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来人剑眉斜飞几欲入鬓,一双星目湛然有神,虽然一脸风霜之色,难掩英挺勃发之姿,不是易风谦是谁?
易风谦乍见君无念已是吃惊不小,下一刻便见到韩暄,一时间他眼中闪过惊喜、错愕以及转瞬即逝任何人都捕捉不到的阴霾……
应天楼一役,圣鹰教对前来赴会的掌门以及当日驻守应天盟的各派弟子赶尽杀绝,后又纵火焚烧,虽有秦北宴这个漏网之鱼,但谢观潮自有法子证明当日秦北宴奉了盟主的命令离开应天盟办事躲过一劫,绝口不提当日的事件,是以此役真相如何,旁人也只能靠着应天楼的断垣残壁以及数不胜数的烧得面目全不可辨的尸身来推断此役的惨烈情形。
应天盟八大主事弟子除秦北宴“奉命”离开,“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之外,江湖人知道幸免于难的便只有华山派的曾亦征,只不过他正是应了一句话“祸兮福之所伏”。他师父的爱子厉羽为了那本假的《诛心诀》将性命断送在淮阳,当日他也在场,只是不及或是不愿(至少他师父厉剑浚是这么看的)出手相救,一向对他疑忌颇深的厉剑浚在痛失爱子的强烈刺激下,全然不顾曾亦征已是应天盟的人、在此期间不受本门门规辖制,将他强行招回华山,盛怒之下连刺他三剑几乎要了他性命,若非彼时整个江湖都在关注应天盟究竟如何处置那本所谓的“诛心诀”无暇旁顾,华山派这一出同室操戈、师父想杀徒弟的丑闻足够让华山派颜面扫地,不过因为身受重伤,曾亦征也得以暂时不回应天楼,就是这样因祸得福,他师父在应天盟丧生已是毫无疑问,而整个华山的精锐当日也被他带去应天盟无一生还,实力本来便是本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他自然而然地成了新任华山掌门。
除了这两人之外,传闻主事弟子尽数殉了应天盟,包括神医君无念以及和出云斋、鹤舞山庄都有关系的韩暄……
易风谦清楚地记得自己听得这个消息之后胸口处宛若被大椎击中,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便透不过气来,他和她不过几面之缘,他二人初识之际韩暄便已嫁作人妇,私底下两人聚首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而且往往都是大敌当前,她甚至至今对他的称呼仍是“易世兄”——客套,同时也是疏远……他不知道为何会独独对她念念不忘,她不是他理想中的女子,她还是旁人的妻子,偏生他心底不该有的爱苗便如顽强的野草一般,越是压抑,生长得越是旺盛。
他因为一些缘故远走西域,因此消息闭塞,惊闻应天盟主事弟子的噩耗已是不久之前,也即是事情过去两个月之后,当时的锥心之痛到现在还清晰可辨,此刻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她重逢,他如何不大喜过望,如何又不疑心自己身处梦境?
只是因为韩暄尚在人世而突如其来的喜悦在瞥见她和君无念十指相扣、紧握相携的两只手之后,登时化作满腔苦涩,偏生这番苦楚只有隐忍在心,不能被旁人窥探的……
易风谦心潮翻涌,根本无心追究君无念二人究竟是怎样从鬼门关一样的应天楼逃得性命的,强堆起笑容,道:“原来是君公子,还有……君夫人,正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
他猛然间瞧见缩在君无念身后,却忍不住探出头来察看他脸色的阿喜,顿时忆起自己身上所负的要紧事,更何况他急需一些旁的事冲淡他心中难以言说的苦涩,顿时断喝一声道,“小子,出来!敢作便要敢当,躲在旁人羽翼之下算什么名堂?”
阿喜只是一味往君无念身后躲藏,韩暄见易风谦脸色铁青,她印象中的他一直是宽厚的,便是堂妹易丹青设局陷害他也能不和她多做计较,能让他如此动怒的人只怕做下了他难以容忍的恶事,那阿喜原非善良之辈,倒也不教她太过意外,只是阿喜有一点没有说错,他们的确需要他才能顺顺当当地进入璇玑城,否则只怕一路抵挡璇玑城的高手截杀和防备城内的机关,已经耗费他们太多心力,便是最后果然能见到伽叶,恐怕也无力和他动手取得解药。
君无念正是这样想的,见易风谦踏上一步,探手向阿喜肩头抓落,意欲直接将阿喜从他背后拖了出来,便伸手轻轻一格道:“易世兄何必和一个小孩儿较真?有什么话说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易风谦经他轻描淡写的一拂竟然觉得手臂之上所着之力重逾千斤,他和阿喜动过手,侥幸给对方逃脱,但是对方的斤两早就心中有数,他虽然先前见阿喜和君无念在一起,又见阿喜遇上危险便躲在君无念身后,但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君无念内力深厚若斯,他刚才一抓固然没有用上全力,但他自忖便是用上十成力道,只怕也难以如愿。不曾料到他和君无念第一回合过招只一招便落了下乘,虽然经此一招之后自己不再托大,未必会输得一败涂地,但是他很清楚要想从面前这人手底取胜,却是万万不能。他此刻已从初见韩暄的惊喜和随后的满心苦涩中稍稍恢复,自然想到了君无念和韩暄未死,却既不回鹤舞山庄,也不回出云斋,甚至瞒住全江湖的人,这当中必有文章。
易风谦收掌,缓缓地道:“君公子好俊的功夫,在下佩服!无怪当日能从应天楼逃出生天,不过你果真打算袒护你身后的那个小人么?可惜了这一身好功夫,却做了这样的无耻之徒的保镖!”
韩暄道:“易世兄,却不知这人究竟做了什么事教你饶他不过?”
