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贺大人来啦, 请坐。”
看到贺林轩, 纪老大人朝他看过来,微微笑了一下, 示意他寻个地方坐下, 复又闭目养神,并无多话。
显然,这是要等到所有家长都到齐了,才会进入正题。
贺林轩扫了一周, 发现有三个孩子身边的家长席是空着的,心里就有数了。
在他朝诺儿走过去的路上, 相识或是不相识的大人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苦笑, 又或者点头示意,但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生怕惊动了上首的老大人。
静悄悄的庭院, 足可见这位祭酒大人的威名,绝无虚传。
脚步声在这里显得很突兀,也就是贺林轩,换作畏师如虎的土著们,单只是发现自己不合时宜的动静,都会下意识地局促起来, 或是加快脚步, 或是放轻步伐, 总之, 绝不会像他走的这样从容, 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改变。
纪老大人的耳朵动了动,注意到了这点差异。
别看他阖眸静坐,不动声色的样子,其实早就耳听八方。用贺林轩的说法,像老大人这样搞了一辈子教育的人,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心理战术那是层出不穷。
发现无往不利的手段在这位贺大人这里失利,他也不生气,反而暗暗点了点头。
他想到之前乐安侯府的孩子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有条有理据理力争的模样,可想而知,那份超然的自信还有跳脱,承自于谁了。
贺林轩在诺儿和李信身边坐下来,伸手拍了拍东方贺,让他坐近一些。
东方贺脸上是一副标志性的茫然表情,早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了,此时看向贺林轩,眨了眨眼睛,总算是回神了。
贺林轩又对他招了招手,东方贺会意,拖着小蒲团十分坦然地挪了位置,引得前后左右的孩子家长侧目。
诺儿伸长脖子,望了望风,见老大人闭着眼睛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朝贺林轩比划了个手势:阿父,吓死我啦。
贺林轩好笑地弹弹他的额头,也比划:让你淘气,被人收拾了吧?
诺儿大眼睛忽闪忽闪,朝他阿父卖萌。
贺林轩摸了摸他的头,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诺儿立刻咧嘴,无声地笑起来。
这么做的时候,还给左前方悄悄朝他们打望过来的一个孩子,扮了一个嚣张的鬼脸,气得那孩子捏住拳头,气得想咬人的态势。
贺林轩看在眼里,摇头失笑。
他转头,看了眼继续对着庭院中的树影发呆的东方贺,对一脸歉疚和害臊的李信安抚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
李信吐出一口气,随即指了指刚才被诺儿挑衅的孩子,又指了指神游天外的东方贺,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贺林轩明白了。
事情的原委大概是那个面生的孩子嘲笑东方贺是哑巴,惹毛了诺儿,这才打起来的。
诺儿是他那群孩子的孩子王,这场架能发展成群架,而且这些孩子表面上看上去也没受什么伤,也就是说双方势均力敌,那孩子也是一号领军人物了。
过了两刻钟,剩下的五个孩子的长辈都到了。
最后到的人,出乎贺林轩的意料。
看到那个清瘦的中年人身边神情恭敬的虞明博,贺林轩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
怎么也没想到,他和对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老朽见过侯爷。”
纪老大人很重规矩,见了来人,率先起身行了一礼。
安平侯忙侧身避让开,道:“老大人折煞了,晚辈怎敢受您的礼,倒是家里孩子淘气,给您添麻烦了。”
纪老大人还是行完了一礼,起身才笑道:“侯爷说的哪里话。今日请各位过来,我为师者,各位为学子家人,老朽就托大,请侯爷稍坐,听一听我这老东西的唠叨了。”
安平侯爷颇为尊敬道:“能聆听您的教诲,是晚辈的福分。”
他说完,也不再耽误,走到了他家孩子面前。
正是之前和诺儿打擂台的孩子。
贺林轩眼睛闪了闪,总算知道那孩子的身份了。
皇帝陛下的七弟,寿康郡王的嫡子。
当初天顺帝尚未登基,因为贺林轩向北地军营捐赠粮食,布下重重迷雾,天顺帝就怀疑过这个好赌成性,把太君殿下的遗物都当了做赌资的七弟,以为他是表面混吃等死,背地里有一番大智慧的人。
后来证明误会一场。
不过,寿康郡王是天顺帝在这世上仅存的一个同辈兄弟了,天顺帝愿意给他脸面,他的地位在宗亲里便就有一份独到的尊贵。
而这位寿康郡王当初正是迎娶了安平侯府的庶长双子为妻,他的嫡子,就是安平侯爷的外孙。半年前寿康郡王给天顺帝递的请安折子里,主动说要嫡子顽劣不堪,小小年纪就在郡内惹下不少祸事,希望能送他到京城入学,请皇帝陛下和外家安平侯府管教。
天顺帝应允了。
只是寿康郡的消息说是明年早春入学,贺林轩没想到冬日里就把孩子送来了,都没留他在家过年。
既然他没得到消息,可见这孩子入京没几天时间。
这才刚踩在南陵的地头上,转眼就惹到了乐安侯府,惹到了国子监祭酒大人面前,惊动了安平侯爷,可见,不管寿康郡王私心里有没有别的盘算,他说这孩子是闯祸精,还真没说错了。
人到齐了,纪老大人拢了拢袖子,也没卖关子,就道:“我老头子老眼昏花,先前也不认得这些孩子都是哪家的,这才劳烦各位到府上走一趟,老朽先给诸位陪个不是。”
众人都道不劳烦,老大人言重了。
纪老大人笑了笑,说:“年节眼下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忙,我也就长话短说了。”
他环顾四周一圈,没看那些大人,而是看着孩子们。
大部分孩子都在他的目光下瑟缩着,垂头丧脑,唯有寿康郡小霸王昂着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桀骜不驯,至于乐安侯府那个小人精,非但不怕,还对他灿烂地笑了笑。
纪老大人捋了捋胡子,说道:“老夫今日回府,不巧看到这些孩子们耍拳脚。”
“我问了,才知道是孩子们分作两方比赛。一方总是输,便要来捣乱,让另一方也赢不成,如此再三,不欢而散。
本是顽童心性,缘也没什么,但这输了的孩子呢,见人家不跟他一起玩了,生气之余,便拿父辈权势压人。
这还不成,就开口辱骂。
辱骂遭了反击,动上了拳脚,也还不算什么大事。这孩子呢,寡不敌众,就撒银票,许好处,招兵买马,果然让他策反了许多看热闹的孩子。”
说到这里,纪老大人看了看泾渭分明的两边人,呵呵笑道:“这孩子也算是一个将才了,你们说呢?”
