半。
可酒醉了的人,那是浑身发软的,皓祯爬也爬不起来,却又不堪受辱,竟然硬撑着身子怒吼一声,扑向了雅尔哈。
雅尔哈是没对他下杀手的,他曾经是皇帝身边儿的暗卫,见的听的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只不过鉴于暗卫的身份,这些见的听的都烂到了肚子里。
可他虽然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
皓祯如今是和敬公主身边儿的人,若是真闹出了人命,便是兰馨也要费一番心思才能交代了。而且,真到了那时候,哪怕是兰馨有理,也容易让人觉得她草菅人命。更何况,皓祯曾经还是兰馨的额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更多了,难免让人觉得兰馨薄情。
可他是谁?做暗卫的人,不要人命却比要人命还叫人惨的方法懂的多了去了!
于是,不消片刻,皓祯已经动弹不得的瘫倒在地,□□着缩成一团,不住的打着滚。牙齿更是咔咔的打着冷战,浑身的汗早已将一身的衣服泡了个透湿。
眼前轻轻晃悠的牛皮帐子忽然被人掀了起来,皓祯哆嗦着抬起头来,汗水却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只能朦朦胧胧的瞧见,仿佛是兰馨的影子。
兰馨站在帐边儿的光亮里,冷冷的打量了皓祯,淡淡的道:“富察氏皓祯,你给本宫听着,今天儿,本宫就饶你一命,若是还有下一次,本宫定要治你个犯上之罪!”
她一转身,却见皓祯迷蒙着眼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于是低哼一声:“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有什么资格对本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大话?想想跟着你的女人都有些什么下场吧!白吟霜,还有那位姓杨的通房丫头,死的死,名声尽毁的名声尽毁。便是当初的本宫,可有半点得到你的怜爱保护?”
“瞧瞧当初的硕亲王府都被你连累成什么样子了,竟还没半点长进!还不给本宫滚回去!本宫不耐替别人教孩子!”
她一甩手,那牛皮的帐篷便噗的一声掉了下来,晃了两晃,黄澄澄的烛光隐隐约约透出来,带着几分薄情的味道,让皓祯一个没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原来,她的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他!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放弃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多,她竟然一点都不曾看见!他的一片真心,竟然就被她这样毫不珍惜的狠狠践踏!
天啦!你怎可如此待我!
皓祯只想仰天长吼,却因为喉咙中一口鲜血堵着,只能发出可笑的噗嗤声。
雅尔哈早已收刀还鞘,却仍旧直挺挺的站在兰馨帐外,那双眼睛如同野狼一样狠狠的盯住皓祯。
皓祯惨笑一阵,终于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扯动了胸口的伤,顿时有些吸不上气。
他看着那间帐子,看着那点模糊的光亮,却看不到那个叫他爱慕的人。
他整个人早已恍恍惚惚,连白吟霜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都不知道,连白吟霜将他架起来慢慢的扶回自己的帐中都不知道。
直到那温热的帕子擦上他的嘴角,他才猛然回神,一把抓出去,却抓到了白吟霜的手腕。
再次对上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皓祯愣了。
他呆呆的看着,半晌,痛苦的、哀伤的、挣扎的、犹豫的低唤了一声:“吟霜……”
这一声,却是白吟霜服侍他这两日来,他第一次唤她。
皓祯原以为自己会再次在那双美丽的、温柔的,如同小鹿般纯洁的大眼睛里看到楚楚动人的泪花,会听到她柔肠百转的唤他“皓祯”,却没想到,什么都没有。
白吟霜只是淡淡的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没有抽出来,便微微一抬眼,低声道:“爷请放手吧,容奴婢伺候您梳洗。”
她的声音那么的无波无澜,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皓祯的心再次碎了。