易风谦指着阿喜,道:“这个人先是巧言令色欺哄未央和他走,见事情不成之后,便强行将她带走……”他望向阿喜,厉声质问道,“你究竟将未央藏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已经被你害死了?”
韩暄和君无念对望数眼,心下雪亮:“原来阿喜所谓的对付伽叶的筹码指的便是他的亲生女儿未央,应该说的确是一张有利的筹码,如果伽叶还有半分人性的话。难怪他迟迟不肯说出他手头那张筹码是什么,大概是怕我们知道了之后会将他踢开,直接将未央抢在手里……有人抓走他们璇玑城的少主这件事并不假,只是捉了少主的人根本不是紫苏,而是他,所谓贼喊捉贼便是这样了!不过他一直是孤身一人,未央一个大活人却被他藏到了何处?他可是要拿她来威胁她爹爹的,若是将她藏在外间,伽叶未必肯相信,更不用说就范了……那么说,如若未央真的在他手上,那么她一定被藏在随时能带到伽叶面前之处,也只有璇玑城内了!”
韩暄兀自沉思,却听一直一言未发的阿喜惊叫一声,剩下三人不由一惊,都举目往璇玑城望去,但见城西北角火光冲天,而东南角也是黑烟滚滚而起,只怕也走水了。
阿喜高声叫道:“是他们,是他们!一定是阿菡和阿澹……好啊,没有按照约定便抢先动了手,一定是想趁着我不在城内的时候盗用我的点子,找人假扮少主,好抢先干掉紫苏……”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颓然低了下去,“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我算是给旁人做了嫁衣,可怜我无懈可击的计划!白颐是个墙头草,现在只怕已经倒戈了……”他像负了重伤垂死在即的野狼,充满了绝望和愤怒,野心覆灭果真能叫一个人崩溃么?看来似乎如此。
他忽然身形一晃,意欲向那绳梯奔去,他身法不够快,便是比他快上数倍的轻功高手在君无念手底一样讨不得便宜,更何况是他?
便在他刚跨出一步之时,君无念的五根手指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阿喜只觉半身酸麻,根本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君无念微笑道:“怎么说走便走了?阿喜,你这样的行径,将来很难让人心悦诚服呢。”
阿喜叫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谁叫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想着利用阿澹他们帮我扳倒紫苏,没想到到头来却被人结结实实地利用了……事到如今不走还能怎么样?难道等在这里让阿澹他们成功了之后来追杀我?还是干脆进璇玑城让他们找到我杀了?”这时的他才更像个少年人,因为碰了钉子显得气馁不已。
君无念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是手中还有城主的女儿这张最有利的筹码么?大可以等城内两方厮杀得两败俱伤,才进城收拾残局坐享其成……”
阿喜双目忽地变得赤红,脱口而出一句话:“可是未央给我藏在城内西北处高塔地宫,看这火势,哪里还能有人幸免……”
他说到一半,自知失言,急忙伸手掩口,却哪里来得及,他只觉后颈一紧,跟着身子腾空而起,已被易风谦一把拎起,他见易风谦眼中神色,顿时骇得心中一阵乱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要做……做什么?你瞪着我也没用,又不是我要城内着火的,你要报仇找阿澹他们去……她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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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风谦竟然给他问得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未央曾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救他,不惜踏入紫苏布下的陷阱,几乎将性命都断送了,这番情意的确值得易风谦舍生忘死踏足中原人士视为禁区的璇玑城,但这并非全部的原因。
阿喜探知伽叶之女尚在人世这件事之后,顿感奇货可居,他当即悄悄地下了贺兰山,费尽心机才在中原和西域的交界处寻到了未央和易风谦,彼时他二人躲避中原武林人士为了易家血案而追杀东躲西藏到了那里。阿喜见到未央的第一眼便从那张有七分肖似伽叶的面孔断定这便是他要着的人,阿喜这人最可怕的地方便在于他对事情的把握异常敏锐,经过一番暗中观察,他瞧出来未央和易风谦二人之间微妙的感情纠葛——未央是一缕情丝牢牢地系在了这位公子身上,易风谦并非不明白,但他却是心中另有所属,而这便是阿喜的机会。
虽然他第一次花言巧语游说未央并没有成功,很明显对她已经起了作用,特别是那几句“男人永远都不会珍惜身边唾手可得的人,你待他再好,他心中想着的还是那个他得不到的人……等到哪一天你倦了,离开他的身边,他才会知道你的好处……”
“你在怕什么?你怕离开你的公子爷之后他也不会来寻你?那样的话,他心里永远也不会有你了。我知道你怕的便是这个,你怕你在你的公子爷心目中非但比不上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压根连影子都不曾进驻过……所以你不敢冒险离开他,赌上一赌……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怯懦的女子罢了,连试探他的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未央的确给他说中了心事,更在此时应天楼一役正道惨败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边陲之地,易风谦惊闻韩暄有可能和她的夫婿一同罹难之后,始终拒绝相信那是真的,他几乎便要不顾自己的处境回到中原加以验证,未央可以容忍他心里喜欢了韩暄,因为她知道易风谦虽然表面倜傥,实则决不会和有夫之妇做出逾越礼矩的行径,韩暄毕竟已嫁,加以时日她在他心里的影像便会淡漠起来,未央深信自己可以等待,尽管这种等待的滋味苦涩难当。但是她不能容忍他罔顾自己安危,冒险重返中原却只是为了探知韩暄渺茫的生存可能。
未央为了此事和易风谦大吵一架,负气离开之后便落入了阿喜的手中,否则以阿喜和易风谦的实力对比,要从他手中捉走一个大活人可说是千难万难。正因为未央是因为和他吵了架激愤之下才给阿喜可乘之机,阿喜是璇玑城的人,他捉住她只怕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紫苏更是要杀她而后快,若是让她们在璇玑城内朝了相,未央的安危可说玄之又玄,易风谦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出于歉疚,他都必须先将未央救出,至少要看着她果真回到父亲身边才能安心。
事情的缘起和韩暄脱不了干系,可是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出口?更何况当着她丈夫的面说?让君无念知道有一个人对自己的妻子魂牵梦萦?——实在荒唐之极!而且他今日瞧见韩暄望向君无念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绵绵情意与当日在鹤舞山庄简直判若两人,两人一颦一笑间那种默契是倾心相许之后不经意流露的,与当日貌合神离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若说在此之前他心中还存了一丝万一之念,此刻也已经灰飞烟灭了,他告诉自己要拿得起放得下,只是心口处那种痛为何压得他呼吸都艰难起来了?