许多大人都垂下头来,面红耳赤。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孩子不是因为什么玩伴意气,才动的手,而是被财帛诱惑。
这可就丢大人了!
甚至有一个大人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下儿子的手臂,没出息的东西,眼皮子这么浅,简直丢人现眼!
那孩子立刻红了眼,张口就要哇哇大哭,在他父亲眼里的瞪视下,憋回了声音。
饶是安平侯爷,听了这番话,都忍不住眉头跳了跳。
更别说虞明博了。
他直接看向还昂着脑袋,一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底气十足的傲慢,微微皱了皱眉。
这先是技不如人,破坏比赛规则,勉强还能说是顽劣,后面做的事,就太不上台面了。
虞明博几乎能想象到,这孩子拿权压人的时候,第一个提他在寿康郡的父王,没人买账,立刻就会拿安平侯府扯旗子,说些“你知道我外公是谁吗?你敢如何如何,我让我外公怎么怎么你”的混账话。
再之后就更不堪了。
打架都硬气不起来,还要玩心眼,连砸银票的事都干出来了。
虞明博虽然不知道那孩子许了什么好处给那些帮忙的孩子,但分量一定不轻,否则,绝对打动不了这些在京官家里长大的孩子。
这些都罢了,最最糟心的事,这混小子什么人不惹,非丢脸丢到贺林轩面前去!
想到贺林轩就坐在后头,看自己的笑话,虞明博心里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啊。
贺林轩率先起身,拱手道:“大人,孩子们不懂事,让您操心了。我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是我儿子先动的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先动手就是错了,给您和诸位赔礼了。”
诺儿当即拖着两个兄长站起来,跟着阿父作揖行礼,说道:“子诺失礼了。阿父常教导我,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心中有是非,就不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要学着宽容。是弟子没有学好,行事冲动,让矛盾变得更尖锐,我错了。子诺给先生,还有各位兄长道歉,请你们原谅。”
纪老大人:“……”
这事把他的词儿都说完了啊。
那些没经受住诱惑的孩子顿感无地自容,贺子诺是先动手了没错,但他们一个个年纪都比他大,先犯了错,还要让他来给自己道歉,他们都觉得臊得慌。
便有一个孩子忍不住内心的愧疚,起身道:“贺子诺,不用你道歉,做错的又不是你。”
这话一出,附和声顿起。
嘴快心大的纪文都顾不上祖父在这儿了,大声道:“诺儿,这事怎么能怪你。他们之前闹我们,我们都很宽容啊,是他无缘无故骂你兄长,你才不宽容的。你是该生气,我听他说的话,什么哑巴贱民的,我都要生气,更何况是你。”
说着,他还不解气地瞪向那孩子,不想却和虞明博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顿时吓得脑袋一缩。
纪老大人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李信这时候站出来道:“纪阿爷,我们来做客本就给阿叔阿伯们添了很多麻烦了,还闹出这样的事,让您和诸位长辈奔波劳心,实在不该。是我们做错了,以后一定谨记教训,不再犯第二次。”
他露出真诚的歉意,看得人心软。
这就是乐安侯府的教养啊,看这孩子一个个的,实在讨人喜欢。
人们心里暗藏羡慕嫉妒之余,不约而同地看向安平侯等人的方向。
人家乐安侯府都这样通情达理,递上台阶了,也该是你们表态了吧?
可这一看不要紧,嚯,那罪魁祸首非但没有一点惭愧之态,反而得意地抬高了下巴,像是斗胜的公鸡。好似诺儿他们赔礼认错,错就不在他了,傲慢得心安理得。
别说大人们,就是孩子们也是不懂了。
他还笑的出来?
他还朝诺儿丢去了一个俯视的眼神?
……他想啥呢?有啥好得意的?
你要挨揍了知道吗大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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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大佬第一次见面居然在家长□□会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嘻嘻,就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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