他凄苦无限,嘴唇颤抖了好久,刚要开口,却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鲜红的血喷了白吟霜一身,大多数都溅在了她的胸口上,就像他心心念念挥之不去的爱情一般,那么艳丽,无论如何都褪不去色彩。
白吟霜却毫不在乎,只又绞了一条帕子,替皓祯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嘴角,甚至还替他解开衣服,擦了身子,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最后才拿出一罐药膏道:“这是奴婢刚才到和敬公主的帐中求来的,奴婢这就替爷上药,怕是会有些疼,爷您忍着些。”
皓祯顿时一阵大力的咳嗽,只觉得心灰意冷,任由白吟霜给他上药也不再说话。
待一切收拾好了,白吟霜却端着一盆带着血色的水低垂了头站到了他的榻边。
一身素白的衣裳,美丽的脖颈在跳动的烛光映照下显出优美的弧度,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女子,只可惜皓祯已是满心伤痛,不想去理。
岂想,白吟霜忽的一声跪下来,仰起的脸上泪流满面:“蒙爷怜爱,曾予了吟霜一段儿深情,吟霜一直谨记在心,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爷。只不过,吟霜如今身负重罪,不敢再有连累,只能悉心照料爷的身子起居,方能安抚吟霜的一点儿愧疚不安之心。”
她说得极其动情,那双大眼睛含满了泪珠儿,熟悉得让皓祯心头一动。
白吟霜继续道:“吟霜不敢再奢求其他,便是日后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她一连说了两个身不由己,让皓祯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白吟霜却已善解人意的跳过,只低泣着道:“便是身不由己,也必定早晚三炷香,乞求爷一家人平平安安。只是……只是想求爷看在吟霜一番悉心照料的情分上,答应吟霜一个小小的乞求。”
皓祯眼中柔情一滞,满怀诧异的看着她,忽的自嘲一笑:“你……咳咳……看我如今这个样子……咳咳……还有什么地方帮得到你?还有哪点值得你图的?比起如今的我,只怕就算是多隆……咳咳……也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了。”
他紧紧的拽起拳头,神情透出几分悲痛来。只是,他如今已不是贝勒爷的身份,眼下又是在木兰围场,身边儿不可能有那些珍奇药材,和敬的那些药也不过是治外伤的,可雅尔哈怎么会让他仅仅手电皮肉伤就走?他的内伤却只能硬抗下来了,这么一说话,那血立刻又从嘴角溢了出来。
白吟霜跪在地上,用力的磕了两个头,低垂着头不肯起身:“不!爷您不要这样说!当日在王府上,除了爷,对吟霜最好的便是福晋了。爷的恩情,吟霜如今还能悉心照料以作偿还,唯有福晋……高墙大院儿,吟霜只怕是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了。吟霜只能……只能绣了一个荷包,聊表心意。还请爷带与福晋,就说……就说……福晋当日的教诲、爱惜、真情,吟霜谨记在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说得动情,一连串的泪珠子便顺着那面颊噗嗦嗦的落了下来。
皓祯见她果真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面上绣着最普通的双蝠图,还用莲花枝压了边角,一眼便能瞧出做工的精致,显然是真用了心的。
白吟霜见皓祯迟迟不收,便故意打开了荷包给皓祯看,连声道:“真的真的只是一个荷包,真的只是……只是吟霜的一点心意而已……”
她目光中透着委屈,手指头紧紧的抓着荷包角,微微颤抖着。
皓祯终究不忍,便收了,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自然会交给额娘的。”
白吟霜面上一喜,赶紧跪下谢了,皓祯见她那规规矩矩的疏离模样,莫名的心烦,便忍着疼痛挪动着身子转身向着了里面,耳边只听到白吟霜的脚步声慢慢儿去了。
皓祯捏着那荷包在手里看了看,想起额娘对白吟霜有些莫名其妙的相护,终究还是不放心,又翻开,来来回回的看了,确信没什么异常,这才收到了袖子里。
帐篷帘子却突然被掀了起来,一阵冷风吹进来,带来了和敬的怒喝:“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责罚我的人!她爱新觉罗?兰馨真是胆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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