他望了一眼似乎给骇得面色惨白的阿喜,心中无端开始战栗:“这小子问我那句话是明知我答不上来呢?还是凑巧撞上?若是他明知如此,他又知道多少秘密?是未央对他讲的么?”
君无念见他神色奇异,便道:“易世兄,现在情况紧急,我等还是先进璇玑城再图后计,若是再耽搁,只怕未央姑娘生还的希望更为渺茫……至于这个人……等事情弄清楚再行处置也不迟。你看如何?”
一来君无念说得也有道理,二来易风谦根本不是他对手,若是要杀阿喜,决难如愿,当下只得点头应允,不过既然踏足一无所知的璇玑城,君无念为了防止阿喜中途耍花样,点了他气海穴,让他难以提气遁逃。
君无念挟了阿喜,四人顺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向璇玑城快步而行,但见小径尽头,便是巍峨的一座石堡似巨兽一般高居在贺兰山主峰顶,只是与这石堡睥睨当世、几乎可说不可一世的气派不相称的是四下里连一个守备也无。君无念和韩暄交换了个神色,心道:“璇玑城果然出了乱子,而且还是不小的乱子……”
阿喜哭丧着脸喃喃自语道:“阿澹他们太狠毒了,这南门原是我的负责驻守的,这里的人都是我的部属,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只怕已经给他们杀了个干净……”
君无念气沉丹田,凝力掌上,往那堡门推去,堡门应手而开,他向着身后几人点了点头,挟了阿喜闪身入内。进了璇玑城穿过了数道庭院,易风谦只觉得头晕目眩,只因这璇玑城非但大,而且内部建筑繁复,几乎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而各个庭院之间看似各自为政,实则内有数条通幽小径,通往不同的方向,若是贸贸然闯入,便是不给璇玑城的人捉住了,要原路返回也是难比登天,他甚至有些庆幸君无念阻止他一时冲动几乎杀了阿喜,若没有阿喜指点,只怕他连一个院子都走不完。
君无念走在母亲曾经学艺的地方,心中难免起伏不定,他母亲偶尔清醒的时候会说起一些事,其中便有关于璇玑城的,璇玑城之所以叫做璇玑城,乃是当年创派祖师建造这石堡之时,受启发于西汉女子苏蕙的“璇玑图”,那璇玑图八百四十一个字,分二十九行排列而成。外围与内部井字图案,是红色字,四角纵横皆六字黑色。上下两方纵六横十六和左右两方纵十三横六字各为蓝色字。井字中心,上下两方纵四横五和左右两方,纵五横四以及井内中心,四角纵横皆四字,核心四边十六字为紫色字。核心纵横各三字为黄色。纵横回旋反复逆顺读皆成章句,可组成三、四、五、六、七言诗,得千余首。妙在每首诗语句节奏明快,对仗工整,韵律和谐,如诉如怨,情真意切。璇玑城便是依托了那位祖师从璇玑图悟出的玄妙建造而成的,对于多数字也不识的江湖人来说,璇玑图是何物听都未听过,但是璇玑城倒是如雷贯耳了。
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那着火的西北角石塔,四人到了的时候,大火已灭,那石塔的石质坚固,虽然经过大火焚烧,只是焦黑一片,却不见倒塌之势,阿喜指了指石塔内,道:“少主便囚在地宫,只是……不知……不知……”
他没再说下去,脸色惨白,若是未央没死,她是伽叶的女儿,几乎给他害死,将来她告诉她爹爹,伽叶饶得过他么?若是她死了,易风谦决然饶他不得。左右都是死路。
易风谦见塔内一片焦黑,心中自知不妙,他本就对未央存了歉疚之心,此刻顾不得旁的,拔足入内,君无念一把抓住阿喜肩头,道:“还不带路?”
阿喜无奈,只得慢慢腾腾地领着韩暄和君无念走进石塔之内,石塔内光线很暗,加之刚刚经历火焚,更是瞧不清物事,韩暄正要晃亮怀中火折,却见阿喜身形一晃,似是往前栽去。君无念微觉不妙,五指急出,抓他右肩,却没想只是扯下他肩头一块布料。
君无念失声叫道:“缩骨功?!”正欲探手再往他背心要穴点去,忽见似有红雾向他和韩暄漫来,他硬生生收回手,手臂一带,搂住韩暄腰身,紧跟着倒纵开去,到了丈余外才徐徐落下,红雾散尽,阿喜却没了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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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暄生平打过交道的刁滑狡狯之人不在少数,虽然并非每次都能占上风,但是这一次折在这名十六岁的少年手中却让她不由得气往上冲,顿了顿足,道:“我说这阿喜怎么会因为料错一招给阿澹他们有机可乘就沉不住气,这原不是做大事的人会有的表现……可笑的是我当时居然没起疑心!”
这璇玑城的条条路径如同道路错综复杂,宛若迷宫一般,如今引路人没了,置身于此间便好似夜行之时没了光亮的指引,往前踏一步便有跌到的可能。
君无念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算了,我也疏忽了,而且你是人,并不是神,总会有失算的时候……这个阿喜确乎是个人物,看来他说他的那张筹码,也就是伽叶的女儿被他囚在这石塔的地下,只怕也是谎话一句……这么重要的人他定然是藏在了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
韩暄惊声叫道:“糟了!易世兄……”
以阿喜如此深沉的心机,他谎称未央给他囚在这里的石塔而葬身火海,等于是承认自己间接害死了未央,他明知易风谦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极有可能在盛怒之下一掌将他打死,却还是愿意冒着个风险,他那样的人若是舍得将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押上,必然有极大的图谋……那么易风谦……?!
韩暄脑筋转得不算慢,但是想到此节之时已经太迟了些,她还来不及奔出去一步,“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刚才还未有倒塌之势的石塔顷刻间土崩瓦解,扑面而来的气浪几乎让韩暄站立不稳,她不由自主的往后便倒,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君无念侧身搂过她,以自己的肩背抵挡飞溅向他二人的碎石,顺势蹲了下来,直到爆炸声不再响起才扶着她缓缓站了起来。
韩暄眼望已经成为废墟一片的石塔,虽知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奔到近前呼唤道:“易世兄,易世兄!”
久久无人相应,易风谦看来是凶多吉少了,韩暄兀自伫立在废墟之前,却听君无念轻声附在她耳边道:“有人来了,躲起来!”
说罢,便拉着她的手,左足一点跃入废墟堆之中。在二人躲藏好不就,果然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的是两人,站定之后,便听一个柔得似乎滴出了水一样的声音娇笑道:“阿喜,真是好本事啊,作姐姐的要恭喜你去掉了一块大心病才是……”拥有这样温柔入骨的声音的不是旁人,正是阿喜的密谋者之一白颐,只是她此刻说话声音之中充满了得意,和在贺兰山脚下密谋之时的委曲求全有着天壤之别。
阿喜道:“小弟也要恭喜姐姐将要达成多年以来的夙愿!白颐姐姐你已经依计将那小丫头送到城主闭关的那个地方了吧?”
韩暄心道:“原来阿喜和白颐才是真正的共谋者,她既然知道伽叶的女儿在阿喜手里,还装成耐心聆听阿喜那个掩人耳目的扳倒紫苏的计划,真是做得好一出戏。”
白颐声音突然间冷了下来,道:“先别高兴得太早!虽然我可以肯定那小丫头这会儿已经见到了城主,不过我们的目的究竟能否达到,现在尚未可知呢……毕竟这‘天人五衰’咱们根本没有见识过……还是不要对它寄予厚望。退一步来说,就算它果然那么厉害,城主身上这个毒好像也不是这几年才中的,他既然坚持这么久还不曾毒发,说不定以他深不可测的内力根本便可克制这个毒呢。指望他乍见多年不曾谋面的女儿情绪激动之下毒气攻心,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啊?”
阿喜似乎成竹在胸,道:“从我对城主身子状况起疑心开始,我便暗中开始调查这件事,虽然城主和你的好妹子捂得甚紧,世上哪有能瞒得了一世的秘密?那个毒既然叫做‘天人五衰’,摆明了就是要那中毒之人受尽折磨才死。什么叫‘天人五衰’?佛经有云:所谓的天人五衰,意指天人寿命将尽时,所出现的种种异象。一是衣服垢秽,本来天人的衣服光洁曼妙,但命终时,就会开始生出脏垢。二是头上华萎,天众平日总是顶著明媚的华冠,但命终之际,这些华冠都会慢慢凋萎。三是腋下流汗,照说天人平日身体是非常洁净的,但临命终时,两腋就会开始流汗。四是身体臭秽,香洁的身体不再,而发出难闻的气味。第五则是不乐本座,本来天人过的是最安乐的生活,但是到了命终,却不安於座,甚至感到厌倦不耐。一下子将人毒死的□□算得了什么?咱们璇玑城还缺那种低等货色?咱们城主据说有天人之姿,这‘天人五衰’和他倒是相得益彰了,现下我只好奇一件事,究竟是谁这么本事让城主中了这种无可救药、偏生又一时死不了的毒?”
白颐漠然道:“我对这个倒是没兴趣,我好奇的是你究竟从什么时候怀疑城主不过问俗事,其实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你又凭什么认定,他见到女儿便等于向鬼门关又迈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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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笑道:“城主当年和你妹子紫苏可不一样,他可是在前任城主明显偏心于旁人之时还能铲除对手,坐上今天这个位子,据传闻,老城主的死和他多少也有些干系……如果没有强烈的权力欲望,他又怎么能走到这一步?我不知道你妹子紫苏凭什么让他能对她青眼有加,从数以百计的童仆之中选出来作自己的徒弟,我也不知道城主这样的人心中还有没有‘情’字的存在,我只知道对于一个权力中人来说,这世上唯独权力是不可以与人分享的,管她是自己的亲人也好,情人也罢……你看看中原历代这么多王朝,但凡亡国之君不是内惑于妃妾,便是外惑于谗臣,换到咱们璇玑城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依照城主当年的作为,他不可能是个昏庸的人,不然早就被如狼似虎的同门生吞活剥了……可是他偏偏便是将璇玑城交给紫苏这样一个连明白人都算不上的女子打理,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只能有两个解释,那么他不是被所谓的感情冲昏了头脑,便只剩下一个原因,他——根本没有法子亲自出来主事,选择紫苏只是因为她够忠心,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白颐轻笑道:“小猴儿,紫苏再这么说也是我妹子,你这样说她是不是太不给姐姐我留脸面?不过还当真给你猜对了,也合该你我有出头的日子……不过你真的肯定那小丫头便是她爹爹的催命符?”
阿喜道:“白颐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和紫苏一起来到璇玑城,城主从这么多童仆之中毫无理由地一眼挑中了她,可是之后他便以闭关练功为名,连着几天都没见任何人?之后他越来越多次‘闭关’,见人的时候越来越少,到近几年我们几人加起来见他面的次数不超过十次。我生下来便呆在璇玑城,在紫苏出现之前可从来没见他闭关过,而且按理说当年和他争位的同门已经给他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他的武功只怕已经是天下第一,还需要练什么功了?那时我年纪太小只是觉得奇怪,却没本事细细思索,不过这个谜团算是在我心里生了根,我一直在想,让城主‘闭关’的原因是否就是紫苏,或者他乍见紫苏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刺激?后来我疑心他身中奇毒的事情,这两样一凑合,我猜……城主他身上的毒是否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爆发?他这些年见我们的日子逐年减少,是否代表他身上的‘天人五衰’毒性越发加深了?便是推算他在初见紫苏那时便中了毒,算起来已经十多年,这毒也是时候该发作了,不然也太不成话,难道等他寿终正寝那天才发作么?……若是那下毒的人真的还想再折磨他个几年,咱们可不愿意等下去,不如给他再下一剂猛药,让他见见他原本以为一生下来便死去的女儿……算起来我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早点从‘天人五衰’的折磨中解脱不是很好?”
白颐道:“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也够冒险的,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若是哪一步给你猜错,可不是要粉身碎骨?也亏得你这小猴儿运道当真不差,居然步步给你料中,也真是城主和紫苏的气数到头了。”
阿喜道:“不是他们的气数到头了,而是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一边,若是不领这份情,才是蠢材!”他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份倨傲,“白颐姐姐,我这人从来不爱往回看,也不爱做‘若是当时走错一步,现在我会怎么样’这种无谓的假设,因为我到现在还活着,便是代表了我没有走错,所以后怕这种滋味,我从来都不曾尝过。”
白颐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有本事,我也算慧眼识英雄了。”
阿喜道:“哪里,哪里。人人都说城主天纵英才,只可惜他在识人上面绝说不上是个明智的人,不然怎会选了紫苏这个草包做弟子而对姐姐你视而不见?”
白颐微微冷笑道:“我既然和你合作,便已经将性命豁了出去,你也不必时时提醒我城主当年对我和紫苏的不公待遇,激发我的恨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便是想下你这条贼船,也难以如愿了。我早说过这个男人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要证明给他看他从头到尾都错得离谱!我要他……我要他临死之时带着万分的后悔下到阴私……”她的语调一直较为平和,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尖锐了起来,显是情绪异常激动下失控所致。
君无念心道:“听这白颐的话中,似乎对当年伽叶选择紫苏为徒,而仍然将紫苏的姐姐作为仆人使唤这件事耿耿于怀,一母同胞的姐妹俩因为旁人一个或许毫不经意的选择而从此身份悬殊,恨意或许便是这时埋下的……而璇玑城主这个位子代表的莫大的权力,才是背后的真正原因,权力这个东西,当真会让人疯狂……”
韩暄是女子,看这件事与君无念略有不同:“这白颐的恨意仅仅源于伽叶看中了她妹子而不正眼瞧她……难道她对伽叶……夹杂了恨的爱意竟然可怖如斯……不过给伽叶看中的紫苏未必就如她想的那样得到了幸福,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心中的忿恨无处宣泄而要杀未央泄愤……这姐妹俩都是可怜人,只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阿喜给她一语道破用心,却也满不在乎,道:“小弟这点心思姐姐瞧在眼里才是真正的了不起,所以说比起白颐姐姐,小弟算不了什么……”
白颐道:“好啦,客气话少说,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我们的计谋实施顺利,是时候去瞧瞧你那剂猛药是否已经达到了你我预想的目的,事情成功之后,你我共享这璇玑城!”
阿喜笑道:“姐姐说的是!”二人都笑起来了,只是这笑声之下掩盖的是对方都心知肚明的野心……
韩暄和君无念相互点了点头,他二人悄悄地目送着阿喜和一个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远去,均知机不可失,这两人便是最好的引路人了。
君无念自废墟中跃出,一手搂住韩暄,施展开轻身功夫以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着阿喜二人,他的内力远胜于他们,不给他们察觉自然易如反掌,这样曲曲折折、百转千绕,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阿喜他们才在璇玑城极北之处一个院落入口站定,不再往前行。
韩暄和君无念这一路行来虽然无心欣赏璇玑城处处可以说得上是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但往往无意一瞥间也会为之心折。他们在路途中不禁暗自猜想,这璇玑城主人的住所该是精巧到妙不可言的地步才是,岂知到得此处,放眼望去竟是一个寻常的院落而已,而且韩暄二人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略一思量,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这种熟悉感源自何处,这个院落与荆州城的鹤舞山庄里原属于阮临霜的那个院落非常相似!
但听阿喜提高了声音,恭恭敬敬地道:“主人,属下阿喜和白颐有要事禀告,还望主人赐见!”
过了良久院内一直没有回音,韩暄和君无念正暗想伽叶是否果真因为乍见失散了多年的女儿,一时激动过度引发了体内毒性发作,而阿喜和白颐也开始蠢蠢欲动,正此时,院子里面有人说道:“有什么事在外面回话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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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只说了只是区区的几个字,内容似乎也是寻常得紧,偏就是这一句普普通通的命令听在院外四人的耳中有着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阿喜和白颐听得这声音分明便是伽叶,而且听他说话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哪里有毒气攻心、命在旦夕的迹象?事到如今璇玑城内因为他们以及阿澹和阿菡四人的叛乱行为几处起火,便是这里再僻静,这样大规模的骚乱不可能不传到这里,再加上阿喜适才引易风谦入石塔引燃炸药的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破之声,叛乱的事若是能瞒得过去才真是白日里见了鬼。阿喜和白颐想到了璇玑城对待叛徒冷酷的惩罚措施不禁打了个冷战,而伽叶平静得过火的声音更是加深了他们心中的恐惧,他们侍奉伽叶多年,他的性情多少心里有数,这人城府极深,忍功了得,又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通常他心中愈是恼怒痛恨某人,面上还就愈是平静。今天的情形……多半便是如此。阿喜和白颐并非怕死之人,在起了反意那一刻起,便已经将性命豁了出去,但是正如阿喜对白颐说过的璇玑城内有的是让人受尽折辱才死的毒物,更何况除了□□,璇玑城主人要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只怕还有不少,这才是他二人不由自主地战栗的原因。
躲在暗处的君无念此刻听了这句话,从踏上通往璇玑城之路到现在都不曾平静下来的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心中一个癫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伽叶就在里面!他是娘的仇人!我半生孤苦屈辱和这人脱不了干系……不管他到底有没有中毒,我想杀了他,杀了他……”他从没见过伽叶,也没听过他的声音,但是不知为了什么,他抛开素来谨慎的作风,未经确认便认定了说话的一定是伽叶,心中随即涌上的是怎样也遏制不住的嗜血的冲动。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强烈的杀人的欲望了?也就是多年前的那一天自己的心有同样迫切的愿望吧?那一刀刺入原去非畸形的身子的那一刻之时,看着那张成为他噩梦的面孔因为死亡的临近和被他背叛的愤怒而扭曲的时候,心中的快意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几乎便要顾不得一开始商定的计划,一刀就刺死了他……现在的心情和十三岁那年躲在暗处等待机会到来的时候可有区别?但他毕竟还是没有依照心底的愿望行事,能克制住它,并非衡量了眼前的局势和自己与伽叶的功力孰弱孰强之后做出的判断,那一刻他根本无法细细思量,他的心中已然被心底埋藏多年、杀原去非之时未完全宣泄的仇恨而占据。阻住他不顾一切的冲动的原因还是他心中一刻都未曾放下的为韩暄寻得解药的念头,来到这璇玑城不正是为了解药么?若是没有她,报了仇又能怎样?所以说伽叶没死对他是件好事,不是因为他有机会手刃仇人,而是因为“两处相思”的解药有希望了……
韩暄听闻此言的惊异则没这么多曲折,她纯粹是被那声音所震慑:这样十来个字从这说话之人的口中吐出来怎的如此……她想不出如何形容,所谓的“天籁”从来无缘一闻,可是这人说话的时候她心底涌上的便是“天籁之音”四个字,那人的声音真真是让旁人听了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好似冬日无风的天气之时,全身徜徉在暖溶溶的阳光下;又好比阳春三月掺杂着春天百花初绽的气息的微风扑面而来。这样的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韩暄悄悄地望了眼君无念,心中不由自主地揣测起这说话之人是否便是和他有血缘之亲的伽叶。
阿喜很是害怕,明明觉得自己的推断不可能有误,但事实是伽叶也没有毒发的迹象,他稍稍镇定之后,细思伽叶刚才那句话之中竟然平静得连初见女儿的喜悦也半点没有,实在不符常情,心中不由得狐疑:“难道白颐背叛了我?她其实根本没有将未央送到主人这里?还是……我一开始便猜错了?可是那日我明明听他和紫苏说起什么‘天人五衰’……”
彷徨无计之下,回话却是免不了的,他极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带上颤抖,道:“回主人,刚才传来消息,阿澹和阿菡密谋造反,想要……想要将主人和紫苏小姐害死,取而代之……属下原本在城外思过,没有主人和紫苏小姐的命令不敢擅自回来,但是属下从白颐的传书得知阿澹和阿菡图谋不轨,属下见情势紧迫不敢耽误,故此未得准许擅自回来,实在是大罪一条……现下紫苏小姐正与那两个叛徒交手,属下和白颐惟特来向主人禀告此事,为的便是让主人早加防范,以免给叛党可乘之机。”
伽叶道:“是么?那么你倒是一片忠心了,我真是该多谢你才是。嗯,我的女儿也是你托白颐送过来的吧?说起来又是一件大功……阿喜你这孩子很好很好,让我想想该当如何赏你?”
阿喜听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好说道:“主人这话折杀属下……属下不敢要什么赏赐,但求立时平定叛乱得保主人和少主安全……属下斗胆请命平叛,营救紫苏小姐!”
伽叶道:“很好,你真有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阿喜我看不出原来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他的声音忽然一冷,“不过好孩子是不应该撒谎的,你根本是擅自回来的,而刚才火烧和爆炸不是你搞出来的么?阿澹他们也是你杀的……这些都是白颐说的,怎么和你说的大不一样……我该相信哪个呢?不过你说现在正在苦战的紫苏正巧在我这里,看起来好像她说的比较像事实。”
阿喜如遭雷击,慢慢的转向白颐,颤声道:“是你?真的是你?”
白颐的声音很无辜更无奈,甚至是充满了歉意的:“对不住,阿喜,但紫苏是我妹子,主人更是我们生存的意义,我们不该有异心的……忠义难两全,我只好对你不起了。”她的身子并不动弹,大约是等着伽叶一声令下或者他自己动手,反正阿喜武功并不高明,也不怕他逃到哪里。
阿喜呆了一会儿,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很好……白颐姐姐你对得起我!既然你给了我这样大的一个‘惊喜’,做兄弟的又怎么能不回敬一番呢?礼尚往来才是正道!”大笑声中,他提高了声音叫道,“君公子,伽叶便在里面了,能否迫他交出‘两处相思’的解药全凭你自己,我带你见伽叶,你该当如何报答我?”
韩暄和君无念对视一眼,纵身跃出,阿喜在石塔那里埋下炸药要对付的只是易风谦一人,君无念和韩暄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费了不少心力才带入璇玑城,若是就这样让他们炸死在石塔,未免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怎样也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死了的,所以他一早就知道君无念和韩暄躲过给炸得粉身碎骨之厄藏在暗处跟踪于他,有君无念这样的高手在身后,他才肯亲自去验收他的那帖“猛药”究竟有否起效,这也是他暗中留的一手,为的便是防着他的盟友白颐。
君无念和韩暄心中雪亮,虽然明知阿喜利用他们达成他夺权的目的,但是正所谓各取所需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伽叶中毒在身这件事究竟是阿喜的谎话还是确有其事,现下也没有思量的必要,反正谜底近在眼前,他真的中了毒的话,或许容易对付些,但未必就代表了解药一定能轻松到手;他没中毒的话,反正来璇玑城之前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情形再怎样恶化,也不会比预料的更坏。
白颐听了阿喜的话,心中一惊,本以为能全然瞒过他,到此处给他来个“瓮中捉鳖”,没料到他城府如此之深,竟然事先伏下人手,自己竟一点察觉都没有,这一场较量,她还是落了下乘。她心中一慌,回头张望,为的是确认阿喜究竟是否在虚张声势为他逃跑争取世间,这一回头便见君、韩二人已然迫近,身法之快似是不下于紫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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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暄和白颐打了个照面,不禁也是大吃一惊,这白颐她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从她温柔之极的声音以及她乃是紫苏的姐姐推断,此女即使不比紫苏倾城之貌,料来也是一名可人儿。但这一瞧之下,她才知道自己是全然的错了,白颐的外表根本和“美丽”二字扯不上半点干系,她面皮焦黄,双眼无神,这副长相非但不美甚至丑陋。这一母同胞的姐妹俩从长相到身份无一不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两姊妹,妹子给伽叶看中从此脱离了童仆的身份,成为主子,当姐姐的是奴仆,身份一下子凌驾于同胞姐姐之上,造成这种不公道的原因不过是天生的一副皮囊,和后天的努力毫无干系,这不能不叫人深感天道不公,除非是生性较为逆来顺受或是真正超脱于世俗、虚怀若谷之人,不然处在白颐的境地,很难不起愤懑之心,继而对拥有自己缺乏的美貌的妹子紫苏产生恨意也在情理之中。这大概便是阿喜当日拉白颐入伙的想法,或许他根本没有看错白颐这个人,但是人的心思最难揣测,白颐终究还是出卖了他们,倒向了紫苏一边,不是么?也亏得他事先留了一手,否则当真是满盘皆输了。
白颐一惊之下反应倒是甚快,她向着韩暄面门挥出一掌,她出掌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暗含劲风,韩暄见对方的掌法精妙,只是使将出来却有些僵硬,料得白颐天资所限又没有名师指导,所以同样是璇玑城的功夫,她使将出来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现下伽叶和紫苏应当就在这庭院之内,须得速战速决为妙,免得到时和高手过起招来这女子在旁边碍手碍脚。当下韩暄当胸立了个门户,只是将手中长剑斜斜向上一挑,右手拇指微微曲起,直指白颐肘底穴道,若是她不改变先前进攻的方向,必定要将自己的穴道送到韩暄手上;若是她改变进攻的方向,韩暄的左手长剑却已将她的去路尽数封死,她这双掌势必送到她剑尖。
白颐如何不清楚自己的情形,只是情急之下欲待收回拍出的一掌未免用力过猛,脚步不由得踉跄了一下,韩暄脚尖踢出,正中她环跳、伏兔二穴,白颐只觉腿上一麻,再也站不稳,立时便倒。
韩暄见两招得手,不再多做耽搁,上前又封了她五个穴道教她动弹不得。她和白颐动手之际,君无念已经飞身跃入院内,以他的轻功修为这时应该已经到了伽叶所居的屋子之外,真正的硬仗这才要开始,便是她不能帮上他什么忙,但至少可以陪伴在他身边。
韩暄提了口气纵跃向前,穿过精致的假山和亭台,眼前豁然是一处大屋,屋门洞敞,却没有交手的声音。这应当便是伽叶的居所了,君无念和阿喜闯入之后怎的这么一会儿便没有动静了?莫非是遇上什么不测?毕竟对手是武功盖世的璇玑城主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韩暄明知里面危险难测,却想都没想,便往里闯了进去。
到得屋中她见君无念和阿喜好端端地站着,心便放下了一半,却见他二人神色都甚是凝重地望向前方,韩暄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前望去,这屋子内部轻纱层叠,如梦似幻,但还是能瞧见屋的另一端有一张床,帷幕低垂,瞧不见是否有人藏身其中,但床边的软塌之上分明有人斜倚其上,只是面目却瞧不真切。那人见有人闯入居然没有半点反应,是究竟耳聋眼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是根本没将闯入者放在眼里?他是伽叶么?
两方对峙连银针坠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的静默给一阵微弱的喘息打破。这喘息声来自床上,而且分明是女子的声音,那软塌上面的人虽未将君无念等明显是来意不善的人闯入一事放在眼里,这女子的喘息却让他终于有所反应。
便听他柔声道:“苏儿,不必管这些人,反正他们马上便是死人了……”
韩暄三人听出这声音和适才和阿喜对话的伽叶的声音并无二致,心中俱是一凛:“这人果然便是伽叶……”
紫苏的声音不知为何极其的虚弱,但听得出她此时的心情极为激动:“师父,你快走,你身上‘天人五衰’的毒性刚刚解开,若是……若是……”
伽叶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伽叶要是被几个鼠辈迫得丢下弟子逃脱,那也不用活了,更辜负你豁出命来替我解去这‘天人五衰’的一番心意了……”
紫苏哽咽道:“师父,我便要死了,你……你……你心里还当我是你弟子么?”
伽叶尚未答话,却听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除了他的弟子,你还奢望当他的什么人呢?还要脸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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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暄和君无念对视一眼,对这个声音都有似曾相识之感,他二人一面搜索脑海中的记忆,一面手底暗自凝力待发。这当儿,垂首立于他们身旁的阿喜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伽叶听了那人的话,微微苦笑一声,道:“师妹,是你来了……十七年不见,你的性子似乎一点也没变……”
话音未落,韩暄只觉一条白影倏然而至,她来得好快,眨眼间便越过君、韩和阿喜三人,奔到了伽叶近前。待她站定之后,透过满屋轻纱,虽瞧不真切她的面容,但从身形看,的确便是当日大闹阮夫人寿筵的苏嫣。
当日在阮家,苏嫣何等的目中无人,她和阮知秋说话又是何等的居高临下,一直到刚才她出言呵斥紫苏不要脸面,她的声音中都是一贯的高傲,但是此刻她见了思恋一世、又分别了十七年的伽叶,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激荡,是以她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师哥,难为你记得这样清楚……整整十七年了……你……你既然派人请了我来,怎的……怎的又不肯转过脸看我一眼?师哥……你竟然这样忍心?”
原本这屋中轻纱层叠便瞧不清伽叶的面目,君韩二人知道他乃是生平未遇之强敌,不能不慎重行事,一时还未欺近他身。这伽叶一见苏嫣出现立时便将脸面向墙壁,这一点便是隔着轻纱也能瞧见。
韩暄心中疑窦顿生:“依照璇玑城的规矩,已经离开的门人没有城主召唤是不能回来的,苏嫣口口声声说伽叶请了她来,自然应是不假,怎么伽叶一见了她便将脸藏起来呢?莫非这伽叶是假的?不能够啊,毕竟苏嫣痴恋他多年,心上人的声音自然一辨就知。这样看这伽叶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了……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便是当年负了苏嫣有愧于心,也不至于连面都不愿见的,更何况人还是他找来的,自己却又不愿见人家,这却是何道理?”
伽叶微微诧异地说道:“你说我请你来的?我不记得我下过这样的命令。”
苏嫣气苦不已,道:“师哥,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年的事我真的不想!都是那女人害我的……我替你抚养了十七年女儿,我以为终于让你心软了,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伽叶惊道:“女儿?我的女儿真的没死?不是阿喜说谎的么?”
原本他和阿喜说话之时轻描淡写地提到过他女儿由阿喜带回一事,原来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阿喜企图欺骗于他的谎言,多年以来他一直当作自己唯一的女儿在出世之时便告死亡,此时听苏嫣提到为他抚养女儿的事,他素知这个师妹决不会欺瞒于他,这才真正相信他女儿真的尚在人世。伽叶终究不是神人,唯一的骨肉失而复得的喜悦使他心头大震,顾不上许多便转过头,急问道:“师妹,那孩儿……那孩儿现在何处?你将她交给了阿喜么?”他想到阿喜小小年纪心黑手辣,如果女儿落入他手中当真不是一件好事,但料来若是如此,阿喜定会好生利用于她,她一时半会儿决不会有性命之虞。
苏嫣却没回答伽叶的问话,在见到伽叶的脸那一瞬间,她惊叫出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道:“师哥……你……你……”声音中掺杂了惊愕、忿恨和怜惜。
君无念和韩暄不知苏嫣何故如此,唯恐事情有变,当下提了兵刃纵跃上前,在离苏嫣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们事先也料到此举的风险,但既然到了这里,和伽叶动手也是意料中事,而现在苏嫣的突然出现也只是要对付的好手又多了一人罢了。
不过他们的欺近并未使敌方任何一人有所动静,苏嫣甚至没回头看身后来的是什么人,全然没有半分行走江湖的警惕,便是她自负武功高强也应该想到能到这里的人决不可能是泛泛之辈,但韩暄的目光对上伽叶那张脸之后终于明白苏嫣为何如此失态的缘由了。
那张脸便是现在也能推想出昔日的绝代风姿,原本以“绝代”二字形容男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是遥想这人当年,只怕用这两个字尚且要怪责“绝代”二字根本不足以将这人的风华展现万一呢。没错,就像紫苏说的那样,未央生得很像他,她本身也已经很美,但和她父亲一比,便像画龙之时忘记点睛一笔。
只是这样一张脸,现在却是皱纹丛生,脸色枯黄,嘴唇干裂,不过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境地居然还和“难看”无关的话,应该也是很难得的了。韩暄和君无念心头陡然浮现四个字:“天人五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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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9
白天搞了个开题答辩……真是形式主义,真是好累,写得少了,别见怪啊
终极boss是一个已经出现的人物,所以表往楚gg身上靠咯
外婆家归来,写得少了点……
大boss不是林,是个男人,但是也不是谢观潮,他是一个仅次于boss的人物……擦汗!只能提示到这里,不然谁还会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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